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皇子病[女尊]

　　清朗的下午，瑛昭殿中传来一阵阵杂音，惊走了树杈上栖息的雀儿。

　　“离司，你瞧见那女人了吧，她……大胆！”面色绯红的少年一只手拍在梨花木矮桌的桌面上，被华贵的紫色锦绸高高束起的墨发随着动作小幅度摇摆了两下，仿佛在随着主人一同生气一般。

　　“本宫就算是猫身也不胖吧！”成白玉跺了下脚，站起身，对着模糊的铜镜拽了拽束腰，又左右扭了扭，忿忿地说道。

　　“哎哟主子，您小点声！”离司一个中午被吓得魂掉，此时听见成白玉高声说出“猫身”这两个字，急忙将手指竖在唇前，生怕一个不小心被人听见。

　　“咱不是说好了就在瑛昭殿后院的荷花池旁边歇息一会儿吗，您怎么跑出去了？这要是被哪个歹人抓住了，奴怎么和凤后交待啊。”离司走上前哄着成白玉坐下，给他倒了杯加了蜂蜜的花茶顺气。

　　“我可不是遇到歹人了吗！”想到那个羞辱自己的女人，成白玉将茶杯一放，嫩白的手掌在桌面上拍得“砰砰”响，气得跳脚。

　　“卫府门风清正，卫将军为人正直质朴，因着不知道您的身份才如此唐突，卫将军分别时还和您道歉呢。”离司轻声细语地哄道。

　　“正直质朴？你是不知道她……”成白玉想到年轻女子划过自己腰腹的手指，一张小脸在初春午后臊得通红，后半句支支吾吾，怎么也说不出来。

　　好在离司皱着眉头，心思在别处，“主子，每日午时这一个时辰，您切记别再乱跑了，若真出了什么差池，凤后该担……”

　　“本宫知道。”成白玉嘟着嘴，恹恹地打断随侍的话。

　　午时，午时……他自五岁那年就被“午时”这两个字紧紧困住了，人不人，妖不妖，万事不宜，诸多禁忌，真是受够了！

　　“你出去吧，本宫这会儿要午睡了。”成白玉扯了扯紧得不舒服的束腰，一把拽下来扔到了一旁。衣襟就势敞开，他也没管，将两只丝锦云头履一蹬，赤着脚大咧咧地爬上了床。

　　离司摇摇头，叹了口气，认命地走过去将鞋子在床下摆好，侍候主子脱了外袍，将碧萝色纱幔放下，这才悄声退了出去。

　　成白玉手脚并用，骑着锦被，没什么姿态地躺在床上，猫儿一样的琥珀圆瞳直挺挺地睁着，眼神中并无困意，只是微微发恼。既恼那女人，又恼自己这奇怪的身子。

　　卫绡，卫小将军……记忆中他曾在宫宴上见过这人，哦对了，还有一次，他和离司站在东巷的茶馆二楼，远远见过卫家的“豹军”班师回朝，领头的马上坐的就是那女人。

　　可是，印象中这女人无趣得很，无论说话办事，简直和卫老将军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呆板得让他毫无印象。宫宴上，母皇几次唤他过去打招呼，他都推托再三，装作没看到的样子……没想到今日一见，她竟变得如此混账！成白玉攥拳捶了一下被子，都怪这女人，害他今日一并哀怜起自己的身世来了。

　　父后先前说过的“春日宴”还未办成吧……成白玉绞着手指，在心里盘算着下一次有可能见到那个臭女人的机会。

　　下次，就是下次，若是见面，他一定要给她点颜色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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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卫绡倒是很快把御花园里见过的那只小“恶”猫给忘了。

　　从皇宫返程，她人尚未到府中，刑部勤恳的左大人已经将京中近来疑似与匪患有关的案件的卷宗送到卫府了。东西是卫璇接的，工工整整码好放到了书房的案头。

　　看来左凤清和这卫小将军确实没什么交情，卫绡在心里想道，女帝亲口交待的案子，背景庞杂，三言两语都未必能道清，左凤清竟是人都未到，只送了几本冷冰冰的卷宗过来。

　　午间简单吃了一碗鸡丝凉面，窝在榻上打了个盹，下午，卫绡认命地推开书房的门，任劳任怨地帮卫小将军收拾这副原本该属于她的烂摊子。

　　古语有云，人死如灯灭，万念俱成灰。可她非但未成灰，还占据了这副属于卫小将军的身体，那卫小将军去哪了，她是否也和自己一样，成为了另一个世界的另一个人？卫绡甩甩脑袋，将倏忽而至的想法抛到脑后，聚精会神地读起了案上的卷宗。

　　事已至此，已发生的事便再无更改的可能，唯有善待卫小将军留下的一切，替她承担应有的责任。

　　左凤清送来的卷宗，多半都已结案，行径也脱不开贼寇常见那几种——偷盗、杀人、劫色……唯有两桩正在审判进行中，巧的是，这两桩都是盗窃案。其中的一桩是前日发生的，卫绡翻阅卷宗，逐渐来了兴致。

　　这一桩盗窃案看上去有些棘手，棘手之处不仅在于被盗窃的屋主反手杀害了盗贼，更在于这位屋主是一名未出嫁的男子，两处相加，在民间引起了不小的风波。

　　判词上有多处涂抹的痕迹，想来是一向英明的左大人也不知该如何决断了。卫绡合上卷宗，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左凤清倒是实诚，把破摊子都明明白白地摆在她面前。

　　“卫璇，去左大人府上传信，约她明日见面详谈，地点她定。”卫绡叩叩桌板。

　　“是。”卫璇拱手领命离开。

　　窗外，夕阳的余晖正在散尽最后一点光华，这些卷宗不知不觉竟看了一下午。卫绡抬手敲了敲微感酸痛的脖颈，站起身在原地蹦跶了两下，长舒一口气。

　　原本是游魂时，感受不到身体的重量，天天飘飘忽忽反倒轻松，如今重生为人，只是坐了一个下午，就觉得身子僵得不行。

　　“是不是快到吃晚膳的时辰了？”她从轩窗探出头，瞧了瞧外面的天色。

　　“回主子，是。”卫伶守在门口，老老实实地回答道，“天霖院这会儿应该已经传膳食了，您也要现在用膳吗？奴唤粉扇传膳？”

　　“不用了，”卫绡抻抻筋骨，推开房门，“我去祖母那吃。”

　　“是……啊？您要和老将军一同用晚膳？”卫伶愣了一下，呆呆地反问道。

　　卫绡没说话，只倚在门框上看她，挑了下眉。

　　“那小的去知会一声裘管家。”卫伶会意，行了个礼，急急忙忙地转身小跑着奔向天霖院的方向。

　　卫绡失笑地看着卫伶着急忙慌的背影，自己脚下步子却并不急，一路迎着微凉的暮春晚风走向天霖院，让看了一下午卷宗的沉倦头脑沉浸在清风的舒适照拂中。

　　卫小将军字平戎，这“戎”，是“北戎”的“戎”。

　　卫绡走在卫府的狭径上，一抬眼，就能看到远处卫府祠堂檐脊上挂着的飘摇的纸灯笼。

　　卫家是真正的“一家之臣”，世代忠良，“保家卫国”四个字刻在卫家人的骨头上，破了皮，流了血，撕开肉还看得见。

　　英雄再铁血，终究是肉身凡人。多战则多死，卫家人身为主将，更是善终者少。卫家的祠堂，推开门一眼望去，列祖列宗，满门忠烈。

　　也许是因为身上沾了太多血债，卫家几代以前就人丁不兴。卫小将军年幼时，其生母卫可琼战死疆场，卫李氏在千里之外的京城听闻噩耗，舍不过夫妻的伉俪深情，当夜便沉塘殉情，自此，偌大的卫府只剩下卫锦兰祖孙二人……

　　这情形，与她在现世时几近无二。

　　江左卫氏，支系芜杂，商海浮沉数十载，到了她做家主的这一代，身后能够支撑她的唯有祖父一人……她与卫小将军都是生来身上就背负了家族责任的人，想来冥冥中也有几分机缘。

　　天霖院正厅的桌上摆了一只石青色的素瓷碗，与卫锦兰用的那只不是一对儿，看上去显然是后加的。

　　卫绡只瞟了一眼，然后照例规规矩矩弯腰行礼，礼数备至了，方才上桌。

　　“祖母今日身体安康？”卫绡夹了一筷子油焖笋，有意开口问道。

　　“食不言。”卫锦兰并不领情，只是用筷子敲敲碗沿，沉声提点道。

　　卫绡心中哑然失笑，这才意识到，要与卫小将军的外祖母变得亲近些，绝不是几日便能成之事。

　　祖孙二人无言地吃过晚饭，卫绡并不急着离开，安静地向裘喜讨了一杯茶水，坐在太师椅上饮茶漱口。

　　“祖母，今日进宫，女帝交代给我一桩差事。”喝了半盏茶，卫绡借着厅内摇曳的烛火，开口说道。

　　“与京中近一阵子的乱局有关？”卫锦兰并不惊诧，声音沉稳依旧。

　　“嗯，帝上想剿了凤林山那群匪患。”

　　“女帝怀疑京中的乱局与凤林山匪患有关？”太平盛世，卫锦兰已许久未在朝堂中露脸，消息却意外灵通。

　　“是，帝上命我和左凤清一同查办，左侍郎今日将整个刑部的卷宗都送了过来，孙女足足瞧了一个下午。”卫绡笑盈盈地“告状”。

　　“分内之事，少些抱怨。”卫锦兰不赞同地呵责了她一句。

　　“孙女知晓，只偷偷在私下里和祖母这样讲罢了。”卫绡松弛地靠在椅背上，手脚舒展，眉目间有些倦意。

　　卫锦兰侧过头看向这个自小在她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孩子，少女因为沉惫而在她面前毫无防备地展现出了十七八岁女孩原本的样子。卫绡眉目缱绻，一副好皮相丝毫未被倦容掩盖，卫锦兰那双古井暮钟一样的眼睛，仿佛透过少女相似的面容，瞧见了她那双已故去的父母。

　　“明日该去校练场了，练功已落了多日，切莫荒废。”沉默了一会儿，卫锦兰淡淡开口道。

　　“是。”卫绡坐直身子，点了点头。

　　夜色渐浓，裘喜轻手轻脚走进门添灯油。卫绡见状，从座位上站起身，和卫锦兰告辞。

　　裘喜提着灯笼送卫绡到院门口，卫伶已提着另一盏灯笼在那等候已久。

　　“天晚了，裘管家回吧。”卫绡站定，和裘喜道别。

　　“好。”裘喜露出慈祥和善的笑，从袖中拿出一个小瓷瓶放到她手上，“晚膳时，奴见少家主手上有伤，特意备了药。”

　　伤？卫绡低头，瞧见自己手背上那一道红痕，突然想起正午在宫中遇到的那只小“恶”猫。

　　“不过是被宫中的小野猫挠了一下，您有心了。”卫绡接过瓷瓶，笑着和裘喜道了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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