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皇子病[女尊]

　　微雨楼临河，包间的轩窗开着，微风中能嗅到早春傍晚潮湿又清新的气息。在这个朝代第一次下馆子，卫绡心情出奇地好。

　　成小公子丝毫没跟她客气，将招牌菜通通点了一遍，排场之奢靡，看得一旁的左凤清直皱眉。

　　“这么多菜，我们三个人恐怕吃不完。”左凤清看向摆弄着食单木牌一副意犹未尽样子的少年，出声规劝道。

　　“可本宫就是都想尝尝。”成白玉丝毫没理会左凤清的话，神色纠结了一番，最终将手指点在糖醋鱼和清蒸鲈鱼两道菜上，“唔……还要这两个。好了，就先这些吧。”

　　掌柜将成白玉点的菜一一记下，向几人行了个礼，转身下楼吩咐厨房。

　　“十四道菜，普通的布衣平民之家恐怕只有除夕夜才能吃到。七皇子此举，与女帝所倡的廉俭之风恐不符。”左凤清眉目沉落，手中捏着茶杯却未喝一口，她向来听说七皇子被娇纵坏了，如今见了，只觉真人比谣言更盛。

　　“今日卫绡请客，你多管什么闲事？”成白玉脾气上来，一把扯了面上的轻纱，瞪着左凤清说道。

　　成白玉不过二八年华，容貌正盛，脸上未施粉黛，杏面桃腮，一双眼睛瞪得猫儿一样大。

　　左凤清被一个年轻男子这样盯着，一时竟说不出什么。

　　这七皇子气鼓鼓又无计可施的样子，倒与他养得那只猫儿不相上下。卫绡原本只是坐着看戏，见两人间的气氛一时有些焦灼，方才悠哉地开口解围：“在卫府，依着祖母的教诲，也是不能浪费的。一会儿吃不了的剩菜，可以烦请掌柜布施给城墙根底下的乞儿，浴佛节刚过，就当是七皇子布善恩了。”

　　在秣马朝，浴佛节后，大户人家往往在府门口定点施缘，一般是干净的粥食和稀饭，以此来广结善缘，积德行善，也有人家特意派下人去城墙根下给乞儿施饭菜，所以卫绡此言合情合理，并不唐突。

　　左凤清皱起的眉松了些。

　　“你这人，果然如传闻一般，老古板的很。”成白玉瞧她偃旗息鼓，又忍不住刻薄地嘟囔道。

　　“况且，”卫绡用眼神示意卫伶添茶，“昨日我在宫中御花园里让七皇子的猫儿受了惊，今日理应趁此席向七皇子赔个罪的，自然不应拘着小公子点菜。”

　　“……”成白玉梗住。

　　这女人就爱哪壶不开提哪壶是吧？！

　　许是因为知道了卫绡的身份，菜上得很快，小二脚不沾地，不过往来几趟，就摆好了一整桌子的菜。松鼠桂鱼的油脂香，荷塘小炒的清新香，桂圆莲子羹的甜腻香……种种佳肴带着热气腾腾的香味充斥了整个包间，驱散了春夜的些许凉意。

　　成白玉自然等不到主人叫开席，饭菜甫一上桌，他便已执起箸，将松鼠桂鱼拦腰截断，取了中间最肥美的一块，夹到了自己的盘子上。

　　“请吧，左姐姐。”卫绡省得费心，只招呼左凤清一个。

　　左凤清已对这位七皇子无半分好感，也不再出言打扰，只自己拿了筷子默默地吃饭。

　　席间，有唱曲儿的男子怀中抱着琵琶叩门问是否需要演奏，恰好桌上气氛沉闷，卫绡便命卫伶请人进来。

　　那男子半张脸上覆着轻纱，但与成白玉覆面的轻纱相比，粗糙厚重许多，看起来年纪不大，露出的那半张脸上已然有了飘零的沧桑之意。

　　“两位小姐要听什么曲儿？”男子抱着琵琶行了一礼，神色有些拘谨，不敢落座。

　　卫绡自然不指着左凤清答歌伎的话，但她对这儿的曲呀舞呀所知甚少，正要让那歌伎自荐时，只听得一旁的小公子嘴里含着吃食含含糊糊地问道：“《霓裳曲》你可会？”

　　“回公子，”那男子抱着琵琶矮下身，垂着头说道，“《霓裳曲》是宫廷曲，奴儿不会唱。”

　　“《西江月》呢？”成白玉接过小侍递过来的手帕擦了擦嘴，又问道。

　　“回公子，这曲子颇有气势，是只有女子才能唱的曲，奴儿也不会。”那歌伎将头压得更低了。

　　成白玉皱了皱眉头，有些不满意。

　　卫绡观察左凤清的面色，只见这位左大人的眉头又高高竖起来了，心中觉得好笑，出声打断道：“无妨，坐吧，就唱你最拿手的。”

　　“是。”那歌伎松了口气，坐到了屏风后专门为伶人预备的圆凳上。

　　“凭栏望，听得谁，春风拂柳南雁飞——”那歌伎有一副好嗓子，张口便是一首南地的小调，声音柔婉中带着一丝沙哑，和着铮铮琴音，声声入耳。

　　成白玉和卫绡都是第一回听这曲子，颇觉新奇，左凤清倒像是一副听惯了的样子。

　　一曲唱毕，那男子抱着琵琶从屏风后袅袅走出来，低头请赏。

　　“先前看你什么都不会，本公子还颇觉失望，没想到你确有一副好嗓子，比许多宫伶都唱得好听。”成白玉吃得开心，听得也开心，全然不顾今日做东的是谁，从耳上摘下一对儿玛瑙的珠坠，命小侍赏给那歌伎。

　　那男子接过珠坠捧在手里，神色惶恐不敢接，只抬起头看向卫绡。

　　“拿着吧，公子听得开心赏你的。”卫绡安抚地说道，又命卫伶付了赏钱。

　　这歌伎倒聪明，知道这席上谁是主人。

　　男子接过银钱，小心翼翼地放到胸前的口袋里，恭顺地行礼道谢。

　　“你是南荻人？”沉寂了半天的左凤清突然开口。

　　“回小姐，是。”那歌伎原本平静的神色又惶惶起来，将头伏在地上，颤声回答。

　　“左姐姐怎么看出来的？”卫绡颇感意外，那歌伎走了之后，方才开口问道。

　　北戎、南荻，常年游居于秣马朝南北边境外的两支民族。北戎人好战，总是试图侵扰北方边界，屡平不息，至今仍在僵持。南荻人性子软些，脑子活络，首领早些年便领悟到与秣马朝通商的好处，双方近几年间有些贸易往来，故而此时京城中有一些幽居的南荻人不足为奇。

　　“咬字的音调，”左凤清淡淡答道，“南荻人说话尾音向上挑，在这首曲子里听起来尤为明显。”

　　刑部有时会处理一些南荻人在京中通商时所起的纠纷，左凤清因此对南荻人多有了解。卫绡对此颇感兴趣，趁席间多问了几句。

　　成白玉没兴趣听她们讲这些与自己无关的事，独自舔舔嘴巴，吃光了面前剩的小半盘糖醋鱼，摸摸肚子打了个饱嗝，无意间转头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这才有些心虚地想起来自己是偷溜出宫的。

　　“今日茶楼的事本宫原谅你们了。”成白玉从座位上站起来，身侧的小侍有眼色地上前，为他披上挡风的斗篷。

　　“七皇子大度。”卫绡含笑行礼。

　　左凤清亦起身行礼，却并未出声。

　　成白玉心心念念着早些回宫，不然被父后发现了就糟了，只敷衍地挥了挥手，大跨步推开门，衣角都不曾留恋一下地离开了。

　　卫绡和左凤清站在窗口向下眺望，借着微雨楼门檐上挂着的灯笼看到成白玉的身影消失在马车的车帘之后。

　　车厢边缘刻着暗色金丝云雷纹的马车稳稳当当地离开微雨楼门口，左凤清收回目光，别有深意地看向身侧的女人，“你有意结识七皇子？”

　　“不过是个孩子，左大人别想得那么复杂。”卫绡笑着摇摇头，回身坐回桌边，又自顾自倒了杯冷茶。

　　卫绡的所作所为代表了卫府的态度，左凤清难免多想，见她否认，左凤清也不再多问，请辞后便离开了。今日这一下午，耽搁的功夫也够多了。

　　卫伶被卫绡打发着去楼下算账，刚才还交杂着琴音和谈话声的包间如今只剩一些冷掉了的残羹，卫绡一个人坐在桌边不紧不慢地喝完了最后一盏茶，这才拍了拍有些发皱的衣摆，站起了身。

　　松花桂鱼吃光，糖醋鱼吃光，炸小黄花鱼吃光，清蒸鲈鱼吃光……卫绡扫了一眼桌上剩的菜，不禁哑然失笑，所剩的只有一些清炒的素菜和卤的肉菜，怪不得左凤清刚刚只是看了一眼，没再提布施剩菜的事。

　　“我让你备的食盒送回府了？”卫绡边下楼边问卫伶。

　　“早送回去了，卫璇掐着晚膳的时间送到了天霖院，听说老将军一开始还皱了眉头，后来吃了大半，剩一些实在吃不下就赏给下人们吃了。”卫伶回道。

　　卫绡笑着点点头，“祖母既爱吃，哪日便带她独自来一次。”

　　-
　　成白玉赶着宫禁踩点进了宫门。

　　一只脚刚踏入瑛昭殿，守着的女卫就拱起手高声喊道：“恭迎七皇子回宫。”

　　“闭嘴，闭嘴！”成白玉吓了一跳，怒目圆睁，回头拍了领头那女卫一下。

　　离司早早等在殿门口，见成白玉回来了，悬着的心落了一半。

　　“您下回可别把离司一个人留在宫里了，奴实在担心您。”他迎上去，扶住成白玉的手臂，将人领进了屋。

　　“父后不在？”成白玉握住离司的手，在殿门口探头探脑。

　　“凤后晚间来了一趟，知晓您出宫还未回来。”离司老老实实地答道。

　　“嘶……你怎么把我给卖了？”成白玉瞪了他一眼，“那父后说什么了？”

　　“卫将军一早派人向宫里传信了，凤后知道您和小将军在一起，自然不着急，只是路过瑛昭殿顺路来看看您回没回来。”离司一边侍候主子换衣服，一边答话。

　　“卫将军传信？”成白玉茫然地眨了眨眼睛，“所以父后没生气？”

　　“是呀，凤后说他最放心卫将军了。”离司将成白玉束了一天的头发放了下来，用篦子梳开。

　　头皮被抚弄的感觉让成白玉舒服地眯了眯眼睛，知晓父后并未因他出宫而生气，成白玉放心了许多，闭着眼睛嘟嘟囔囔地说：“亏我还急着跑回来，一路路过那些摊子，看都没看一眼，真是亏了，好不容易出去一趟……”

　　“下次您可以再约卫小将军出去嘛，奴就说小将军正直质朴，瞧着凤后对小将军还挺放心的。”离司一手托着成白玉白皙纤细的脖颈，一手继续轻柔地替他梳开头发，笑着说道。

　　“她？”成白玉睁开眼睛，回想起今日一下午的经过，想说什么，最后只撇了撇嘴。

　　“行了行了，既然父后没说什么，本宫要去沐浴了。”他从离司手里抢过篦子，推着离司出了内殿，“快去给本宫把汤池备好。”

　　“好好好，那您轻点注意别扯着头发啊……”离司不放心地叮嘱道。

　　“知道了知道了，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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