美人渊

　　卫燃抬眸，对上程凌那张镇定自若的眼神：“哦？姑娘竟然能猜到我心里想什么？”
　　“非是我猜到大人心里想什么？”程凌依旧看着他淡淡一笑，“而是大人自己告诉我的。”

　　卫燃看着程凌的双眸，像受到她的蛊惑开了口：“是吗？那我是如何告诉你的？”他惊讶于她在这个时候的冷静，内心深处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对她的确有过暗示。

　　“大人故意让我看到你受伤。若是从前，大人绝对不会同意这个时候让我进来。再来便是大人自己提到的兵部尚书侄女在红园寺任职一事。想来大人定是知晓我与此人认识。最后，大人今日与兵部尚书的会面并不愉快，但他并没有明确拒绝大人，说明此人心中还在思量。这个老狐狸要在你们和新帝之间做一个选择，但又不敢轻易言明，所以我猜大人的受伤，也有可能是故意为之。”

　　程凌看他长久不说话，便停了下来，怎料刚停下，那人就又道：“说的很好，继续。”
　　他像是饶有兴趣似的，起身慵懒地打开窗户，阳光通过窗户照进来，他躺在榻上，换上一个舒服的姿势，面对她，打了个哈欠，眼神里却是神采奕奕。

　　“赵宁忱这人，从前便是给人一种明哲保身的感觉。无论朝堂内外如何争斗，身为兵部尚书的他，却依旧每次都能安然无事。与其他几位尚书相比，此人更像是一只深藏不露的老狐狸。不！与其说是老狐狸，倒更像是蛰伏的老虎。”程凌坐在卫燃的对面，侃侃而谈，将自己此刻满心的猜测尽数道来。

　　这样认真分析局势的程凌，勾起了卫燃内心深处最为情动的始初。让他想到当年那个灵儿。
　　那个记忆中最为深刻的姑娘，那个在他生命中刻骨铭心的姑娘。
　　仿佛在这一刻，灵儿与程凌合二为一。
　　程凌是她。
　　灵儿也是她。
　　而她，便是他此生唯一的执念。

　　“我记得泰安帝在位时，六部几位尚书和侍郎差不多都有变动，或有大事在身受到惩罚，唯独这个赵宁忱，自始至终，给人的感觉，像个局外人一样。”
　　“也许他是个——”

　　“老古板。”卫燃忽然打断她的话，似笑非笑，“姑娘可曾听闻过一句话。”
　　程凌：“什么话？”
　　“忠国不忠君。”卫燃眼神一凛，似乎在算计着什么，“此人言行太过谨慎，也找不到难以突破的地方。而我现下唯一能想到的便是他那位视如己出的侄女，可她……”

　　“可赵兮宥却死了……”程凌眼神暗淡。

　　卫燃示意她继续讲下去。
　　她在红园寺任职的那段时间，因为得益于孙荷的帮助，认识了很多女官，这些人中，自然也包括赵兮宥。
　　赵兮宥是红园寺内年纪最小的女官，虽然身上有点赵宁忱的影子，但为人做事滴水不漏，凡她经手的案子，没有一件冤假错案。从来到红园寺后，就为很多受冤的女子平反。
　　有段时间，程凌一直听孙荷提起过她，还抽空特意去见过此人。

　　那时的赵兮宥已经看上去有些病态了。
　　长久的劳累加上为案件所扰所疲，赵兮宥的身体已经出现了问题。她是程凌除了孙荷外，在这红园寺内搭话最多的人。
　　即便赵兮宥给程凌的感觉像是一个内里冷若冰霜，外面却圆滑四方的老道官场人士。

　　程凌自己手上的案子并不多，所以一有空，就跑去帮她。
　　可即便这样，赵兮宥还是病倒在一个午后。那天程凌刚吃过午饭，觉得心情不错，本来想找孙荷商议一下后续案子的进度，可谁知找不到孙荷人了。于是，在她满红园寺找人的时候，便看见躺在地上的赵兮宥。

　　“你怎么样了？”程凌赶忙扶起人，又搭脉查探。
　　这不探不知道，一探吓一跳。
　　赵兮宥的身体早就已经无药可救。程凌急忙划破手腕，将自己的血喂给她：“醒醒，赵女官！”

　　怀中的赵兮宥悠悠转醒，惨白虚弱的脸色看不到一丝红润，但却依旧双眸微笑：“是你啊程女官，麻烦你了。”
　　她撑着身子起身，露出一个惨烈的微笑，而后步履沉重地想要往外走。

　　“身体都这样了，你不要命了吗？”程凌拉住她，不明白这人到底是为什么？明明她都快死了，为什么却一副不在乎自己的命的样子？
　　赵兮宥转头，缓缓道：“我的病来自于母亲遗传，无药可解。算算时间，应该没几天了。”

　　程凌凝眉不悦，更多是一种愤怒和一种深深地无力感。
　　她明白赵兮宥说的这种从娘胎里带来的病症，是真的无药可解。所以心下一定，上前将人打横抱起，怀里的赵兮宥明显被吓了一跳，哆嗦了一下伸手抓紧她的衣裳。

　　将人放到身后休息的塌上后，程凌捡起地上散落的卷宗。
　　“给我吧程女官。”赵兮宥看着她轻道，“我自知时日无多，但还是希望能救下一人便救下一人。”
　　看着手中沉甸甸的卷宗，程凌不禁感叹，为何世间还有如此愚蠢之人。明知自己将死，不是为了活命而绞尽脑汁，而是为了给她人一个活命的机会，耗费自己最后的生命。
　　这样做值得吗？

　　程凌那时不知道答案。
　　但如今，她明白了。
　　那就是值得。

　　红园寺虽然被新帝卫峥废除，但京都百姓，特别是女子，时常有人感念赵兮宥的恩情。茶楼酒馆街巷，经常能听到有人议论这位不过十八岁便已经离开的红园寺女官。
　　据说赵兮宥离开的时候，赵宁忱还特意为她举办了一场盛大的法事，京都许多百姓都去参加。

　　回忆结束后，她眼眸中闪过一丝悲伤。“死人不可超越，但血亲关系却不容磨灭。赵宁忱那么在乎死后的赵兮宥，说明在他心里，是觉得自己愧对赵兮宥的。”程凌道：“所以赵兮宥便是大人攻克赵宁忱最后的筹码。”

　　只是这个筹码，却让程凌内心犯难。
　　用一个已经死去的人，只为试探一个活人的立场吗？
　　虽然已经猜到对方想要做什么，但程凌心里还是莫名难过。

　　“姑娘不必露出这样的表情。”卫燃忽而起身，看到眉心愁容一片的程凌，特别是当他知道程凌与赵兮宥相识以后的事情后，他更加无法再以暗影的身份，让程凌去做这件事。
　　因为那样的话，会让程凌内心更加饱受折磨。说不定还会因此遭兵部尚书赵宁忱记恨。
　　任谁也不会轻易放过一个用自己亲人的死来试探和威胁自己的人。

　　像是猜到他会这么说，程凌笑笑：“大人与赵大人的戏已经做足了，想必新帝那边也已经收到了消息。这个时候再派我去，不是更能撬开赵大人的嘴吗？”她起身，与他平视。
　　“打铁还需趁热，小孩子都明白的道理，大人难道不懂吗？还是说大人今日只是为了从我这里套出这番往事？”

　　瞧着眼前那张能言善辩的红唇，卫燃鬼使神差地一把揽住程凌的身子，吻了上去。他不顾程凌的抵抗，陶醉在那格外柔软的红唇里，极尽贪恋地想要破开进去。
　　情不知何起，但看着近在咫尺的程凌，他无法控制自己。
　　他想要她。

　　直到一丝血腥味传来，一个响亮的巴掌惊醒他。
　　五指印清晰又震耳发聩，顿时将丢了魂的人拉回现实。

　　“大人这是在做什么！”推开人后，程凌后退一步，警惕地看着眼前人，有那么一瞬间，这人亲吻的动作，让她想起了卫燃。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漆黑的眼睛里掠过一丝悲凉。

　　她开始有些憎恨自己。
　　憎恨自己在卫燃死后，竟然对一个陌生男人的吻有了反应。
　　不！
　　不该这样的！

　　程凌猛地抬头，“大人莫不是忘了，我是你徒儿的人。若是再做这样的事情，那便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怒而转身，程凌带着满心疑惑逃离开暗影的屋子。

　　望着夺门而出的人，卫燃捂着脸大笑。可笑着笑着又浑身颤抖起来，他最后靠坐在上，自嘲般地喃喃：“卫燃，你到底在做什么！”

　　啪——
　　响亮的巴掌留在脸上。

　　“为什么我打的不疼，你打的却那么疼啊？”卫燃撕下脸上的面具，露出自己的真容。
　　那是一张带着些许瑕疵的俊脸，他的右脸接近耳根的地方，有一块明显的疤痕。

　　当初李牧骞命人灌给他的七日尽，导致他体内的母蛊不受控制的躁动，最终随着他呕出黑血而出来，但却因为本身的毒性，那毒血腐蚀他的面容。
　　即便暗影及时赶到救了他一命，也弄死了那个母蛊，但卫燃脸上的伤，依旧无法医治好。

　　他刚才冲动之下，不受控制地吻了程凌，却遭到程凌的一巴掌作为警告。卫燃苦笑，他差点忘了，程凌骨子里是怎样的一个人，自己这样做，除了增添两人之间的烦恼，还能留下什么？

　　最终，卫燃还是决定让蒋雪去会会赵宁忱。
　　他不敢将这个任务交给程凌去做。
　　他怕，他怕程凌的出现，会引起卫峥的注意。毕竟那人见过程凌，也知道程凌于他而言的意义。
　　更何况，外界还有一个一直处在暗处的人在一直盯着他们——那个暗影临死前告诉他的关于守护问天玺圣者大师兄的人。
　　他们在明，敌在暗。
　　卫燃不敢冒这个险。

　　得知蒋雪代替自己去见了赵宁忱之后，已经两日后了。
　　程凌怒气冲冲找上门，彼时卫燃正在屋内贴人/皮/面/具，大门被一脚踹开，他来不及干脆就直接钻进被窝里，将自己包裹起来，还不忘躲在里面大喊：“光……光天化、化日之下，姑娘这般闯进一个陌生男子的房间，是要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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