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江湖——魍魉山庄纪事

　　六、月妖

　　村人发觉林子里闹妖怪这件事情，大约是六七天前。
　　起先是村里一头骡子丢了。那大青骡晚上好好地在棚里，第二日却没了踪影。主人家以为出了盗山贼，颇闹了一番。结果一日之后，村里猎户回来告知，在林子里头找着了尸首。那时骡子尸首已经被野兽啃烂，古怪的是脑顶平平掀开，里头却没有脑浆，甚是骇人。
　　那时村人认定是林子里面出了大个儿的野兽。
　　村子依着山脚，距这片山腰上蔓延开的密林有七八里山路要翻，野兽居然能悄无声息潜到村里叼了头四百来斤的畜生走，村人毛骨悚然。村长当夜组织了一队猎户赶进林子来要围剿那不知是什么的庞然大物。结果，刚刚进入林子，却被一个白衣裳的小姑娘挡住了去路。
　　那时深夜，十几条汉子手中火把猎猎，那女孩子却像凭空变出来的一般挡在众人眼前，也不打招呼，清清脆脆地只说：“这里头危险，你们不要往前走啦。”村人见这女孩子只有十三四岁大，生得好似个玉娃娃，言语行径却诡异得厉害，又惊又疑之下，出言问她。女孩子不答话，只扭头看了看天上月亮，认认真真地道：“月到中天，你们再不离开，那可要死人了。”说罢身子一动，众人眼睁睁看着，女孩子却像是随风化了一般，瞬间没了影子。
　　那一晚正是十五，月亮从来没见过的明亮圆满。众人盯着月亮瞧了瞧，离中天只还有一线，哪里还敢往前走？一口气都跑回了村里。事情满村一说，有见识的老人家便说，这回是遇到了月妖了。月里妖怪出来作祟时，才是那么个小女娃娃的形状。那月妖如今住在了林子里，现下还只是吃牲口，接下来怕是要吃人了。

　　女孩子听到这里已经笑得前仰后合，“月妖月妖，你们村子里人太可爱啦！”忽然把两只雪白的小手弯成爪子聚在脸蛋边上：“啊呜！小子，你好大胆，知道我是妖怪也不怕吗？”
　　林宝儿怔怔地瞪了会儿眼睛，喃喃：“你是好妖怪，你不吃人……”
　　女孩子再次大笑，道：“对对，不吃人的。你不要说，月妖这两个字还挺好听……喂，你接着说呀。”
　　林宝儿见她这样开心，心里头有些怪异。他分明是在说一件让整村人都人心惶惶的事情，且与眼前的“妖怪”分明有关，却不知为什么，自己也笑了起来：“村里人都害怕了，合计了一天，这么着下去不成，村长就说要请萨巫师来。”
　　女孩子道：“萨巫师？”
　　林宝儿道：“萨巫师是百里十乡鼎鼎有名的驱鬼神师，灵验得很。只是难请。村人挨家挨户凑钱，找了好些日子才把他给请来。萨巫师带人来村做了一趟法，就说这……”他偷偷看女孩子一眼，尴尬道，“就说这月妖是千年成精的杀人魔怪，寻常术数不成，须得动用大法事才能请走。他要把法坛设在林子里头，说等到初一子夜，乌云隐了月亮时才能做法。说完了挨家选了健壮的牲口，说先要赶到林子里面去祭……祭你，等到初一了才好开坛。”
　　女孩子笑道：“哦，我知道啦，所以你的马儿也让他们挑上了，是不是？”
　　林宝儿愤然：“就是！我死活也不肯，村里大人骂什么也顾不得了。萨巫师的人赶了牲口出村，我追着不放，结果那人踢了我一脚，我脖子好像撞在石头上，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天黑才醒来。”他说到这里已经怒气冲冲，回手摸了摸脖子。
　　女孩子轻轻地哎呀一声：“痛不痛的？你家人没有生气么？”
　　林宝儿老大不好意思，挠挠头低声道：“那没什么，我也没家人。我有个舅舅，不算家人。”
　　女孩子诧然，歪头看他。林宝儿继续道：“醒来后我跑到林子边上，没瞧见人，想必牲口都被赶进去了！这林子黑咕隆咚的，我也担心遇上妖怪啊，所以连夜回村磨了把镰刀拿过来，咬咬牙就进来了……没想到里头这么些人。”说到最后一阵郁闷。
　　女孩子倒是有点脸红，她皱眉想了片刻，道：“什么祭坛啊牲口的，还有那个萨巫师，我都没有瞧见。好吧，你们那骡子……是我牵走的，这没有错。那时我刚刚遇上秦叔叔，他伤得厉害，我紧需一副脑浆做药引给他治伤，原本是人脑最好的……我们不说这个啦。可是我牵走骡子的时候留下银子了呀——我不知道一头骡子要多少银子，生怕不够，连手上镯子也留给那户人家了。”女孩子瞧瞧林宝儿，小声：“那户人没有提银子吗？”
　　林宝儿噎住。他扭头看看，秦扬身旁的火光边上，半截翠玉手镯隐隐闪亮。
　　女孩子望了望，皱眉哼道：“算啦，兴许是卖掉了，再不就是让八仙剑门那些人搜了去。那些人……”说到这里垂下睫毛沉吟片刻，缓缓道：“是，陆荆川不是轻举妄动之人，不能这样啦。”
　　她抬头望望天上。此时是天明前最暗的时刻，浑天恍如泼了浓墨，只有半轮月亮挂在西天一角，银光璀然。女孩子忽然一板脸，大眼睛瞪向林宝儿，道：“小子，你不但胆子大，还很爱管闲事。”
　　林宝儿啊的一声，有点脸红。
　　“为什么？”女孩子脸色严肃。
　　“为什么……？”林宝儿尴尬。“你说我坐在这里同你说话……是闲事？”
　　女孩子不屑：“你不爱管闲事，我才不同你说这些。”沉默片刻，她道：“你帮我个忙，好不好？”
　　“好。”林宝儿如释重负。
　　“请你回村子帮带些吃的东西来。我这回回来得仓促，没有来得及买。”
　　“好。”
　　女孩子想了想：“得多带一些才成……嘻嘻，秦叔叔喜欢吃兔子肉，村里有兔肉卖吗？要多多的，但是一次只准他吃一点儿，馋他！”
　　“好……你喜欢吃什么？”林宝儿仍是没有想，脱口问道。
　　“我？”女孩子叹了口气，“我想吃我妈妈做的核桃酪……可这儿没有的。”
　　“我去找！”
　　“嘻嘻！要找好远呢，我妈妈和爹爹在洞庭湖，等你找回来，我已经饿死啦。”
　　林宝儿有点儿不甘心。没有来由的，这么个凶巴巴的小姑娘，对自己始终是忽冷忽热的叫人犯难，可见她一个人坐在这儿，孤零零的样子，他便想为她做点儿什么，无论什么都是好的。
　　她不需要，于是越加地想。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