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神攻略·声浪[校园]

　　傅怡好像才从沉浸中回过神，她向韩斯越投去一眼，滞留了很久。傅怡说：“我用程森淼的手机打了你很多个电话，你没有接。”

　　傅怡很快地接着往下说，像早在心里酝酿好了所有的话：“程森淼已经先送进手术室了，她的爸妈还没能过来签字，医生先推进去做手术了。”她在韩斯越的目光中沉默了一会：“她因为腹部被刺伤失血过多，不过医院的血库里有符合的血型，情况还能控制。”

　　韩斯越怎么都没想到，她要面对会是程森淼被人刺伤这种情况。就算她已经在路上反复做了心理准备，却依然没有办法把一把利器和程森淼联系起来，再去想象她血肉模糊的样子。

　　她现在无论看谁，眼神里都充满了不信任。深深一个呼吸后，韩斯越问：“是谁做的……是谁害程森淼进医院？”

　　“是你们学校的学生！一个男的！”李米抬起头。她瞪圆了眼睛，连眼圈都红。傅怡丢出罗立平的名字，随后沉默。韩斯越不做声地看着她们两个人，目光来回，像要把她们看个透彻，李米在她的视线下缩了缩脖子。

　　李米激动地说：“我们已经报警了，警察一定会抓到那个人的！”

　　很快，走廊陷在窒息的沉默里。韩斯越坐在椅子上，目光楞楞地盯着手术室三个字。白色底板，红色字，刺痛了她的眼睛。

　　在她有限的人生经历里，还没有天马行空地试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坐在手术室前的排椅上等待手术结束。在韩斯越看来，医院并不是一个好地方，它通常预示着病痛和别离。她现在什么都来不及思考，双手焦灼地交握着抵在额头，只能够来回地，来回地默想手术一切顺利。

　　她突然理解了那些会把希望寄托于神佛，茫然无助只能祈祷的人。肩头传来热度，余青萍坐到了旁边。她揽住韩斯越的肩头，小声地在她耳边说：“没事的，小越，你放心，会没事的。”

　　韩斯越茫然地转过头，把余青萍的面孔收入视线。她眼神发滞，轻声喊了一句“妈妈”，她不安地发问：“真的会没事的，对吗？”余青萍给了她一句肯定的回答。她把头靠在余青萍身上，心里想的却是另外一回事：如果真的没事，程森淼怎么会被推进手术室里进行手术？

　　如果没事，她和程森淼应该在分开过完周六后照常回家，晚上亲昵地互相发发短信，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如果没事，她和程森淼会在周日见面，一如往常地回到学校；如果没事，她和程森淼应该在新的一周准备周末的约会，共同讨论到时候吃点什么才好。

　　如果没事，根本就不会出现此刻的情况。她根本不应该坐在这里，在漫长的分秒里等待一个焦心的结果。韩斯越将头埋到余青萍肩窝，眼泪不受控制地从眼眶里冒出，打湿了余青萍的肩。余青萍忍不住叹气，反复安慰她：“小越，你相信妈妈，小程会没事的，她会没事的。”

　　韩斯越不管不顾地流眼泪。

　　余青萍顾着安抚女儿，也没空和旁边的两个年轻姑娘问清楚情况。程家的父母也很快到了，程昱山迈着大步奔在楼梯上的声音远远都能听见，宋巧玲在后面追，两个人一路跑到手术室门口。

　　看见门口好几个人的时候，程昱山还僵住了脸，以为是心急跑错了地方，宋巧玲流着眼泪没了分寸，拽着程昱山的手臂说不出一句完整话。直到看见余青萍，她才急促地走过去，鞋跟蹬得直响。

　　宋巧玲求救似的问她：“余老师，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吗？我、我女儿怎么突然就进手术室了？”她无措地盯着余青萍，原先妥帖的妆容变得凌乱，她转眼看到趴着头的韩斯越，病急乱投医地问：“小越，小越你也在这里，你在场吗？小越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余青萍又多了一个需要安抚的人。她只能轻声告诉宋巧玲和程昱山，她和韩斯越也是收到了消息才赶过来，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场面混乱，幸好傅怡还算理智，没有跟着乱了阵脚。李米使劲儿把头埋得更低，生怕程家父母看见她，自从程森淼初中摔断腿后，她就知道程家父母对她的印象不好，这会更怕被看到。她就担心两位长辈会多心误会，认为是程森淼还和她一起玩才导致了今天的惊险事故。

　　傅怡推了推李米，李米不敢动弹。她只好自己站起来，强装镇定地喊了一声“伯父伯母”。随后简短地和宋巧玲他们说了事情经过。省去一些没必要的细节先不说，毕竟这会儿不是面对警察。她只先说了程森淼受伤的原因以及行凶的人，只听了个大概，程昱山已经先忍不住了，他压着火气问：

　　“警察呢，警察怎么还没来？”他满脸涨得通红，气得来回踱步，险些在手术室门口发飙：“怎么会有这种学生？！真是无法无天了！什么事需要闹到这种地步？”他挥着手指着楼梯口大喝：“害我女儿进手术室？我绝对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你小点声！"宋巧玲边擦眼泪，边打断他没遮拦的话。“这是在手术室门口，女儿还在做手术，你安静点！”程昱山这才勉强止住声，一张脸憋得通红。几十岁的男人，一想到女儿躺在手术室里，伤势什么样也不清楚，眼眶都跟着红。

　　程昱山没办法，只能靠来回走动发泄内心的担忧和焦躁。宋巧玲在余青萍身旁坐下，默不作声地擦掉眼泪。她开始忙碌，嘴里念着“阿弥陀佛”，“神仙保佑”之类的话，双手贴合得无比虔诚，企图把这一信念传达到手术室里。

　　时间拉长到每一分钟都是折磨。民警来的时候，程昱山已经急得满头大汗，他拉着民警的手，说警察同志一定要查个清楚，看是哪个小混混做的这种没天理的事，这种人哪里算得上学生？就应该让他去吃牢饭才对！程昱山刚说完话，民警就让他别着急。

　　两个民警是在场最冷静的人，说的话也是场面话。他们问了情况后，知道受害人还在手术室，也只能带傅怡和李米做先做笔录。

　　宋巧玲顾着求老天保佑，也没空关心其他的事。她连手术室外少了两个人都不知道，时间也不理会，一心求程森淼平安。程昱山来回转悠，嘴里念叨着：“怎么还不出来？到底顺不顺利啊？”

　　这话猛地刺向宋巧玲的神经，她应激似的仰起头，冲他一通嚷：“你赶紧闭嘴！女儿肯定手术顺利！”程昱山垂下肩，没敢回话，只能又把嘴牢牢闭上。

　　程昱山站了又坐，坐了又站，几个人在手术室外等了将近一个半小时，终于等到开门后医生走出的身影。几个人立刻拥上去，宋巧玲先问，程昱山也问，倒问得七嘴八舌的。医生见惯了这种场景，他摘下口罩，一句手术过程顺利，总算定下了几个人的心。

　　宋巧玲一听，立刻趴在程昱山肩头，又笑又哭地流眼泪。韩斯越激动地抱住余青萍，低声啜泣地喊了好几句“妈妈”，她险些在手术室门口蹦起来。余青萍也终于安心，半是开心半是无奈地拍着她韩斯越的背安抚。

　　医生摘下口罩，详细地和几个人说明情况。玻璃瓶造成了程森淼腹部开放性损伤，万幸的是并没有造成其他脏器受损。医生解释说，一旦造成了体内器官受损，不仅手术难度加大，甚至可能会影响到生命安全。现在手术已经做完，只是人还需要留在复苏室等待麻醉苏醒。

　　这话听得宋巧玲心口狂跳，她一边感谢医生，一边心里反复默念佛祖保佑。程昱山紧攥着医生的手，郑重地一再表达谢意：既为手术结果，也为他们的处理方式。要不是医生没有干等着家属来签字，先把程森淼送进了手术室，这会都不知道什么情况了。医生一走，宋巧玲立刻掉眼泪：“真是遭了大罪了！昨天还好好的一个人，能蹦能跳的，现在得有多痛！”

　　她这当妈的苦只能和余青萍去诉，说她恨不得现在躺在里头的是自己，替女儿挨这一下，也好过看女儿躺在那。

　　程昱山梗着声说：“要受罪我应该是我，没让你们娘俩受罪的道理。这事我记牢了，不算清楚不算完！”他往里头张望，什么也看不到，既心疼又舍不得。可没办法，还是得先上急诊科办理住院手续。趁现在女儿还没醒，该办的都先办了。他和宋巧玲打过招呼后，急匆匆离开五楼，往急诊科跑。

　　宋巧玲终于松了口气。她擦擦泪，蛮不好意思地对余青萍说：“余老师，这事让你们也操心了，晚上还赶过来。”她又看向韩斯越，才发现女孩一脸的泪痕，都不晓得哭过了几回，这会脸上才有了点松快的神色，含泪的一张乖巧脸蛋。

　　宋巧玲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毕竟两个孩子的关系摆在那，她和余青萍交换一个眼神，随后也安抚地对韩斯越说：“没事了，小越，医生也说没事了，你也不要太过担心。”宋巧玲虽然嘴上安慰不要担心，但其实自个心头担心得要命，一双眼巴巴往里面盯。她也不清楚复苏室在哪，只盼眼睛能把墙上盯出个窟窿，好让她看看女儿的情况。宋巧玲接着说：“阿姨会好好照顾森淼的，你还是学生，好好上学最重要。”

　　韩斯越低低应了一声“嗯”。

　　宋巧玲也没出声劝她们先回家，知道现在不是说这话的时候。她是过来人，清楚知道这会小姑娘心里的煎熬，没等到人是绝对不肯先走的。她们三个排排坐，在外面焦急等待。程昱山回来，也坐下来一起等。

　　程昱山看了看余青萍和韩斯越，也不好意思：“抱歉啊，余老师，我今天晚上喝了点酒，没开车过来，不方便送你们回家。这样吧，我给你们叫辆车来接，现在时间也晚了，明天你们得回学校，不好耽误你们。”

　　他说着就准备掏电话，宋巧玲用手肘怼了怼他的胳膊：“行了，这会还不着急，余老师她俩也要等森淼出来。”

　　“啊，这……这多不好意思啊，多耽误人家时间。”程昱山看向宋巧玲，接到老婆命他“免开尊口”的眼神后，不好再多说什么了。他搓着手，蛮不抱歉地对余老师笑笑，余青萍说了声不要紧，关切了他们夫妻两句。程昱山心里还想：多好的家长，多好的同学！这人和人一比，怎么就差那么多呢？想到那个行凶的小混混，他转过头，眉头凶恶地拧紧。

　　这会她们都数着时间，一个多小时后，护士终于推着移动病床出来。她们赶紧围到左右，也终于落下了心口闷重的大石。韩斯越跟着护士的脚步，只敢用眼睛看着程森淼，不敢伸出手碰碰她的脸。她连嘴唇都发白，嘴角无生气地向下垂。就在这一刹那，程森淼在韩斯越眼里变得出奇弱小，成了一种易碎品，这种伤怀让韩斯越心里钝钝地疼痛。

　　程森淼被转入单人病房。宋巧玲和程昱山在门外商量着分工，到底是谁回家收拾东西，谁在这先陪着好。韩斯越不敢进去，害怕一旦在病房里和程森淼单独相处，就会不争气地掉眼泪，她一声不吭地站在门外，余青萍伸手收拾她额前的碎发，轻声说：“小越，现在很晚了，我们也应该回去了。”

　　韩斯越低声问：“妈妈，我不能留下来吗？”

　　余青萍叹气：“小越，你知道的。”

　　她没有再劝更多的话。余青萍清楚，女儿的足够懂事让她可以少费一些口舌。宋巧玲和程昱山也商量出了结果，决定让程昱山回家拿些生活用品。他担了宋巧玲一肚子的嘱咐，七杂八杂的东西记了一堆，三个人出了医院，坐上了同一辆车。

　　她们母女回到家，时间将近凌晨一点。余青萍打开门，发现客厅灯还亮着。她转头对韩斯越说：“小越，你先上楼睡觉吧，很晚了。”

　　韩斯越点点头。她们走进客厅时，韩振恒正在看报纸。他通常在书房读书看报，很少把这类行动挪到其他空间。余青萍不动声色地对韩斯越说：“上去吧。”韩斯越答了一声，接着又喊了一声“爸爸”，声音低落。

　　她的情绪显而易见。

　　韩振恒放下报纸，抬眼看她们母女两个。他出声：“嗯，你们回来了。”正当韩斯越走过沙发，准备上楼梯时，他忽然又开口：“小越，你留一下，爸爸和你说两句话。”

　　韩斯越疲累地垂下肩膀，她正准备转身，余青萍却打断她的动作：“小越，你先去睡觉，明天还要返校，现在够晚了。”她又对韩振恒说：“现在很晚了，女儿需要休息。有什么话明天再说也一样。”

　　韩振恒深深看了她一眼。他的神情没有变化，不满的情绪反而表达在手部动作上。他挥了挥手，示意韩斯越上楼。他说：“对，身体重要，还是快去睡吧。”

　　“嗯，爸妈，明天见。”韩斯越走上楼，慢慢消失在楼梯口。

　　韩斯越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一个晚上没睡好。清早，她依旧按时按点起床，和爸妈一起吃早饭。这顿早饭的气氛显得格外凝重，平常饭桌上虽然也不说话，这回却格外僵持。韩斯越草草地吃完，收了碗筷，又返回楼上。她听见爸妈在低声说话，只是听不清内容。

　　韩振恒吃完饭后，余青萍收了所有碗筷进厨房。她拧开水龙头，水声遮盖住一部分他们接下来的交谈。毕竟昨晚有过僵持，难免要收尾。韩振恒走到厨房门口，问余青萍：“程家的那个小姑娘怎么了？”

　　“受了伤，做了手术。”
　　“那她手术结果还好？”
　　“挺好的，转到普通病房了。”
　　“这样。”他话音一转：“不过你们昨晚还是太晚回来了，毕竟也是别人的家事，不用太掺和。”
　　“总要等到人出来才放心。”余青萍说。
　　“行吧。”韩振恒又问：“你这阵子好像和程昱山的老婆关系很不错，你们平时聊点什么？她会聊她老公的工作吗？”
　　“都是随便聊聊，只聊孩子的事。”
　　“哦。听说程昱山在投资房地产，你听她老婆提起过相关的事吗？”

　　碗都洗了一轮。余青萍背对着他，身体挺得笔直：“没听过。”她接着说：“现在也不是打听人家这些事的时候。”韩振恒讨了个没趣，也没打算再问，只好走了。

　　余青萍忙了一圈。洗完碗，收拾好厨房后，她上楼，敲开韩斯越的房门，韩斯越正趴在床上把弄手机。余青萍喊了她一声，她转头一看，立刻坐直身体，问：“妈妈，你有宋阿姨的电话吗？我想打个电话问问森淼的情况。”

　　她发了好多条短信给程森淼，都没有收到回复。想来也是，程森淼是恢复期里的病人，躺着都还嫌不够时间，哪里有空看手机。

　　余青萍在她床边坐下，说：“妈妈早上已经问过宋阿姨了，森淼情况稳定，人已经醒来了。”

　　“真的吗！”韩斯越爬到余青萍身边坐好，声音掩不住的激动：“她醒了？妈妈你没骗我吧？”

　　“妈妈骗你干什么。”

　　余青萍笑笑，伸手把她揽进怀里，抚摸她细软的头发。余青萍记得很多年前，她也曾经紧抱着怀里的小女孩，密不可分的母婴羁绊把她们牵连在一起，是谁都分割不开的。但她实在长大得太快，也太独立了！一转眼就过了在她怀里撒欢的年纪，等余青萍回过神，竟发现女儿和父亲的关系更显得温情，她的不善表达害她吃了亏。

　　韩斯越抬头看着余青萍，白天下的母女温情让她有些局促，也害羞。她的眼睛在昨夜的一场哭后显出水肿，脸上强撑着精神，但还是看得出憔悴。余青萍想了办法让她恢复：“小越，你早上再好好休息一会，妈妈下午带你去医院。”她在韩斯越的惊喜中继续说：“我开车带你过去，到时候晚上在送你去学校，妈妈已经替你和吴老师请好了晚自习的假。”

　　余青萍立马成了韩斯越心里最伟大的妈。她双手揽紧余青萍不放，连着说了好多声“谢谢”。太过客气，反倒显得有距离，余青萍不太喜欢，但她没有说出口，只摸了摸韩斯越的脑袋：“你看你，眼睛都肿了，再不好好休息都不漂亮了。”

　　韩斯越又要赶着下床照镜子。余青萍拉住她安抚：“好了好了，妈妈开玩笑的。”她让韩斯越躺下，给她拉好被子，自己去拉紧窗帘。忙完手头这些后，她又替韩斯越收了收屋子。少有的事，毕竟韩斯越很少让她操心。转了一圈后，韩斯越已经躺好了，她拉高了被子，只露出一双眼，里面酝酿着话要说。

　　余青萍问她：“怎么了？有什么想和妈妈说吗？”她又走到床边坐下。

　　韩斯越犹豫着，最后才转过头，朝向余青萍，面对面地开口。她如同呓语，声音很轻：“妈妈，我觉得我很坏。”

　　余青萍从来没听她说过这样的话，心里诧异得没说出话。她看起来又要哭了，余青萍赶紧问她怎么突然这么想。

　　她发梦一样开口，大脑在思索中神游：“森淼是因为帮助同学才受伤的，我昨晚一直忍不住在想这件事……如果她没有帮忙，没有那么好心……是不是这些事都不用发生。她不用受伤，也不用躺在医院里……那么严重的一个伤口，为什么非要让她来受……”她的想法乱成了一片又一片，但还有剩下的话没有和余青萍全部托出：她厌恶透了罗立平那个人，说是憎恨也不为过。

　　余青萍明白了。她安静地陪伴韩斯越坐了一会，靠坐在床上的姿势算不上舒服，但她终于感受到，久违的温情涌动在母女之间。女儿正无防备地向她倾诉。她没有说太多的大道理，只是意味深长地告诉韩斯越：“乐于帮助别人固然是好的品质，但也应该……时刻想着记挂自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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