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皇子病[女尊]

　　昨夜下了场雨，春雨如油，宅院内的绿树红花好像一夜之间都有了颜色。

　　五更天的梆子响了三下，裘喜伸手扫了扫肩上落的寒露，在门外候了一会儿，听见屋内影影绰绰有了动静，这才叩门带着几个小侍安静地进了天霖院的主室。

　　卫锦兰年轻时在战场上落下一身伤，每到落雨时节，膝盖就隐隐作痛，如今年纪大了，疼痛更甚，裘喜进屋时，她在床榻上支吾了半晌，才勉强坐起身子。

　　几个小侍守着主子的规矩，端着盥洗用具站在门边不敢进，裘喜手里拿着用温水浸湿的帕子，一个人走到挂着帷幔的床边，侍候卫锦兰擦了脸。

　　“要不奴唤人知会少主一声，今日不必请安了？”卫锦兰穿戴好外袍，拄着拐杖步子不稳地从床边站起来，裘喜看了，皱眉轻声问道。

　　“无妨，今日得见平戎，我还有些话要嘱咐她。”卫锦兰一手扶住裘喜的手臂，走到铜盆旁用柳枝和盐水漱了口。

　　“昨日刚吃了小将军孝敬的饭菜，今日便要数落人家？”拿着盥洗用具的小侍们排成一行安静退下，屋内便只剩下主仆二人。卫锦兰坐在妆镜台前，裘喜拿了绿檀做的梳子，一边帮卫锦兰盘发，一边打趣道。

　　卫锦兰也笑了，素日里风霜一样刻在脸上的皱纹都漾开，冲淡了严厉的面庞，“确是有好一阵子没吃过微雨楼的饭菜了，昨日还吃撑了些……平戎病了一场，性子倒是活络了许多。”

　　“是，”裘喜从木匣中挑出一支乌木簪子，替卫锦兰拢住了一头花白的发丝，嘴里应道，“听说昨日是同七皇子和刑部左大人一起去的，还在酒楼帮小公子平了事。”

　　“这孩子就这么在我眼皮子底下长大了。”卫锦兰轻叹道。

　　这一声叹息带着一点沉重，裘喜正在为老将军整理头发的手顿了顿，想起了卫家祠堂里供奉的那百十位烈将英灵。

　　“我并非有意想数落这孩子，只是担心，来不及教她更多。”头发被盘成了一个整齐的髻，卫锦兰从镜前费了些劲站起，神色又恢复了既往的肃穆和冷淡。

　　“去备茶吧。”她用拐杖点了点地，吩咐裘喜道。

　　“是。”裘喜收敛神色，行了一礼，转身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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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卫绡今日去天霖院奉茶时，原本以为卫锦兰会数落她昨日在微雨楼大手大脚花费银子一事，却没想到卫锦兰只字未提，只嘱咐她多与太女交游，少些不必要的往来。

　　太女是储君，凤后和女帝的嫡女，七皇子的亲姐姐，卫锦兰此言，是叫她去拜码头？卫绡心中转瞬间思虑万千，面上却不显，只恭敬地应了。

　　吃过早饭，依旧按时去军营踩点报到。

　　卫绡昨夜睡前闲着无事，在小将军的书架上翻到一本指点枪法的册子，书页有些泛黄散架，看样子是小将军幼时卫锦兰指点她用的。册子图文并茂，俱是些简单基本的步法，小将军显然很久未翻看了，卫绡拭去上面的浮灰，放在床头津津有味地看了半宿。

　　卫小将军身经百战，而她不过是一个练武的初学者，研究一些基本的步法反而有助于更快领悟记忆中那些复杂身法的奥义。

　　早班巡勤的将士刚刚换岗，军营的气氛依旧松松散散。卫绡看了也不恼，径自先去了校练场。对她而言，现在顶重要的事是修习身法，重拾小将军的武艺，况且有些事不能操之过急，贸然下手。

　　脚腕缠沙袋，绕着校练场跑了七八公里，胸口仿佛藏了一颗炸弹，喘气都带着灼热，卫绡咬咬牙，没有停下，她想知道小将军这具身体的体能极限在哪里。

　　又跑了大约两公里左右，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卫绡感觉胃里渐渐升起一股呕吐的冲动，汗如雨下，喘气声渐渐粗重，大约是要到极限了，她心中有了数，方渐渐降下速度改为走路，待呼吸平缓了，才大咧咧地在沙地上盘膝而坐，取下了脚腕上的沙袋。

　　一旁支起的小木桌上放着卫伶一早准备好的水囊和汗巾，卫绡拧开盖子不顾形象地一饮而尽，又擦了擦两颊和脖颈处残存的汗珠，这才觉得爽快。

　　昨夜刚下了雨，今日天上一朵云都没有，白日晴天如练，碧空如洗，令人看着舒服。

　　卫绡歇息了片刻，又起身耍了一会儿枪，最后臂腿俱疲，心里想着今日也没什么要紧事，索性叫卫伶在军中觅了一张不知从哪来的破草席，在校练场边的树荫下寻了个阴凉处愉悦地躺着，什么也不想地看天。

　　两世加起来都够累的，自然能贪一时逍遥是一时。

　　日头渐上，阳光暖暖地透过枝丫照在身上，卫绡眼皮渐沉，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忽然听见身边有人唤她，她费劲地睁眼，瞧见卫璇那张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脸，顿时清醒了大半。

　　“查出来了？”卫绡的声音有些沙哑。

　　卫璇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那盗贼应当不是京城人，属下探查了她在京中暂居的客栈，左大人说她随身的牙牌和过所都是假的。客栈的掌柜说，那女子说话不是京城口音，但具体是哪里人也听不出来。”

　　“打听到她在京中常去哪些地方了吗？”卫绡彻底精神了，在草席上坐起身，懒洋洋地抻了个懒腰。

　　卫璇从袖袋中取出一张纸条交到卫绡手上。

　　“好，辛苦。”卫绡接过，展开看了看。

　　她原以为这盗贼常去的地方应当是酒肆赌坊这一类场所，没想到纸上只工工整整地写了“春弄馆”三个字。

　　“是我想的那种地方吗？”卫绡扬起手中的纸条，挑眉看向站在一旁突然有些局促的亲卫。

　　“呃……是，在西街美人巷。”卫璇虽然脸有些红，但依然忠于职责，尽心尽力地将所知告诉近日突然爱上了捉弄部下的主子。

　　“去打听打听她常点哪个倌儿。”卫绡将纸条重新塞回卫璇手里，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关节。正午的风有些沉闷，但这一觉睡得清爽，让她心情不错。

　　“啊……”卫璇手里握着字条，向来稳重的表情有些龟裂。

　　“害羞的话就叫着卫伶一起去，账记将军府上。”卫绡笑眯眯地看着她。

　　“啊？”这回出声的是卫伶。

　　卫伶和卫璇二人性子不同，卫伶年纪小，想法少，性子更活泼些，卫璇心思则更细腻稳重，所以卫绡才将卫伶留在身边，多让卫璇去打探消息。

　　但此刻，无论是这两人中的哪个人，脸上都一副不可置信的惊讶表情，呆呆地看着卫绡。

　　卫绡“噗嗤”一声笑出来。

　　“我说笑的，让你们二人去恐怕也问不出什么。”卫绡已经能想象到这两个小丫头气势汹汹地闯进春弄馆，一身正气地摆脱纠缠上来的清俊小倌，僵硬地问话的样子了。

　　“过几日，我约别人一同去。”卫绡重新系好手腕上的绑带，随意地说了一嘴。

　　卫伶和卫璇同时松了口气。

　　“你俩现在去办个别的事，”卫绡敛了笑意，“去寻严枝和冯虹，传下去，十日后，我要在军中办一场比武大会，输的人没有惩罚，但赢的人自有奖励，让将士们都好好准备，无论是什么品阶都要参加，不可逃避。”

　　“是。”二人领命。

　　在卫小将军的记忆中，卫家的“豹军”仍然直属于卫锦兰统治，而且似乎没有自己的精锐队伍，只是将兵士分为冲锋的排头兵和负责防守的后卫兵，兵种匮乏。

　　卫锦兰任主将时期，军中尚能依靠老将军带领的所谓“卫国精神”挥洒热血，但卫锦兰年长身体不佳逐渐隐退，再加之世道太平多年少战，“豹军”整体实力已不复从前。

　　卫小将军此人，优点是听话、循规蹈矩，缺点是太听话以至于墨守成规，不敢僭越，导致已经到了可以独立做主帅上战场的年纪，手下却无一支精锐心腹部队可以调用。

　　卫锦兰养了她一身浩然品性，却没教给她行之有效的处事方法。卫绡在心里默叹，垂手走出了校练场。

　　军营之外不远处是“豹军”的草料场兼马厩，卫绡向那处瞥了一眼，突然想到卫小将军有一匹叫作“幽玄”的黑色纯种汗血宝马。

　　既然这局身体已经换了“主人”，幽玄还会认识她吗？卫绡觉得有趣，和卫伶知会了一声，就一个人散着步慢悠悠走到了马场。

　　幽玄是战马，小将军在京中轻易不骑，只偶尔带它出城跑一跑。小将军受伤后许久未来马场，喂草料的马倌见到卫绡今日突然前来还颇为震惊，以为京中出了什么急事。

　　“将军要带幽玄出去遛遛吗？”马倌恭敬地问。

　　“本将军伤还未彻底痊愈，过几日再去。”卫绡拿不准自己能不能降住这认主的宝马，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你先下去吧，我亲自来喂。”

　　马倌不疑有他，将草料和黍米放下，只道声“将军辛苦”就恭顺地离开了。

　　幽玄的确是一匹俊美的宝马，毛色纯黑，没有杂色，一双清棕色的瞳孔平静地望着卫绡，能行千里，却没有骏马的桀骜秉性。

　　卫绡伸手去摸它的前额，幽玄打了个响鼻，后撤一步躲开了。

　　果然……卫绡笑了，她可以骗过所有认识卫小将军的人，却骗不过这天地间自在生长的生灵。

　　“她不在了，去了很远的地方，以后也不会回来。”卫绡弯腰从地上的麻袋里捧起一把混着黍米的草料放在掌心，托举到幽玄身前，温柔地说道，“以后我会替她好好善待你，我们一起上阵杀敌，完成她的遗愿。”

　　幽玄默然，耳朵动了动，向后退了一步，四只长蹄不安地在原地踏步，喉咙中发出沉痛又喑哑的悲鸣。

　　那马倌本已走出很远，听见响声，又担忧地回过头看，见卫绡冲她摆手，急忙又一路小跑着回来。

　　“许是太久没上战场了，将军莫慌。”马倌焦急地伸手摸了摸幽玄的前额，黑马没有躲，顺从地顶-弄女人粗糙的手背。

　　卫绡手中握着草料，站在一旁安静地等待着。

　　过了一会儿，幽玄渐渐平静下来，那马倌松了一口气，转头对卫绡露出一个憨厚淳朴的笑容，“没事了将军，刚刚那马鸣声，一般是战马在战场上看到同伴死了才会发出的声音。许是你们主仆许久未见，让它回忆起了什么，安抚安抚就好了，不是生病。”

　　“知道了，谢谢你。”卫绡心中一动，冲她感激地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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