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也在碰瓷名士

　　考完试略休整了两日，不等放榜，许慎就出发前往京城。

　　比起和同届交际，他更重要的是到京城去参加沈钰的及冠礼。何况他对自己有信心，乡试必然得中，提早在京城见一见世面，能听到时事风向，在京备考的人也更加容易找到志同道合的人。

　　果然不出所料，在路上就接到了喜报，得解元要看主考官的眼缘，第五的成绩已经十分出彩。许慎对自己的学识还是有信心的，到会试，中上的名次还是稳妥的。

　　愈往京城走人就越多，等到了京城城门口已经是摩肩接踵，进城的人排着长长的队伍，短褐长衫夹杂其间。没有苦着脸的，都带着热闹和喜气。守城吏倨傲却也依律放行，没有盘剥之事。

　　不过这些与许慎就没有什么关系，作为“举人老爷”，已经一脚踏进了士的行列，小吏自然会客气许多，他所带的东西也就大概检查一下就放了行。

　　才进城门，许慎就叫了停。

　　在城门口等待放行的时候他就发现一名身着青蓝色浮光缎制成袖衫的中年男子在门内等候，身后跟着三四名小厮和一辆马车。想到父亲给自己提到过的在京的人脉，许慎心下大致明白此人是父亲提到的旧相识：陶文已。

　　陶文已在许程眼中也算是个人物。

　　原本家里只是一个小地方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地主，父亲早亡，在嫡母的主持下分家。在分家产上陶母确实做得不错，公开公正，除了不动产留给嫡长子——嫡长子代表嫡支，承担赡养父母打理宗族的责任，其余诸子，包括嫡次子平分剩下的财产。

　　地主的大头就是田产，这方面一去，剩下的再一均分，也没有多少，何况他还是个庶子。当时陶文已年纪尚小，陶母到底心软，将他养到了及冠才放出去。

　　刚出去的时候，多有不适应，本想科举求上，考上秀才后屡试不第，加上陶母去世，原本不时给贴补的银钱也没有了，才下定决心放弃科考，决意经商。

　　虽然在科举上失意，这商行是入对了！因为念过书，眼光比旁人长远，又因考中过秀才，也交往过不少书生，读书人的心思摸到几分。最开始几年凭借着最开始的一点本金在当地积累起一笔财富后，没有买地，直接跨州府贸易，再吩咐底下人书生买纸笔的时候多添一些，经营个“儒商”的名头顶在上面，为人又不张扬，久而久之也就没有什么人找他麻烦，生意也就逐渐扩大，到了现在能进行外贸的规模。

　　“也算是个人物。”许程这样对许慎交代，“你对他要隔着几分，能做到这么大，也不会是什么好相处的。”

　　“陶伯父。”许慎走到跟前，对陶文已做了个礼。

　　“知微啊！”陶文已大笑，拍了拍许慎的肩膀，“虽然书信上大体了解，但真见面还是吓了一跳，没想到都长这么大了。来，上车，在门口堵着也不好说话。”

　　两人一起上了马车。这马车从外面看没有什么奇特的，但内里却大有乾坤。不愧是行商出身，对于舒适一道极为精通：脚下踩着的是外邦的织花地毯，椅子上是绵软的狐狸毛皮，在车上几乎感受不到行走的波折。

　　上面架着一方红木小桌，料子不怎么金贵，上面的雕花有几分巧思但处理的有些缺陷，许慎却在边角看到了“望弥”的刻印。显然是名匠成名前的学徒作。上面摆放着的一些点心，来弥补无法煮茶的遗憾。

　　“知微在京城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的，可以来找我。”陶文已捋着自己的胡子，补充道，“我在这算不得什么人物，上面的事碰不着，但是底下的消息还算灵通，有什么事我也能从中牵线搭桥。”

　　“麻烦陶伯父了。”许慎笑言。陶文已借名声举办的春日宴是赶考学子聚集的地方，他也要去看看能不能结交一些朋友。

　　“你这孩子，还跟我客气什么。对了，怎么只你一人上京，不是娶了新妇？”

　　“她在安南孝顺双亲，等到我得中稳定下来再把她接过来。”

　　“知微对这一次考举很有把握啊。”

　　许慎只笑笑，不答话。他总不会连这点自信都没有。这一抽离对话，他就发现了不对。虽然他是第一次上京，可看这周围的环境、住的人家，绝对不是自己租赁的小院所能拥有的。抬头看向对面：“这是？”

　　"到地方就知道了。"陶文已故作神秘。

　　好在往前走了没多远马车就停了下来。

　　许慎和陶文已下了车。马车停在一个十字路口，许慎下去就注意到了路标：霞云巷。再往四周一扫，是个清净的地方。

　　“来，进来看看。”陶文已已经走到门口，回头招呼许慎。

　　许慎迟疑，立在原地：“这？”

　　在京城非官宦居住的地方找到清净，不是件容易的事。而正是这点让他迟疑，一则陶文已是商户，为了方便交际与管事出入，周围应当是相对热闹的地段；二则稍稍打量就能发现墙面是新砌的，这要是常住，只会小修小补，可不是常住，而且里面没有仆妇的声响，这要是陶家的私宅，不可能没有声音。

　　如果这不是陶家的私宅，那陶文已将他拉到这里又是要干什么呢？

　　看到许慎不往前走，陶文已回身重新回到许慎身边，“来看看这屋子怎么样。”

　　“光是这份清净就极为难得了。”许慎不再说话，也不往前。

　　陶文已拍了拍他的肩膀，指着前方说道：“这四周都是应考的学子，现在有几户还空着，等过段时间人就来齐了。这边往前走两条道，是国子监，国子监旁是翰林一类的清官。”

　　“你觉得这地方怎么样？”陶文已再次发问。

　　虽然心中已经有数，但陶文已并没有明说，许慎也不好开口拒绝，不然显得急切又自作多情。

　　“您挑的地方自然是很好的。”

　　这地方是让人难以拒绝，绝对是用心比较过的。

　　许慎虽然对自己有信心，但毕竟不是官身，没有必要买在官宅中，既让人瞧不起，也会在考中后给人错误的站队信号。而周围的学子就更是选择的一大亮点，如果是租给赶考学子的屋子，不可能到现在还有空房，而像沈钰、张择文这种家中有做大官的亲人的，都是住在家中，陶文已买下的这座宅院，多半是家中有些许资产的外放官员置办的，可谓是有价无市。

　　“你喜欢就好。”陶文已笑道，“原本打算买大德路的一处宅子，那边有位外放做县丞，想在外边置办些田地，可这不是出身不好，周围的邻居不同意这门生意，只好作罢。好在这屋的主人听到这事，刚好想出手，也就成了。”

　　“这？”许慎将事情挑明。

　　“我和你父亲相交多年，如今你入京赶考，能帮我义不容辞。”陶文已义感怀的说，“你也不必与我客气。”

　　许慎稍稍欠身：“不是我与伯父客气，只是，李从已经去整理行李了，而且路上接到好友及冠礼的请柬，已经告知了地址，临时换就有些不妥。辜负伯父好意了。”

　　捕捉到及冠二字，联系到许慎的周身关系与京中沈府大肆采购，陶文已的笑容不减，又说道：“既然知微已经有打算，那我也就不担心了。”

　　“哦，对了。”陶文已带着许慎走到门口，里面竟走出一名衣着粉红，头戴赤金发簪，面容姣好、体态婀娜的美娇娘。

　　许慎连忙低头，紧盯脚前三尺。

　　“父亲。”那女子先对陶文已行礼，声音清甜又带着女性天然的妩媚，又对许慎做了个万福，这次并不出声。

　　许慎的视线中半截衣袂随着她的动作而上下起伏，细密的声响敲打在他的耳畔。对方不出声他也不吭声，作一个揖，后退半步，依旧沉默。

　　“你先回去。”陶文已对那女子说道。

　　“是，父亲。”女子欠身，退到屋内。

　　“这是我的第四女，夫人所出。”陶文已看到许慎微红的耳廓，补充道，“你也成亲了，这次出远门妻子不在，虽说要精进学问，但总得有人张罗衣食。”

　　“我这女儿惯会讨她母亲欢心，平日里也就娇惯了些，原想压些时日再厚嫁，谁知母亲先去，守孝过后已经十六了，也就不太好找人家。接到书信才想起来还有你可以托付。”

　　“想来正好，你独自一人入京，身边也缺个红袖添香的，四女呢，正当花期，也没有多少时间可以等了。依你的才学，未来定然是大有前程的，她跟着你，也是她的造化。”

　　这话陶文已没有半分亏心之处，作为富商，总要找个靠山这生意才坐得稳当。他的女儿多半是送去做妾，虽然做妾就没有“娘家”，也不算亲戚，但只要有这么一层扒不下来的关系存在就好，能威慑住不少人。四女在一众姊妹中才貌算出挑的，也确实颇得他的欢心，因而才选取了尚未发际的许慎，年龄相当，早过去日子总是好过一点。

　　“这……”许慎面露难色。

　　陶文已问道：“怎么了？可是四女有哪里不好？”

　　“不是，只是母亲有命：四十无子才可纳妾。母命为大，只好辜负伯父心意了。”许慎表面夹杂了心疼，内心却波澜不惊，想来陶文已不会去问母亲，去问了母亲也会帮忙掩盖。他虽然对自己的妻子没到至死不渝的地步，但也没什么不满。

　　他不想再制造一个许夫人……

　　“唉，看来小女没有这个缘分。”陶文已叹了口气，又说道，“走，马车坐了这么久，到地方好好休息休息。”

　　忙碌了一阵，看着仆人将自己带来的一些笔墨纸砚卸下来，许慎收下后，陶文已才带着自己仆人往家里走。

　　马车上，陶文已闭目养神，旁边的管事有些忍不住，询问道：“老爷为什么如此重视那个许知微，他啥都没有就送这么多的东西？他哪里来的傲气，这般油盐不进！”

　　“要做官的人嘛，多少是看不起商家的。”嘴上将仆人敷衍过去，陶文已心下却是警醒的。

　　人呐，有些一看就知道没出路，而另一些不论怎样都会出头。脑海里过一遍白家、张家、沈家的名头，再想想故户部尚书在朝中有多少故旧，这一切可都落在许慎头上，他的未来肉眼可见的光辉灿烂。

　　他当然知道自己心急，才进门就把人截过来，又送宅子又送美人，是难看。但错过了这个时间点就再没有这样好的机会了！本想借着许慎反应不过来，周围也没有别人，打个时间差，先找个靠山，结果也泡汤了。

　　虽然还有春日宴可以接触，但陶文已知道，许慎这条路多半是走不通了。想一想，能捞多少是多少吧，毕竟，他与许程就是面子情，这么多年都没有交流。

　　这次许程来信与其说是拜托照料许慎，不如说是给他个机会巴结未来的朝廷新贵。那个老不死的从头到尾都在算计他！可他确实不甘心放过这个机会，实在是，太难得了，至少三五十年的安稳啊。

　　马车哒哒的往前走，陶文已揉了揉发涨的额头，开始思考接下来该如何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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