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犯上

　　这似乎是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美好结局。

　　虚弱的萧含川这般想着，突觉后颈阵痛，失去意识，雪念心眼前开始变黑，合眼前她拽住了萧含川的黑袍。

　　“师妹，你做什么？”半濯问到一半，萧含川便被师妹推来，而她则抱着晕过去的雪念，笑嘻嘻道：“难道看见师兄过往你就不想见他？我们总不能空手而去。”

　　师妹长得华容月貌，得名月容，随性而为，她从腰间荷包里掏出一片金色叶子，待她指尖轻扬，那金色叶随之渐大变成一艘飞舟，漂浮与虚空。

　　“这是师兄的一叶舟。”时间太久了，半濯见小舟翠绿、上覆树叶茎纹，每一条无不勾起二十多年前三人相处的回忆，遥远得仿佛上一辈子。

　　“快上吧，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见到师兄。”月容朝半濯得意言笑后，将雪念带入舟中。

　　小舟顶多可纳五人，人一旦上去，小舟上空便形成银色保护结界，舟沿一圈圈涟漪，似在碧水云天，小舟里安稳舒适。

　　“别想带陌生人上我的舟。”月容随意放下雪念，露出狡猾的笑容。

　　半濯深缓一气，望着铜山下面被冰封的道长，川儿想要带他走，月容定是知道此人救不了。

　　绿舟在飞行中划出锋利的剑芒，犹如穿越时光，过往如闪电疾驰。

　　“月容，川儿体内有毒蛊无法正常献祭，何况他也不愿。”躺在他膝前的萧含川像是睡着了，半濯又道：“他不辞而别就是想逃避献祭，见了师兄也行不了。”

　　“你还说，为救他你怎么进了铜山，连命也不要了？那光杀人不眨眼。”月容说得关心，目光却一直停留在雪念身上。

　　“是去墨城？”半濯岂会不知，他现在琢磨的是面对师兄该如何救下含川，目光最后停在雪念身上。

　　“快二十年没见，回首真是时光如梭。要想保住他你就要面对师兄，逃避解决不了问题。”雪念躺在小舟前方，月容抬指虚虚抚着雪念脸颊、眉目，眼神随着悠悠语音逐渐变化：“一点也没变，还是如此让人嫉妒。”

　　“这便是传闻中的千殇血刃？”月容从雪念细腰间拿出血刃，“像一把被鲜血渗透的匕首，除了艳得滴水也没什么特别之处。”

　　“放回去。”半濯冷言：“它不属于你。”

　　“俗话说得好在谁手就谁要，她也拿我没办法。”月容狡辩道，说着悄然放回自己兜里。

　　“你还是老样子。你明知那是川儿心头血所炼化，他是为雪念所炼，血刃不会随你意。”半濯言语轻缓却让月容感觉到她的不悦。

　　“你是说他们心意相通？那我就想着法磨砺一下它的傲气，拆散他们哈哈。”月容今日似乎特别开心。

　　千殇血刃可灭万邪，若川儿是凡胎肉|体哪怕心头血也没用，方才在铜山之上能破白光大抵是染了雪念的血脉气息所致。

　　可是，若是被师兄用了含川身体，那就不言而喻，不论他的实力还是外形皆是妖之首仙之嫉，血刃便能发挥作用。

　　可是，世上便再无萧含川鬼公子。

　　很奇怪月容没再谈及师兄。

　　很快来到一处山头，这里有一株巨大的上古红枫，估计要上十人连手才能环抱，然而此时节红枫落叶纷纷扬扬飘在空中。

　　违背天时地理，不是好兆头。

　　大树右侧，可见一道高耸的玉石屋门，但被金色符文所覆盖，半濯便知这不是凡人所能窥见也非凡人所为，想来便是墨城入口，心中不免有些躁动。

　　两人各扶一人下了小舟，小舟转眼在飘荡中越渐缩小，恢复成一片金叶，落入月容腰间挂着的荷包里。

　　在门口立了半响，半濯问：“我现在不躲了，怎的你又犹豫不决了？”

　　“......”月容似有难言之隐，欲言又止，半濯见此难得神色凝住，狐疑问：“你该不会......”

　　被师兄赶出来了？

　　方才的兴奋，此刻的畏手畏脚。

　　“你不会从未与师兄进过墨城？”这是半濯想到最糟糕的事。

　　“呵呵.....这，师兄脾性你还不知，当年你走后他就让我远离他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可是我对他说我的生命里没了师姐可以，但不能没有师兄，他却二话不说将我赶出墨城。”

　　月容愁眉作恼：“当时他就给了我金叶，如今你还有从小看着长大的萧含川，想想这二十年我有什么？”

　　见月容潸然泪下，半濯想她也是好几十的人了怎么说着像个小姑娘一般就哭了，真是修为一点没长进，半濯眼眸由厉渐温：“那你这二十年就这么闲着，一次也没见着师兄？还来糊弄我？”

　　“铜山最初并无异样，近年接二连三有人前来捣乱，想着师兄应该会出现吧，结果那些凡人愈发多了起来，我也阻止不了，师兄一心守护这座山，他没出现定是出事了，所以才去寻你。”都到门口了，月容如实道来。

　　“主意打得不错。”萧含川性命虽无忧，但伤势不轻，如此扶着他久立此地也不妥，他再次给萧含川输入真气。

　　片刻，半濯也如实道：“我离开时师兄曾道若我想入墨城，需用你我血滴同时滴入阵中.....”

　　“师兄偏心，好啊你也骗我！”月容一扭头望着半濯狠狠咬破指尖，递在半濯眼前，“一会见了师兄定要讨个公道！”

　　看着没有改变的月容，想起自己又何尝不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半濯咬破指尖也没知觉，待两人的血滴渗入石门前右旁石狮口中，半濯对它念口诀：“墨城有主，越蘅獬羽。”

　　“竟然口诀都是她。”

　　气话刚落，由石狮口为中心，金色圆形八卦符文向四处晕开，虚无中显现玉石高门，轰然一声，无人自开。

　　月容好生心碎：“师兄偏心可不是一星半点。”

　　你活该呵呵。

　　如果是以前的半濯定是如此回答，时光荏苒，此一时彼一时，今时今日，已经回不去了。师兄爱恨分明何曾欠过谁，月容你还是不懂。

　　“这白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见，这么大的雾不正常。”

　　“你师兄本就不正常，他在之地正常反倒怪了。”半濯道：“让他们醒过来更为妥当，月容。”

　　“嗯？”

　　“在他们面前叫我什么都行，别暴露我的真实性别。”半濯垂眸。

　　“你曾经说过，师兄在追逐守护他的天神，不惜一切代价，那你了？”那只是一颗能容下越蘅而跳动的心，你我为此都付出了满树韶华。

　　“说不定他早知道你是女的，正怨恨你欺骗他二十年。”

　　随他吧。

　　半濯点醒萧含川，月容不得不弄醒雪念，两人清醒眼神便寻向对方，见无碍方环顾四周。

　　“你们身体暂时使不上力。”半濯淡淡说一句前行时如拨开云雾。

　　“这里是哪里？”雪念思虑后还是说道：“若有事请协商。”

　　别动不动背后敲晕人。

　　两人无视，浓雾突然散去，眼前事物逐渐清晰，墨城二字赫然出现城头，里面传来喧闹。

　　“总算到了。”

　　第一个最快跑进城，却立在城门中央愣住，月容像招魂一样朝身后晃动手指。

　　半濯知道含川心中有气，也不问，缓步向前，倒是雪念见他过于虚弱，犹豫间，萧含川便把手臂伸在她眼前。

　　搀扶住那只手臂跟上去，下一瞬，萧雪两人瞳孔瞬间颤抖。

　　最好的季节，繁华的墨城，男女老少各自忙碌，偌大城里熙熙攘攘的人群，在同一个年龄阶段是同一张脸，男——萧含川。

　　女——雪念。

　　同一张脸却是不同人生，从着装上看他们是公主，王爷，才女，书生，卖花女，剑士，医女，官员，店老板，侍卫，甚至打铁卖豆腐.....

　　他们相互交际，盘根错节中自有般配，过着恬淡闲适且幸福的生活。

　　打眼看起来极为惊悚的场景，里面却蕴藏巨大的幸福渴求，半濯想起师兄曾经说过，他只想与她过最简单的生活。

　　这里从哇哇出生的婴儿到欢快童年，青涩少年，自信青年，沉稳中年，无悔老年。

　　他编织好无数个属于他们美好的人生，一场场的轮回，独有的世界。

　　他獬羽和越蘅。

　　半濯走入他们的空间，触手穿透，果不其然，他们没有生命，是师兄的幻象，亦是他的偏执。

　　“师兄他疯了吗？”月容跟上前：“如此庞大他怎么做到的？”

　　“他有足够的时间，二十年....不，二十年或许只是尾数，兴许他与越蘅分开就渐渐开始萌芽。”

　　月容穿过迎面走来的“师兄”突然颓丧至极，“他应该不是我们的师兄了。”

　　“走吧，找到他再说。”半濯微微侧首，看到萧含川与雪念并无想象中的惊愕，三分淡漠七分薄凉，穿过一个个与自己一般模样的身体。

　　也是。

　　面临随时被人除掉的危险，这些不切实际的痴恋也无法变幻成击败对手的利器。

　　半濯当然不知身后萧含川与雪念每穿透一个人，心脏就如被又长又钝的针刺入心脏，细微又深邃扎进拔出，萧含川目不斜视反手握住雪念颤抖的五指，避开那些人。

　　走了一半路程，被月容占为己有的血刃突然朝着前方疾驰，“诶！你别跑！”

　　“追。”它是萧含川在铜山用心头血所炼化，这灵性也太不可思议。

　　半濯与月容追在前，经过无数条陌生道路，从繁华喧闹进入荒凉寂静的深林。

　　眼前一座坟墓，圆形，巨大。外壁攀附浓密的绿藤枝叶，又像座绿坟，正方留有小门。拨开垂吊的藤枝，里面透着阴森森的冰凉。

　　绕过蜿蜒的清澈溪流，便见血刃停在虚空上，似动非动，下面男子白发上顶着毛绒绒的白色狼耳，紧闭双眼，许是怕冷枕在白色狐裘中。

　　他如含雪不化的瑰玉，静静地躺在中央石块上，只剩孤独与寂寥。

　　“师兄？”月容心急率先跑去，萧含川警惕地拉住了雪念。

　　“师兄你醒醒，你怎么生出了狼相？”月容与半濯都看到了他半肩银色铠甲上多出的狼窟窿头。

　　半濯替他把脉，关心的眼神没逃过萧含川的眼睛，心悸，不甘，想拽着雪念逃出去，

　　然而这时，雪念只注意躺着的人，拉萧含川往前行，她并不知道萧含川是眼前男子的献祭品，只猜测眼前长了一对狼耳的男人就是暗中保护自己的墨城城主？与老拐所言不合啊。

　　萧含川迟缓的步伐终究鬼使神差顺了她。

　　该来的总会来。

　　“师兄他.....”半濯话未言尽，悬在虚空的血刃突然刺进他的心口。

　　太突然，也太快。

　　“师兄！”

　　半濯与月容霍然看向萧含川，愤恨，怀疑，失望。

　　雪念颤抖的双眼回望萧含川，被震到，很快拉下眼眸，萧含川看到她松开自己紧握的手臂。

　　原本还是相依相偎，转眼便弃之，信任土崩瓦解竟不需只言片语。师父是，她也是。

　　自己又何尝不是。

　　萧含川周身尤似被万年寒霜覆盖，谁还会信他什么都没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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