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皇子病[女尊]

　　成白玉是皇子，同其他王公贵族家的公子一样，琴棋书画、舞艺刺绣自然是从小都要学的。但他爱听曲却不爱弹琴，下棋又耐不住性子，书只爱读话本，学刺绣扎到一次手就丢到了一边，算来算去，只有作画和练舞坚持到了现在。

　　但他性子懒，也不是十分爱跳舞，因着父后总是督促才偶尔练上那么一次。可作画不同，成白玉很小的时候就爱在纸上涂涂画画，一开始只是乱涂乱画，画一朵花一只兔子，后来闲的无聊就什么都画，画偷溜出宫看见的坊市花灯，画宫内小侍悄悄放的纸鸢，画久了居然还被翰林院的女官们夸有天赋。

　　所以今日他也没特殊准备什么，就是想作画才说要为大家表演作画的。反正他想讨什么赏母皇父后都会给他，那个“第一公子”的名号，余袅袅稀罕，他可不稀罕。

　　精雕细琢一幅画是很慢的事情，成白玉刚用细毫的画笔勾出场景的轮廓线，殿外的天色就逐渐暗下来了。春日宴上原本被余袅袅的琴音挑起来的气氛变得有点冷，有小侍鱼贯而入，悄声为烛台填油，在殿外的门檐上多挂了几盏照明的灯笼。

　　这么等下去自然不是个办法，凤后瞧了一眼成白玉专注的神色，开口细声说道：“玉儿，不如你先挑选下一位，免得一会儿心急。”

　　成白玉悬腕的手微顿，他作起画来顾不得时间，若一会儿耽搁太久席散得晚便不能早早睡觉了，听父后的提议也好。可这下一位人选……

　　“不如让卫小将军来吧。”成白玉将画笔搁在笔架上，笑着看向卫绡的眼神有几分挑衅。这女人两次三番撞他枪口，刚好今日本公子气不顺，一并看你露丑。

　　成白玉话音刚落，殿上一时哗然。

　　春日宴的目的大家心知肚明，不过是让各家的小公子们都露露脸，方便日后结个亲缘。虽说是“让公子小姐表演才艺”，可历来的春日宴都没有女子上殿展示的，七皇子这要求，未免有些大胆又无理。

　　姜瑜神色变了变，和成书和对视了一个眼神，再看向殿下坐着的卫锦兰，果然见老将军的脸色有点不太好看。正要开口替玉儿打个圆场时，忽而看到被点名的人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自然可以。”卫绡神色并不愠怒，似乎女子在这男子展示羽毛的筵席上表演才艺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伤势痊愈后祖母日日催我习武，正好今日诸位前辈同僚都在，平戎便舞一段枪，劳烦各位指点一二，也省得祖母整日操心。”

　　这话说完，殿上气氛缓和一些，鬓发花白的老尚书余休哈哈一笑，隔着桌子高声招呼卫锦兰：“看看你平日多严格，小孙女告状都告到御前了。”

　　成书和也笑，“小平戎尽管舞，若舞得好，朕便下旨让老将军日后不许再管着你习武的事。”

　　“这孩子，净胡闹！”卫锦兰低声呵斥了一句，面上神色却稍霁，也没再提旁的事。

　　“还有一事需女皇准允，”卫绡行了一礼，“臣今日入宫赴宴未带武器，请您准许臣的女卫将枪带到殿上。”

　　“准了准了。”成书和痛快地摆手。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卫伶双手托枪回到殿上。卫绡伸手接过，重新站到大殿中央。

　　早闻卫家人擅使长-枪，今日却是第一次见。殿上众人，包括成书和在内，都坐直了身体，微微向前屈着，想要看仔细卫小将军的动作，更遑论诸多深居阁中的官家公子们，更是探着头，面上盛满了期待。

　　“陛下，臣开始了。”卫绡手指转动着银枪冰冷干净的枪身，请礼道。

　　此时天色已黑了个彻底，殿内殿外，烛火通明，卫绡单手握枪站在殿中，白袍的衣摆被穿堂的夜风吹动，刚刚还温和有礼的一个人，突然好像气质有些变了。

　　成书和颔首，恍然间以为自己在亲临点兵。

　　长-枪顷刻间脱手，在空气中划出猎猎声响，一旁的贵族公子吓了一跳，明明离得很远，却急忙将身子向后缩。

　　银枪舞若银龙，一招一式间，仿佛在搅动风云。场上没有鼓点，女人的脚步就是鼓点，官用白底皂靴将殿上的金砖踏出铿然声响。原本不起眼的白衣在翻飞腾转间舞袂如云，衬着女人冷峻的眉眼，干净飒气。

　　今日宴上的众位，除却几名老将外，没有人真的上过疆场。历年的长风殿上，除却卫绡外，没有人在此舞过枪。卫绡今日所造的此情此景，第一次让远在京城的诸位达官显贵感受到了永城的砂砾和严寒，刀光剑影间的杀意。

　　成白玉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停下了画笔，也不记得什么时候再将它拿起，待他回过神来，原本想要勾勒的父后的形象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一个执枪的女人的身影，他又气又愤，却忍不住想将她画完。

　　场上人皆屏住呼吸惊叹，唯独卫锦兰岿然不动，掩在袍下的手微微攥紧。

　　平戎的枪法是她教的，从小手把手一招一式地指点，烈日下也严厉地呵责她不许停下挥枪的手臂。可卫家的枪法从来都是代代不同，她只能教步法和招式，在战场上如何用是自己的本事。她深知这孩子虽乖巧听话，却天资愚钝，何时能悟到卫家枪的精髓还是个未可知的变数。

　　卫绡伤愈后，卫周说这小丫头整日泡在校练场里，一待就是一整天，除了躺在草席上睡觉就是跑步练枪，她原本只是欣慰，可今日看了却难掩内心激动。

　　少女的枪法不知何时已突破了她所教的藩篱，她步子矫健，手中的枪拿得实而稳，一招一式看似不经意如花架子，但枪尖如麦芒，暗藏致命杀机，应敌的人稍有不慎，掉以轻心，就会被这花枪一枪捅穿喉咙。

　　卫平戎，卫平戎，这孩子好像突然有了个将军的样子。

　　衣袂翻飞，手中银枪滑落，最后一个动作也利落收尾，卫绡收枪在殿中站好，只长出一口气，胸脯却未有太大起伏。额上有汗滴落，她只甩了袖子抹去，一双桃花眼在烛火的辉映下明亮沉稳。

　　“好！”成书和从金砖铺成的台阶上站起来，抚掌叫好，神色激动如赤子，“我秣马朝有如此良将，朕之大幸，百姓之大幸！”

　　殿下众人皆应声叫好，抚掌相和。有贵家公子面上绯红，偷偷覆上面纱，从缝隙处偷看卫小将军的身影。

　　“母皇，小将军如此身手，您还不赏？”成白矜在殿下抚掌叫道，一贯吊儿郎当的脸上神采奕奕。

　　“赏！”成书和大手一挥，明黄的龙袍在殿上划出一道棱角，“封卫卿清远大将军，赏黄金万两。”

　　殿上一片庆贺声，卫绡在众目睽睽之下叩谢领赏。

　　“你这孙女，可塑之才！”殿中吵闹，余休向卫锦兰拱手，高声称赞。

　　“女皇抬举了而已。”卫锦兰面上倒看不出什么喜色。

　　黄金万两，高位封爵，外人眼中的黄白至宝，买的是她卫家世代女儿的命。卫锦兰说不清自己心里什么滋味，她既欣慰于卫绡的成长，又隐隐生出一丝惦念和不舍，她低首饮了口冷掉的清茶，掩住古钟眼眸里的万千思绪。

　　卫绡将手中的枪抛给卫伶，自己重回到座位上坐好。

　　“恭喜清远大将军！”成白矜亲自给她倒了杯酒，神色中难掩激动，“小将军今日可出尽了风头。”

　　“还得感谢四皇女为平戎讨赏。”卫绡与她碰杯，共饮了一樽酒。

　　“不谢不谢，小将军得了黄金万两，哪日请我喝酒便是。”成白矜一拍她肩膀，笑着说道。

　　待场上恭贺声渐消，凤后方提点卫绡：“平戎，既然如此，便由你来选下一个人吧。”

　　殿上的公子们都在期待着卫绡的下一句话，能被小将军青睐，可是能和今晚得到“第一公子”称号同等的殊荣。

　　“刚才四皇女替平戎请了赏，不如这个点人的权力就交给四皇女吧，聊表感激之心。”卫绡好似全然忘了刚刚还在和身边的人推杯换盏之事，转头就将人卖了个干净。

　　成白矜神色僵住，但见殿上众人目光都投了过来，也只好面带笑意地随意点了个小皇子。

　　“卫绡，你现在竟然是这样的人……”那小皇子要献舞，乐师的筝音刚起，成白矜就凑到卫绡身边咬着牙说道。

　　“四皇女惹了那么多风流债，也不差这一桩了。”卫绡神色坦然，继续自在地饮酒。

　　成白矜自然也不在意这种事，只是笑笑，暗忖小将军伤后性格真是活泼了不少。

　　酒宴临散，成白玉终于作好了画。铺张的宣纸上，一道清飒的美人影，那些矿石染的颜料涂抹在四周的背景中，却唯独没有沾染到画中人那一袭白衣和手中握的银枪上。

　　“玉儿可画好了？”姜瑜在殿上笑盈盈地问道。

　　成白玉舔了舔嘴唇，左手中还握着笔，右手却已摸在右边的画轴上，有将画作卷上之意。同往日急着将画作展示出去以求夸奖不同，不知为何，他并不想让别人看见这幅画。

　　“怎么了？”见小儿子没有反应，姜瑜关心地问道。

　　“应是因为这画卷太长，七皇子不好展示吧。”余袅袅身姿翩跹地从位置上站起来，向帝后行了一礼，“不如大家凑到桌边去看看。”

　　“也好。”成书和今日心情大好，好说话得很，第一个撩起衣袍向殿下走去。

　　“不……”

　　成白玉摩挲着掌下粗糙的宣纸，还未来得及拒绝，就听到余袅袅在一旁用沙沙的声音尖声道：“这不是刚刚舞剑的卫小将军吗？”

　　“画得真细致啊，想必定是盯着看了好久。”一旁有小公子捂着嘴笑道。

　　原本只是几个男孩子凑过去看，听见讨论声，成白矜也急忙拽着卫绡起来向殿前走去。

　　成白玉被围在画桌旁，未戴面纱，一张脸气恼得涨红。

　　“你胡说些什么呢？”他指着方才说话的那个小公子厉声呵斥道。

　　那个小公子吓了一跳，急急忙忙往余袅袅身后躲。余袅袅伸手护住他，柔声对成白玉说道：“他还是个孩子，七皇子别吓到他。”

　　“我管他是谁，再乱说话本宫就拔了他的舌头。”成白玉手指捏紧画轴，恨不得朝余袅袅那张伪善的脸上打一巴掌。

　　秣马朝男子以温良为善，如今成白玉在大庭广众下说了这么一句，令周围人不禁咋舌惊骇。

　　“这孩子……”余休在殿下皱眉嘟囔了一句。

　　“好了玉儿，”姜瑜神色也有些凝重，轻声呵斥他，“你今日恁地不知礼数，平日里父后都白教你了。”

　　明明是那不知道从哪来的丑八怪先在大庭广众之下诋毁他的清誉……成白玉没想到一向宠爱自己的姜瑜居然不知所以地呵斥了自己，顿时又委屈又气，也不顾画卷上的墨迹干了与否，伸手就要将画轴合上，“我退出，不要你们赏评我的画作，这个‘第一公子’我不稀罕。”

　　“玉儿！”姜瑜余光扫见成书和面色沉了下来，心里一悬，急忙喝止他。

　　成白玉脾气上来了，哪顾得上其他，将手中的笔放下，两只手都放到了卷轴上，硬是要将画作合上。

　　“别急，”一只白皙分明的手按在了画轴上，耳旁传来熟悉的带着笑意的声音，“本将军还没见过自己舞枪的样子呢。”

　　卫绡用了力，逆着成白玉推画轴的方向，将整幅画卷重新展开。

　　在定睛细看之前，卫绡对成白玉的画并不报太大希望，但没想到细看之下，竟然有些惊奇。成白玉的画风，更像是她在现世所看到的已趋于成熟的工笔画，她站在画中央，桃花眼流转桀骜，连殿上看客的表情也栩栩如生。没想到脾气秉性如此暴躁的小公子，竟然能画出这样巧夺天工的画作。

　　“画得这样好，收起来怎么行？”卫绡从袖口拿出一样东西，放到成白玉摊开的掌心上，笑着说道，“这画作这我今日最喜欢的才艺，既然画中人是我，我便用其他东西与七皇子交换吧。”

　　掌心中的物什没什么分量，擦过掌肉，轻轻软软的，成白玉低头，瞧见自己手中搁了一枝花瓣饱满的春樱。樱枝上用红线系着的小木牌上，龙飞凤舞地写着一个“卫”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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