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也在碰瓷名士

　　“婚姻？”沈钰端起茶杯来掩饰自己的神色，“我还尚未考取功名，没有正经事做，考虑这些时间也有些早。”

　　“这时候可不早了，不是……耽搁的话，”沈晏看向桌边煮茶的茶壶，睫毛遮住眼底的情绪，“你的年纪已经很大了，再晚发妻年龄就搭不上。”

　　“我记得你的朋友都订了亲。张明忻订的他的老师杜南斋的长女，等殿试一过，秋日成婚；白克己早定了崔家的嫡女，青梅竹马，拖一拖也不妨事；许知微订的青山县令的次女，不知道是今年完婚还是得中后等到明年考过会试办一场更盛大的。”

　　掀起眼帘，沈晏做出了最终决断：“现在决定人选，也不一定要马上成婚，但最迟及冠后就要订婚，时间是赶得紧，可也拖不得了。”

　　确定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沈钰不得不正视婚姻之事，一种不真切的荒诞袭击了他，使他的脑海传来一阵飘忽不定的眩晕。

　　“你对妻子有什么要求，或者说喜欢什么样子的女子，有没有中意的人选。”沈晏不紧不慢的说。

　　“不说相识，连见面都没有几人，何谈中意？我个性又古怪，一个不了解的抱着琴瑟和鸣的期望过来，到最后也是多有失望。”沈钰不甘心的推脱。

　　曾经欣赏过她们挥斥方遒的神情，如何让他接受莫名其妙多一个唯唯诺诺的妻子？何况他自己的情况自己清楚，自己本身是“超时代”的，如何能寻找到一个心意相通的爱人？一个普通的女子嫁给他，带来的也不过是一段相敬如宾的生活，而她原本有可能过一种更好的生活。

　　“也就是想寻找一种能够坐在一起交流的人。”沈晏看上去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甚是平淡的总结，“那就从你见过、交流过的人里找。对她的家世有要求吗？”

　　沈钰摇摇头，他不可能拒绝沈晏——在这么一个理所应当的事情上，他毫无理由。只是，他和谁交谈过呢？沈钰仔细翻腾自己的记忆，连婢女都没见过几个，更何况世家女。相处时间最久的张映柳先不提庶女的身份，人也早就出嫁了。青山书院可没有女学生，虽说放宽家世，考虑到沈家宗妇的名头，也宽不到哪里去。

　　“向言欢如何。”沈晏笃定的说道。

　　思维破碎了一瞬，沈钰脱口而出：“她？”

　　“不然？”沈晏无奈的轻笑了两声，“她跟你交流了一年多了，今年十八，年岁虽然有些大，但对于你来说也合适，要是确定了，正好赶在及冠当天宣布这个消息。”

　　“可是她的情况？”沈钰小心翼翼地问道，沈晏应当知道向言欢的情况，怎么会说出这种话，他知道的太少，也分析不出来什么。

　　沈晏不以为意：“身份是低了一些，不过你喜欢，都可以想办法。到时候跟泽阳向家打声招呼，让他们把向言欢这支往上提一提，能跟沈氏联姻，他们不会介意改族谱。至于经商……到时候就提她的才华，说以才配。向宣是个有脑子的，打着沈家姻亲的牌子足够他们生活滋润，这时候顺带博个儒商的名头，早日脱离商行，把家庭往治学上带才是正经的。”

　　“可是她……”沈钰迟疑。

　　他有些不明白沈晏为什么会促成这桩婚事。现在只有父子二人，沈钰也就先从两人的角度思考，他原本想效仿林逋，以梅为妻，以鹤为子。觉得与其怀着怨愤步入婚姻，不如孤身一人，也不耽搁谁。

　　他在当代见到过神采飞扬的女性，自然不会将她们简单的同生育对等。可现在是古代，生育是头等大事，就连农户都都讲就多子多福，遑论他这个世家公卿的五代独苗，不论是作为父亲还是作为族长，沈晏都没有理由如此推进这门亲事。

　　“你是嫌弃人很难生育？”沈晏语气沉了下去，半怒地说道，“现在知道在意这些！当初书信交往的时候就把这些抛到脑后了？”

　　“不是。”沈钰起身站在旁侧，“我对她并没有什么意见。只是，您？”

　　看着沈钰的神色不似作伪，沈晏平缓了神情，点了点桌子，示意沈钰坐下，缓缓说道：“你既然跟人家互相通信了这几年，她符合你的要求，也是良家女子，喜欢便结为夫妻。生育……她只是难怀孕，也不是不能生。即便是不能生，到时候也可以纳妾。办法总是有的。”

　　对纳妾之说，沈钰皱了皱眉，还不等他说些什么，沈晏又继续问道：“除了这件事还有其他方面吗？没有问题的话，我就与向家商议此事了。”

　　“向家不愿意的。她祖母说过她不出阁。”

　　闻言沈晏只是摇摇头：“向家是愿意的。现在做主的是向宣，而不是向老夫人。他年龄在那，本身就掌控不了多少了，迟早拦不住。况且沈家不是什么破落户，这门亲不会亏待向言欢，他必然是肯的。”

　　看到沈钰疑惑，沈晏也不吝啬为他解疑：“向家是商户，比起名多少还是更加重利的。向宣能够拿的清不代表他的孩子也能拿的清。他有四子五女，向言欢是他的幼女，前面四个姐姐嫁人了就不提。剩下四个哥哥，都已各自娶妻，现在没有分家纯粹是因为向宣还在，但他故去后呢？谁来养着她？”

　　“按照道理来说，长兄如父长嫂如母，该是老大养，可他妻子愿意吗？他们那个层次还没有到讲求这种“名声”的时候，接受了向女郎，就等于让自己的女儿往低嫁一等。何况养着这么个小姑子，天天吃好穿好，天天在眼前晃着，提醒着自己养个不确定威胁的白饭……”

　　“这种事都是放到明面上了，当年向女郎女扮男装的时候家里未必没有非议，当时压下去了，暴漏之后反弹必定厉害。向宣是个聪明人，他会早早的为向女郎做打算。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将她嫁出去，带上一大笔的嫁妆。”沈晏看向沈钰，“而你，是梦中都不敢想象的最好的结局。沈家之盛，不至于贪图她的嫁妆，况且是娶妻，正室夫人，日后即便因为没有嫡子合离，生活也有保障。这种好事无论如何也要碰一碰。”

　　“所以，我派人去旁敲侧击的时候才会如此的顺利与不加掩饰。”

　　沈钰默然，出于对向言欢的尊重，两人书信聊天大多是想到哪里说到哪里，他从来没有主动打听过这些。当初和向言欢就《病梅说》交谈的时候，他虽然想到了这种逆天下之大势的举动会有非常大的压力，但到底浅薄了。外部的压力不光是指社会的偏见与指点，更是亲人的言语和行动。不说自身几年之间内心的落差，光是扛过这些外部的风雨，心性的坚韧也是难以想象的。

　　“可是她不愿意。”沉默了半晌，沈钰说道，而后又说了一遍，“她不愿意。”

　　沈晏这回并没有一上来就否决他，而是问道：“如果她确实不愿意我自然不会违背她的意愿。你为什么会这么想，确定她不愿意？”

　　“她当初虽然因为意外，祖母预定不让她出阁，可原本定然不是像现在这样，大多数情况只是会当作贵女好好的养着，基于更多更丰厚地钱财，同时进一步的抹杀她的存在，不让外人知道她。好一点的可能会给她有限的自由，能够在一些寺庙道观走动——就像现在这样。”

　　“可她没有过这样平淡的一生，不知道她怎么做到的，但总之，她女扮男装的读书、交际，并闯出了名头！即便是一朝回到之前的境地，她也不屑于用斗笠遮盖自己的面容。她是一个有傲骨的、聪慧的、有才华的人，她怎么会愿意回到狭小的后宅之中呢？”

　　“她确实不甘心，但人总归是要长大的。长大了要考虑的事情就多了，也就丧失了当初一往无前、无所顾忌的冲劲。”沈晏感叹地说道，“她现在十八岁，十七岁与你通信，十五岁近十六以诗文清朗名扬一方，可是十三岁才开始正式学习经史子集。”

　　“那时候正是少年意气，经历了大起大落之后，看世事难免清楚几分。你说她如此聪明，对于家中情况、自己的处境当真一无所知吗？”沈晏反问道，“你觉得她会选择什么呢？”

　　向言欢这些年在府里，看着纵容自己的父亲日渐衰老、兄长们眼底逐渐的不耐，她会想些什么呢？

　　“她必然会妥协。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她父亲的晚年。”沈晏有些悲悯，而后又补充道，“但她也确实不甘心，所以她才会紧抓你这根知道她过去仍愿意欣赏她才华的稻草，希冀于能借助你、借助沈家证明点什么。她从不在书信中提到这点也是不想让这可能最后一份欣赏之情落上污迹。”

　　“你要知道，如果她的心里没有丝毫波澜，你根本进不了向家的门，遑论与她书信来往的？”

　　沈钰再次陷入沉默，向言欢可以说是坚持到了尽头，已经需要从他这里交流来获得走下去的信念，那她对于两人关系是什么看法呢？

　　沉默出乎沈晏的预料，但事情确实不能够再拖了，思考了一下，补充道：“你要是不放心，可以写封信送到她手上。如果她同意，再向向家提及婚姻之事。即便她不同意，沈家也会护她周全。”

　　沈钰点点头，退出了屋门，踏着夜色回到了自己的屋中，抬笔起草了信件。

　　确认无误后再腾抄一遍，晾干后装到信封里，压上封泥，让周平带着往青山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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