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神攻略·声浪[校园]

　　时间赶得很紧凑，韩斯越下午两点钟就到了医院，刚好是探视的时间点。她提前收拾好了行李和书包，放在车后备箱里，等到晚上探视结束，余青萍就能把她送回学校。

　　她们进了电梯，今天难得人少，方寸地方成了独处地。韩斯越借着电梯镜面打理头发，她晃了晃余青萍的手，惴惴不安地问：“妈妈，我的眼睛会不会肿得很难看？”她自己也端详，眼底下淡淡的一层青，她觉得眼睛肿得明显，谁看了都清楚她哭了很多回。

　　余青萍按住她的肩膀，安抚那些焦躁：“不会。小越很漂亮。”这是真诚的话，语气里还带点骄傲，虽然多少有点不合时宜。余青萍在这个时候才明白，她和女儿有天然的联络方式，她有优势：只要她愿意安静耐心倾听，女儿就会倾诉。

　　韩斯越还在那烦恼。余青萍暗地里松了口气：小女孩家的烦恼好解决，烦恼总比净忙着流眼泪难过好。

　　她们到病房门口时，宋巧玲正在喂程森淼喝米粥。程森淼腹部受伤，现在还不能很好地坐起来，宋巧玲用把一根吸管放在碗里，让她咽下流食。米粥是家里阿姨做的，特意多了米汤，米粒在祝好后捣得细细，方便喝下。

　　程森淼正着身体，歪着头，咬着吸管艰难吞咽。宋巧玲忙说她：“哎呀，女儿你慢点，别呛到了。”程森淼专注着眼前事，宋巧玲比她更早注意到韩斯越和余青萍的到来。余青萍手里提着果篮，进了病房就放下。

　　宋巧玲和余青萍打着寒暄：“余老师，干嘛这么客气啊？小越来了吗？”她身体一转，视线往外探，一声“小越”吓得程森淼赶紧松口，米汤呛在喉咙里，一连咳嗽好几声，额头冒出冷汗。

　　韩斯越本来还在门外犹豫，脚步贴着墙角，似乎生出了类同于“近乡情怯”的感触，迟疑着没进去。这下好了，一听见咳嗽声就往里头冲，什么都顾不上。程森淼一看见她，反而咳得更厉害。

　　宋巧玲搁下碗，手上动作不停，小心替程森淼翻身，帮她顺气，边心疼埋怨：“也太不小心了！这要是咳过头扯到伤口怎么办？”程森淼忙说没什么事。再抬眼，韩斯越已经赶到了眼前，正低着头看。程森淼差点又要咳嗽，她为这场景感到一阵窘迫：毕竟躺着喝粥又咳到嗓子——这种尴尬的情况并不值得韩斯越细看。

　　她从被子里伸出手晃晃，对韩斯越说：“我没事！真没事。”

　　宋巧玲拉着余青萍，唠家常一样地谈话，实际上却眼角余光偷偷打量着两个小姑娘。两个人的目光都黏在彼此身上，这会谁都插不进去了。她无奈地和余青萍交换一个眼神：“哎，余老师，我还有事问你呢，不然我们出去说吧。”余青萍点头，欣然同意。宋巧玲对韩斯越招了招手：“小越啊，那监督森淼把粥喝完的这活呢，阿姨就先交给你了，你可得盯紧了她。”

　　韩斯越乖巧地应了一声好。她走到旁边，把碗拿在手里，两位家长出去后，她已经回到了刚才的位置，还顺手拉了一把椅子。韩斯越没说话，只是先把碗递过去，调整好吸管位置。

　　韩斯越不做声。程森淼被这样的目光看得心怯，支吾含糊了两声，没说出完整话。她索性耷拉下眼皮喝粥，她喝得费劲，韩斯越看得费心力。米汤边沿逐渐下降，韩斯越终于忍不住问她：“你这样侧躺会不会影响到伤口？要不要我帮你翻身？”

　　程森淼没回答，却咬着吸管直笑，韩斯越皱着眉头问她：“你笑什么？”

　　“没什么。”程森淼赶紧回答，生怕被以为是怠慢。她跟着解释：“因为你和我说话了，所以我开心一下。”

　　现在的韩斯越可没什么好脸色，程森淼压根不敢拿受伤来说事博同情，只好扮乖、扮笑，尽量忽略身上伤口的疼痛，做出无所谓的模样。

　　韩斯越回嘴：“我也不会不和你说话。”她把吸管堵到程森淼嘴边，命令式地告诉她：“快点喝掉。”程森淼听见，赶紧咬住。

　　挺艰难地喝完一碗米汤，程森淼终于松了口气。那在这过程里，她偷偷瞟了韩斯越好几眼，对方明明看见，却不搭理。怪晾人的。程森淼当然不敢恼，她小声问：“斯越，你不是说了，会和我说话嘛？”

　　韩斯越闷声闷气地收碗，找纸巾，递给程森淼擦嘴。程森淼眼巴巴盯她，她在病房里转了一圈才坐定。本来酝酿了一肚子话，她准备先质问，再慰问，碰上程森淼的目光，突然都不算数了。

　　程森淼犯错似的耷着视线。侧脸枕着枕头，脸上还有压痕红印，白的白，红的红，都很显眼。韩斯越把叹息压在心里，她也知道，这并不是程森淼的错，程森淼已经受了罪，不能还被平白按上罪名。

　　“好了好了，你的伤口怎么样，是不是还很疼？”韩斯越问她，语气变得轻柔。她怕程森淼着凉，不好掀开被子看个仔细。要说不疼，那肯定是假话，程森淼只能老实说：“是有点疼，但是不会特别疼。斯越，你别担心。”

　　韩斯越看她一眼：“我要是说不担心，程森淼，你能信吗？”

　　程森淼被她严肃地叫了一声全名后，脖子不由自主地缩了缩。她轻咳两声掩饰，随后也郑重语气，开始和韩斯越说些道歉的话。她言语流畅，像早打好了腹稿，就等着韩斯越露面，再统统倾倒个完。

　　“……我早上想了很久，就是因为我还不够小心才会受伤。如果我能更小心、更仔细一点……大概一切这些事都不会发生了，也不用让你们多担心。”程森淼说着，眼神很亮，却突然感叹：“感觉很像死里走了一趟……醒来发现一切都真实得不得了。”

　　“死”在韩斯越听来，是个既消极，又让人害怕的字眼。她为自己没能挡住程森淼说完那个字而暗暗后悔。

　　“不要乱说。”韩斯越静静地看着程森淼，希望她能明白这个字听起来的骇人性，这意味着绝不能承受的后果。她帮程森淼理了理头发：“什么真实不真实的，你这伤口难道还能是假的吗？”韩斯越找好位置，她小心翼翼地弯下腰，尽可能地靠近病床，靠近程森淼。

　　“伤口当然是真的，还有点疼。只是，我就在想，如果我能够做得更好……”

　　程森淼话里有话，藏着真正的含义没有说完。

　　她伸出手，戳了戳韩斯越的脸，体验到指尖的柔软感触，才跟着笑了笑。

　　她没有告诉韩斯越：玻璃瓶扎破腹部那一刻，她真切地体会到了灭顶的恐惧。她甚至去想，如果不慎戳破内脏，她会不会连救护车都赶不上，就失血过多而死亡——在过去，她见多了这样的新闻事例。如今真正发生在她身上，她才体会到血液从身体涌出，连同生命力都在丢失的虚弱感。

　　她在巷子里的时已经感觉喘不上气，剧烈的疼痛伴随着四肢失力，她连站都站不住。程森淼曾经怀疑过这个世界是否真实，也曾担心如今的一切只是泡影。因为她幸运得自己都不敢相信——一个美好的家庭，一段纯真的恋情。太过完满，反而让人忧虑。只是这样的话没法向任何人去说，就是和韩斯越，也不能提到这些。

　　程森淼无法否认，她曾经对现在的生活抱着“无所谓”的目光。并非一切随它去，只是随遇而安，该那么一天，就是一天。只有这样思考，心头才能平静。直到巷子里的那一刻，她被疼痛弄懵了头，也被敲醒脑袋：这样的想法对身边的任何人都不公平，对韩斯越更不公平。如果她就此消亡……

　　求生意志支撑着程森淼的精神，所有的人脸都成为扭曲的虚影。直到麻醉打入身体那刻她才陷入昏迷，再醒来时麻药已经消退，她隐约听见了韩斯越的声音，分辨不清位置，轻得虚无，但她很肯定就是。

　　这是老天赐给她的二次生命，是应该牢牢抓住的机会。自己不应该傻到攥紧双手都忘记。

　　程森淼的神游让韩斯越看不下去了。她中断这阵短暂的沉默，强调着说：“不是你的错。”程森淼笑笑，没说什么。韩斯越枕在被单上，和她面对面看着。眼睛对着眼睛，珍视且仔细地辨认对方的轮廓。

　　上面带着医院的气味，韩斯越很不喜欢。她拉着程森淼的手，按到自己脸上，枕的物件就从被单变成了手。韩斯越决心说出自己的心底话，她含糊着声喃喃：“我发现我……很自私。”话还没说完，眼泪就跟着掉，一点酝酿的时间都不用。程森淼摸到了一手滚烫。她的手心贴着韩斯越的脸：“说什么傻话。”

　　“是真的。”韩斯越一边说，一边往外冒眼泪：“我昨天坐在手术室外的时候就在想了，如果我没硬拉着你去管罗立平的事，也许接下来的一切都不会发生。你就不会受伤……我觉得我好坏……”她在那一个劲地自责：“这么严重的伤口，得流多少血，痛都痛死了……”

　　可是不去管的话，傅怡怎么办？韩斯越也会忍不住想。可她心里的天平对面着这样的伤情，只会向程森淼倾斜。这让她觉得自己坏透了。

　　“真的，没那么严重！”程森淼忙捡着安慰的话说：“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嘛，人也醒了，过一段时间就能蹦能跳了，我这运气已经算很好了。”

　　韩斯越又哭又笑：“你居然说自己运气好，真难得。”

　　“死里逃生嘛。”

　　“我都说了不许乱说那个字！”

　　“你也不要多想。”程森淼说。她明白韩斯越没有说完的话，也理解她的想法。见转移注意力的方法有了效果，程森淼才慢慢地继续开口，也像韩斯越那样强调：“这根本不是你的错，斯越，不要把错揽到自己身上。”

　　“而且……在你的心里，我是重要的人，所以你肯定会偏向我。”程森淼擦掉她一边的眼泪，费劲地挪挪脑袋，挨紧她的额头：“你要是偏向别人，我才该伤心了。”

　　韩斯越忍着眼泪，尝试了好几次才止住。她说：“是很重要，很重要，非常、非常重要。”

　　韩斯越一再强调，眼神认真得犯倔。直到程森淼忍不住笑了，她也跟着在眼泪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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