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过，才会成长

　　萧可踩着水往学校西门走，大学城的排水系统根本起不了大作用，每逢暴雨，便成了水城，水没脚踝是常有的事。

　　她过马路到了破街，每所高校附近都会有一条所谓的学生街，那里摆满了各种小吃，烤鱿鱼、烤地瓜、陕西凉皮……各个地方的特色都有，不过都不正宗。他们是一堆来自本地或是外省的商贩，背井离乡，拖妻带儿，听说学校附近的生意好做，便义无反顾地赶赴这里，却不知这里的房价水涨船高，一个月早6点起，晚2点收工地拖着疲惫的身体忙碌着，只为了那么点微薄的收入。然而，为了收益，不顾学生身体健康的黑心商贩也颇多，以次充好、饭菜不干净不在少数。前阵子，某烤肉店就因为用鼠肉冒充猪肉，导致学生集体中毒被警方查封。

　　这条街充斥着金钱的气息，混着各式各样食物的味道，弥漫在顶棚上方，刺鼻。萧可抽了抽鼻子，瞄了眼手表，还有10分钟。

　　老地方“再见面馆”在破街末端拐进胡同的深处，面馆从来不做广告，平日里生意也不怎么样，能发现它，还是张阳大一那年替萧可考察学校环境时意外发现的。面馆老板娘阿秋就是房主，阿秋快40了，但看起来风韵犹存，她年轻的时候肯定更漂亮。听阿秋说，她是个小三，她的男人是市里的大官，有自己的老婆和孩子。

　　她跟他是大学同学，原本两人说好一起打拼，一起奋斗，一起追求梦想。却在一次应聘中，男生被前来企业视察的市委副书记相中，随即男生被书记调到手下干活，搬到了书记为他分配的公寓，条件是女生不能跟着进去住，给的原因是会影响男生工作。男生工作积极努力，经过几番调教，事业很快有了起色，并且帮副书记竞选正部获得强有力的优势，更是深得副书记的心。男生虽然事业有成，与女生聚少离多，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远。直到副书记转正后，把自己的女儿介绍给男生，男生禁不住诱惑，最终选择和女生分手了。

　　可笑的是，男生的岳父去世后，他名正言顺地当上了最年轻的书记，却跑回来找阿秋。他向阿秋忏悔，希望她回到他的身边。他向阿秋解释，在当时那样的环境下，难以做到旁人皆醉，唯己独醒，攀上高枝，可以少奋斗二十年，这是真理。虽然已经结婚，但他声称自己心里只有阿秋一个人。阿秋有过一段失败的婚姻，在男生激烈的追求下，她还是妥协了。初恋总是令人难忘的，面对日思夜想的那张脸，总是少了些抵抗力。大学的恋情说短不短，说长不长，又有几对能够真正修成正果。

　　阿秋一直和她的男人维持着这样不正当的关系，她用男人给她的钱在这里买了栋房子，开了家面馆。因为两人第一次见面，就是在面馆。男人问她，为什么叫“再见”？阿秋说，想要跟男人的背叛说再见，想要原谅他。男人很感动，紧紧地抱着她……

　　其实，阿秋想要再见的，是这段感情，这段不堪的回忆，却一直狠不下心，跟男人说再见。

　　“你总是喜欢踩着点到，有意思吗？”萧可还在收伞，就听见面馆里张阳张扬地喊叫着。

　　“秋姨，鸡肉面加鸡蛋！”萧可直接忽视掉张阳的高声调。

　　“马上来！阳阳已经给你点好了。”秋姨端着面摆动着腰肢小碎步地出现了。

　　“秋姨，一个月不见，你依旧这么美！我要是再加10岁，我肯定追你！”张阳又开始耍滑头了。

　　“去！别拿你秋姨开玩笑，我都能当你妈了。”秋姨一脸的宠溺。

　　“哪能啊，你顶多当我姐。瞧这皮肤，保持得多好啊！”

　　“去去去！秋姨，你别理他，他就这德行！”萧可听得全身起鸡皮疙瘩。

　　“嘿嘿！你这小兔崽子。那行，你两先吃着，我去忙了。”其实店里没什么人，秋姨又看A市新闻去了，里面有她想见的人。

　　“一个月不见，这会儿把我叫出来吃饭。啥事儿啊？”萧可扒拉着鸡肉面。

　　“还真有事儿～”张阳啃着他的胡萝卜。

　　“有屁快放！”

　　“你说说你，你好歹是个女的，还在吃饭，说话这么粗俗，你还吃的下去！”

　　“这么多年了，你还搞不清我的属性啊？你白跟我混了。”

　　“还真是……”

　　“我说怎么每次跟你说话都这么累呢！你能一次性告诉我重点成不！”

　　“我要自己单干啦！”张阳有些激动。

　　“嗯？”萧可嘴里含着面没反应过来。

　　“老板要去B市了，他小老婆在那里。准备把他现在的店面和摊子都转给我。我以后自己当老板啦！”张阳期待着萧可跟他一起欢呼。

　　“哦！真的？”萧可显然惊到了，她很为他开心。

　　“真的！耶！”

　　“耶！”两人举起装着橙汁的玻璃杯碰杯，溢出杯的喜悦。

　　看着张阳欢呼雀跃，萧可有些心疼。原本，他不用那么早就进入社会。

　　小学的时光占上学时间的比例最大，却是最匆匆，回忆最模糊的，我们能叫的出小学同学名字的寥寥无几。小张阳和小萧可的成绩都很好，特别是数学。四年级和六年级的全国奥林匹克数学竞赛，两人分别取得一等奖和二等奖的成绩。男孩儿和女孩儿的父母都很开心两个小伙伴能玩的这么要好，这么优秀。虽然总是被传绯闻，但是清者自清，加上不耽误学习，老师也是喜闻乐见他们的相处。

　　然而，幸运并没有一直眷顾着这个男孩儿。上了初中，张阳的爸爸妈妈因为第三者的插足，夜以继日地吵架，冷战。张阳初二那年，父母选择了离婚，他被判给了父亲。正处于青春叛逆期的男孩很愤怒，也很绝望，他觉得妈妈不要他了，跟人跑了，跑的时候流着泪抱了抱他，只跟他说了三个字：对不起。张阳站在门口等她的身影彻底不见了，才慢慢地流下眼泪，他暗暗发誓，这是他最后一次为这个女人流泪。屋里的爸爸坐在沙发上抱着头，沉默不语，他很愧疚，给不了孩子完整的家。

　　自那以后，阳光开朗的男孩儿变得孤僻寡言，性格暴躁。学习一落千丈，顶撞老师、逃课、抽烟、打架，和校外不良青年混在一起，坏孩子干的事情一项不落。男孩儿的爸爸恨铁不成钢地打他，他扔下一句话，“我妈都不管我了，你管我干嘛！”而后变本加厉，离家出走……

　　父母离异带给孩子的创伤是不可估量的，如果没有想好为孩子负责，为家庭负责，就不应该自私地把他带到这个世上。每个孩子的出生都是一个天使的降临，当天使失去安全感，被抛弃，没了重心，便开始堕落，直至万丈深渊……

　　男孩儿在外面流浪了十多天，在高速上被警察送回了家。

　　重逢，没有相拥而泣，只有父子坐在沙发上的沉默。儿子瘦了，全身脏兮兮的，一股酸臭味儿。父亲为了找他，白了头发，黑了下巴，整个人也瘦了一圈。儿子扫了父亲一圈，心酸地落下了眼泪，默默地拿起碗筷，吃着父亲为他准备的热乎乎的饭菜。父亲看着他吃饭，他想念儿子，话语哽在喉咙里出不来。他伸出手理了理儿子头上乱糟糟的头发，好不容易说了一句，“爸爸好久没给你洗过头了，等下爸爸给你洗头。”

　　“爸爸……”男孩儿放下碗筷，抱着父亲泣不成声。

　　男孩儿放弃了上学，他迷上了摩托，选择到摩托车维修店当学徒。父亲没有反对，孩子有个一技之长，才能养活自己。孩子的路，他放手让他自己走。

　　就这样，张阳早早离开学校。

　　萧可则按部就班地上了高中。偶尔店里比较闲，张阳就去接萧可放学。十七、八岁花样的年纪，男孩女孩都长开了，青春荷尔蒙开始躁动。不久，大家都知道学校门口有个骑重型机车的帅哥，是萧可的男朋友。萧可多次辟谣，张阳只是她的表弟。于是，萧可又兼职给张阳带情书，张阳负责看完就扔，萧可负责解决食物。

　　有时，萧可压力大，张阳就带着她到海边兜风，广阔的视野总有让人豁然开朗的成效。萧可嘲笑张阳，有本事离家出走，没本事把自己喂饱。张阳乐呵呵地傻笑。

　　时光流沙般地溜走，萧可高考结束了。结束那晚，张阳载着萧可到了海边。一路上，萧可张开双臂忘我地呼喊着，“解放啦！”两人在海边放起了烟花，在沙滩上作画，与海浪嬉戏，没有忧愁，不甚欢乐。

　　萧可报了A市的学校，被录取了，很远。萧可离开的前一天，两人在海边坐了一晚上，喝着啤酒，啃着鸡爪。这一次，没有烟花，没有呐喊嚎叫，代替的是此起彼伏的海浪声。

　　许是耐不住心里的沉闷，张阳摇摇晃晃地朝着大海喊话，“兄弟，去了那里，好好照顾自己，钱不够花跟爷说，爷给你寄。”

　　“去了那里，不要再丢三落四，咋咋呼呼了。”

　　“到了那里，好好跟人相处，不要跟人打架……”

　　“你他妈怎么比我妈还烦呢！那里怎么让你说得跟阴曹地府似的！”萧可的情绪被触动了，跟着嘶吼起来。

　　“你他妈走了，我以后找谁说话啊！”张阳摔碎了手中的啤酒瓶，跌跌撞撞。

　　“你活在远古时代吗？不是有电话吗！想爷我了，给我电话啊！别到时候有了马子就不要我了！再不济还能写信。”

　　“你大爷的！交了男朋友记得带回来给爷我过目啊！他要待你不好，我就……”话没说完，张阳侧身倒在了沙滩上，大地为床，醉入自己的梦中。

　　“你就怎样？你倒是说啊！”萧可慵懒地踢了张阳几脚，坐在他的身边，看着潮涨潮落。

　　故乡，还未曾离开，就开始怀念。

　　“来！喝酒！为大爷我自己当老板庆祝！”张阳不知从哪里拿来了啤酒。

　　“不就是烧烤店小老板嘛，这么开心啊？”

　　“你不知道，兄弟我熬到现在多不容易啊！来来来，喝！”

　　“好嘞！喝！”萧可起开了瓶盖，两人碰瓶。

　　萧可去学校报道那天，爸妈要看店还要照顾弟弟，张阳陪她去的学校，帮她提行李，购置日常用品，还视察了下周围环境，再见面馆就是那时候发现的。

　　第二天送张阳去车站，他突然拍了下萧可，“哥们儿，放心。爷很快来陪你。”萧可当他抽风，苦笑了下，“帮我照顾好我爸妈和我弟。”

　　张阳进站了，挥挥手，萧可满心不舍。车站外围，看着火车渐行渐远，一回头，萧可意识到在这个偌大陌生的城市，只有自己，孤身一人。

　　没想到，一个月后，张阳突然出现在萧可宿舍楼下，跟小时候一样没心没肺地冲她笑着。

　　“你怎么在这儿？”萧可瞪着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来A市工作了！”

　　“啊？真的假的？”

　　“真的！”男生一副嘚瑟的小表情。

　　“什么工作？摩托车维修店连锁到A市了？不可能吧？”

　　“你说呢！当然不可能啊！我在市区找到了一份工作！”张阳拍了拍胸脯。

　　“你只有小学证书，在A市能找到什么工作啊？环卫工人？你行嘛……”萧可手托着下巴，打趣地扫视着张阳的小身板。

　　“小看我！我干的是技术活好吗！”

　　“技术活？难道是……ktv陪酒……之类的？”萧可惊讶地捂住嘴巴。

　　“思想不要那么龌蹉好吗！我找了个烧烤店，学着卖烧烤。老板人挺好的，他说等我学会了，他就放手让我管摊子了。”

　　“烧烤店？你个修摩托的去卖烧烤？”

　　“怎么？不相信我？等爷学成了，带你尝尝！”

　　二楞子张阳抽了风似的一定要留在A市，就像小时候即使被萧可赶也要在她身后守着。萧可以为张阳喜欢上了自己，但是很快，没来得及思考自己对张阳的感情，便传来了张阳恋爱的消息。她心情复杂地应邀去张阳的烧烤店，顺便见了他的女朋友，一个瘦高个子，画烟熏妆的女孩儿。

　　“哟，哥们儿，看不出来你这么重口啊！”萧可咬着鸡翅。

　　“那是哥们儿你不够了解我！玲玲是我的真爱啊！”张阳搂着女孩的肩膀。

　　“你这烧烤油烟这么大，容易呼吸道感染啊！行不行啊你，别做不了多久就废啦！”萧可装作漫不经心地丢掉鸡骨头，又拿起了一只鸡腿。

　　“你关心我啊？”张阳盯着萧可。

　　“你这不废话嘛，这么多年哥们儿都快赶上亲人了，我能不关心你嘛！”萧可自顾自地吃着鸡腿。

　　“放心吧！吃你的就行了！”张阳收回目光，掩饰着失落……

　　再后来，张阳经常去找萧可，带她去“再见面馆”，结识了秋姨，玩转了大学城，跟她聊城管每个月来店里白吃白喝的事儿。萧可给张阳买了口罩，让他在烧烤的时候戴着。出去玩的时候张阳有时也会带上自己的女朋友，但女朋友总是换来换去。

　　“张大花！我发现你这换女朋友换得很勤啊，以前没见你好这口啊！”见到张阳第三个女朋友的时候，萧可忍不住吐槽了。

　　“唉，男人的世界你不懂。这女朋友如衣服，就得天天换，久了就会臭知道不？”

　　“你是不是欠抽啊？玩弄人家女孩感情！说！是不把人家骗上床了就甩了？”

　　“卧槽！我在你心里的形象就这样啊！你他妈太让哥们儿我伤心了。我是那样的人吗？！不合适就分，合适就在一起。人生还不允许多谈几场恋爱了？！哥们儿我长得帅，女孩儿稀罕怎么了？你吃醋啊！”

　　“吃你妹啊！你爱谈几场谈几场！请随意！”

　　命运把同一起跑线上的人带向了不同的人生轨迹，回首那段相似的时光，总会诧异现如今所有人的改变。如果那年，张阳的母亲没有跟人跑了，张阳不自暴自弃，还是个积极向上，在学校乖乖上学的好孩子，凭着他的聪明才智一定能考上理想的大学，现在依旧在象牙塔里。至少不用为了生存，卑微地跟城管周旋。

　　可惜没有如果，当一切假设失去了意义，看得见的只有赤裸裸的现实。

　　“二愣子，今天你女朋友怎么没来啊？”

　　“她来事儿了，在家窝着呢。”

　　“那你不好好照顾她，跑来这儿跟我喝酒？”

　　“这不是高兴嘛，我来看你你不开心啊？你别自恋！我是来看秋姨的！哈哈哈哈……”傻小子喝高了。

　　萧可静静地看着张阳一瓶接一瓶，社会磨练在他身上刻下的印记也许就是知足常乐的要求，不愁吃穿简单的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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