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过，才会成长

　　走出办公楼，萧可拨通了家里的电话，“喂，妈。吃饭了吗？”
　　“哎！小可啊，吃了。你呢？”妈妈一如既往温柔的声音。
　　“吃啦！家里都还好吗？”萧可摸摸咕咕叫的肚皮。
　　“好！挺好的！你放心。”
　　“弟弟还好吗？”
　　“妈，妈你去休息吧，等会儿我再收。哎！弟弟好着呢，好着啊，你别担心，自己照顾好自己，多吃点有……”
　　萧可皱眉，一个激灵，粗鲁地打断了妈妈的话，“老太婆去家里了？！她不去关心她的乖长孙，去我们家干什么？！”
　　“小可，不能这么说话！她是你奶奶。”妈妈压低了声音。
　　“奶奶？我尊称她为奶奶，她有把我当孙女儿看吗？你尊称她为妈，她把你当媳妇儿看了吗？哼，别说我们两了，就因为爸爸只有一个儿子，还是个有病的儿子，她的眼里就只有大伯的宝贝儿子，等她百年后给她捧骨灰盒的就是她的大长孙了！谁不知道啊？她去我们家干嘛？是不是又要钱？！”萧可气不打一处来地拔高了声调。
　　“小可，奶奶只是来看看弟弟。你别想太多了，她毕竟是你的长辈……”
　　“反正钱是你跟爸爸辛苦赚的，老太婆拿走了最后也只会给大伯一家，给她的宝贝长孙，你们要是还这么傻的话，我也无话可说。照顾好你们自己，照顾好弟弟！”说罢，萧可挂掉电话。
　　三月，万物复苏的季节，校园里的木棉树开花了，在抽枝发芽的一片嫩绿中渗染着放浪不羁的橙红，鲜活的生命力肆无忌惮地张狂着。
　　萧可攥着手机，无助地抬头望天。天空灰蒙蒙的，乌云相互挤压，似乎要拧出一场倾盆大雨。她不管不顾地往前走着，不一会儿，大雨便淅淅沥沥地泼了下来。萧可体会着电影里苦情女主的心境，当环境、周围的人造成生活的不幸，便容易引起思想上的钻牛角尖，而后将自己极端地送上悲情的端口，尽情演绎……
　　突然，一只胳膊把她别进了温暖的怀里，头顶上撑着一件卡其色的风衣。“同学，你也没带伞啊？这A城的天说变就变，平时得带伞才好呀。”
　　萧可诧异地抬头，透过眼帘间的雨水和泪珠，能看见一张鼻梁很高的侧脸，长得挺好看的一个男生。
　　“你这样折磨自己，脆弱是没有用的，打败现实困境最好的办法就是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大！”温柔低沉的声音，男生似乎在开导她，“走快点，这个风衣挺不了多久，已经湿了！”说毕，胳膊肘推了萧可一把。
　　“哦。”萧可回过神来，跟着男生一路小跑起来。
　　“你住哪啊？”
　　“啊？”
　　“你不告诉我住哪，怎么送你回去啊！”大雨滂沱，男生的声音在风衣下，萧可的周围环绕着。
　　“哦，石苑7。”
　　“好嘞，我们要加快步伐咯！”
　　两人在雨中好似一对恋人，朦胧的雨帘，挡不住怦然心动的热情。虽然一直踏着雨水，却似乎没有刚才那般冰冷，反而多了份在雄性臂膀下躁动不安的火辣辣与温暖。
　　雨水溅得很高，砸在两人的脚上，小腿肚上，膝盖上……萧可多希望一直这么不知疲倦地奔跑着，没有烦恼。
　　石苑7楼下。
　　男生放下风衣，萧可终于看到了他的正脸，立体的五官，干净的面庞，眼神清澈、干净。
　　“不要再去淋雨了，一点意义都没有。我走咯！”男生又抬直了胳膊，摊开风衣，作势往雨中跑。
　　“等一下！”萧可从包里掏出一把伞，伸手递向男生。
　　“你带伞了？！”男生明显受到了惊吓。
　　“是！”果断肯定的眼神。
　　“你这女生真是……”男生欲言又止，“唉，谢啦，找个时间还你。赶紧回去洗澡换身衣服吧，小心感冒了。”男生接过伞，撑开，从容地走向雨中。
　　萧可目送男生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转身刷了门禁上楼。
　　宿舍里只有萧可一人，白富美白菁找男朋友约会去了。学霸李乔日出而泡图书馆，日落才归。第三个舍友赵静，也是个白富美，常常不知所踪，她可以半夜穿着超短裙和丝袜拎着高跟鞋翻过一楼的墙回宿舍，也可以彻夜不归，对此，其他人都已见怪不怪。
　　大学就像一个大熔炉。高考制度的弊端除了一考定终身，指挥棒似的摆弄着中小学的学生，甚至是刚咿咿呀呀学语的幼儿，还包含着高校录取的一些不公平政策。最明显的是高校本地学生降分录取的制度，硬生生地抢了多少个勤奋拼搏的学子的梦想。另外，高校的一些专业在本省招生以一本线录取，而在外省则是以二本线的标准招录，导致了一个班的学生素质参差不齐，间接造成了萧可一间宿舍4个人，却截然不同的品性与生活方式。
　　萧可洗完澡，扒拉了几口面包，看到手机闪了一下，解锁后屏幕上赫然显示8个未接来电——张阳。
　　出神中，手机又响了。
　　“喂。”
　　“可笑！你终于接电话了！”对方很激动。
　　“我只是去洗澡了，我手机又不是菲尔普斯山寨防水机！”
　　“现在洗澡？你淋雨啦？”
　　“嗯，没带伞。说吧，什么事啊？”萧可轻描淡写地解释了一下。
　　“你说你，这么多年了，总是这么马虎。一点儿都不会照顾自己，不懂看天气预报，下雨也不懂得带伞，倒个水都能烫伤。以后谁娶了你不得倒霉死！”一口恨铁不成钢的语气，一颗担忧的心。
　　“第一，我叫萧可，不叫可笑，你是耳朵聋了还是海马回没长好这么多年了就是记不住啊！第二，你就是专门打电话来损我的？第三，谁娶我没关系，反正又不是你娶我。你瞎操心个什么劲儿啊！”逢阳必吵，十几年了，从不怕友谊决裂。
　　“……我这不是为你未来的幸福着想吗，身为你的兄弟,我有义务……”
　　“说重点啊！”
　　“晚上一起吃饭吧，老地方。”
　　“又失恋了？”
　　“别瞎说，我跟你嫂子感情好着呢。”
　　“滚犊子，明明比我小了一岁好吗！”
　　“明明才早我3天好吗？！”
　　“那又怎样，你是狗年生的，我是鸡年生的，还是大了你一年啊！”年是个很奇怪的东西，不管对方有没有小你365天，即使你在大年除夕的最后一秒出生，他在大年初一的零点降世，你都要比他大一岁。
　　“晚上6点见啦，可笑鸡妹妹～不要又不吹干头发就睡啦！……嘟嘟嘟……”
　　“该死，又挂我电话！你才鸡呢！你癞皮狗！”萧可划动着联系人，找到目标，飞舞着灵巧的手指，发了条短信：蓝欣，晚上9点西海棠见。
　　“好的，可可。”对方回复很快。
　　下午5点半，闹钟响了，依旧没人回来。萧可头晕目眩地挣扎着起来，应该是刚刚洗完头发没吹干就睡导致的。即使张阳嘱咐了，她也不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外面的雨小了些。
　　收拾好自己，带上伞，萧可向目的地走去。期间看了下手机，有条短信：记得带伞啊！
　　萧可笑了笑。张阳是邻居家的小孩，张家搬过来的那年，她8岁，他7岁。
　　第一次见面，张叔带着张阳来家里串门，萧可躲在妈妈身后，看到一个30岁左右的男人带着一个乐呵呵的小男孩站在门口。
　　同龄人相遇，异性相吸，总是会把目光更多地停留在对方身上。女孩儿常常显得很拘谨，多半是装出来的矜持。
　　萧可跑到一边跟两岁的弟弟玩，竖着耳朵听大人的对话。大人总以为小孩儿什么也不懂，其实，他们往往比想象中的早熟。他们聪明得一声不吭。
　　“小弟弟好可爱啊！”不知什么时候小男孩儿蹦到了女孩儿旁边。
　　女孩儿很腼腆，默不作声。
　　“我叫张阳，爸爸妈妈都叫我阳阳。你妈妈叫你小可，你爸爸姓萧，那你叫萧小可？”男孩儿乐呵呵地继续搭讪。
　　“我叫萧可，没有小，我已经不小了。”女孩儿反击。
　　“萧可？那反过来不就是可萧，可萧，可笑！你叫可笑！哈哈哈哈！”
　　“阳阳！”男孩儿的天性淘气和杠铃般的笑声打断了大人的谈话，引起张叔的呵斥。
　　“哦。”男孩儿收敛了笑容，调皮地向萧可吐了吐舌头，“你为什么认为自己不小啦？你才几岁呀。”
　　“我比弟弟大6岁，而且我马上就要读小学了，可以保护爸爸妈妈。”女孩儿很自信。
　　“我也马上读小学了呀！这有什么。而且你看你都比我矮，明显你比我小。”男孩儿挺直身板，一脸的不服。
　　“才不是呢！”女孩儿爬上了椅子，俯视男孩儿，“我今年8岁！刚刚妈妈问你几岁，你说7岁。我比你大！”
　　“那你还是比我矮，比我小！”男孩儿顺势也爬上了椅子，耍起赖皮劲儿。
　　这一幕吸引了大人的围观，女孩儿被气得满脸通红，“你应该叫我姐姐！”
　　大人们被逗笑了，张叔说：“小可，阳阳晚了你三天出生，确实应该叫你姐姐。哈哈……”
　　小孩儿不懂年月日，也不懂为什么才三天就差了一岁，他们只知道十以内的大小比较和谁先从妈妈肚子里出来谁就是老大的道理。女孩儿得到了支援，气势上更是铆足了劲儿，“就是！你要叫我姐姐！”
　　“我就不！可笑！可笑妹妹！”边说边做鬼脸，男孩儿跳下了椅子，跑回爸爸身边……
　　想到这儿，萧可不由地笑了，这么多年了，两人依旧这么幼稚。
　　雨里夹着风，虽是春风，却也带着丝丝凉意，萧可裹了裹外套，拣着路小心翼翼地走。学校的楼房和设施多是豆腐渣工程，为完成某一指标和按时“开业”招收学生，收取学费完成债务，搭建的楼房多是弱不禁风，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正因如此，二十年了，萧可第一次见识到外表红砖嵌墙，设计感十足的建筑里面竟然也会漏水，像把破了洞的伞，外面下大雨，里面也挺热闹地下着小雨。萧可现在已经记清了学校教学楼，食堂以及生活街哪里会漏雨，每次经过这些点都会先撑伞再行，以防顶上的不定时炸弹降落在自己头上，坏了一天的心情。
　　回忆着张阳，萧可庆幸有这么多年的哥们儿，这么久的友谊。高中时，女生之间聊天，同学告诉萧可，她不相信男女之间有纯洁的友谊，即使一直称兄道弟，也肯定有一方心系另一方，愿意守候，不肯离开。那阵子，同学刚看完又青姐和大仁哥的故事，在《我可能不会爱你》的剧情里久久抽离不出来。萧可也只当她是犯花痴，笑笑不予理睬。她相信自己只是把张阳当成哥们儿，日子久了，便是亲人的关系，而张阳自从辍了学，没少带女朋友回来让她过目，自然他对她的感情亦是无关爱情。
　　是的，张阳初二就辍学了。
　　男孩儿跟着张叔回家后，妈妈告诉女孩儿，男孩儿和女孩儿虽然不同班级，但是一个学校，以后上下学可以结伴。女孩儿嘟囔了一句，“我才不要跟他一起上下学呢！他欺负我！”妈妈和爸爸听了后都笑开了。
　　上学第一天，女孩儿班里还没下课，老师在交代一些事宜。男孩儿站在女孩儿的班级门口，张扬地喊，“可笑妹妹！回家啦！”班里的老师和小朋友惊讶地望向门口这位不速之客，再顺着不速之客的眼神锁定了萧可的方位。小朋友们都还不认识萧可，但是每个班级都有那么几个自来熟的淘气包，几个小鬼开始起哄，“噢～噢～可笑妹妹，你男朋友来接你回家咯～”
　　“可笑妹妹订娃娃亲啦！”
　　“噢～噢～你叫可笑哇？！哈哈！真可笑！”
　　“……”
　　感情的话题不分老幼，孩子的早熟程度取决于大人和环境的影响。
　　女孩儿刷得一下脸就红了，不知所措地看着老师，请求帮助。老师温和地过去跟男孩儿说，“这位同学，等老师把事情交代完了就下课，萧可再跟你回家好吗？”
　　“好！”男孩儿乐呵呵，眨巴着无邪的大眼睛，露出他刚拔完牙，漏风的嘴巴。
　　“以后其他班老师还在上课，你都不可以大声喧哗哦。”老师继续循循教导。
　　“好！”铿锵有力的承诺。
　　放学后，女孩儿气鼓鼓的背着书包绕过男孩儿往前走，男孩儿跟了上去。
　　“谁叫你来接我放学的？！”
　　“爸爸说，以后我们要互相帮助，一起上下学有个照应。我早上睡过头了，去找你的时候你已经来学校啦！”男孩儿总是比较粗枝大叶地忽略女孩儿细腻的想法和感受，一切照着自己的思路执行。
　　“以后我们都不要一起上学，也不要一起放学！”
　　“为什么？”没发现女孩儿的不开心，男孩儿依然眨巴着大眼睛。
　　女孩儿天生感性，思维细腻，生理、思想上往往要比男孩儿早1-3年，当女孩儿变成女人的时候，男孩儿还是男孩儿。
　　“因为我不想跟你一起走！”
　　“为什么呀？”
　　“因为我讨厌你！”果断决绝。
　　男孩儿呆在原地，女孩儿头也不回地走着。有些事情不讲清楚，男孩儿是猜不透的。
　　男孩儿决定在女孩儿身后保持距离地跟着。答应过爸爸的，小小男子汉就要说话算话！
　　一直跟到二年级，男孩儿去女孩儿家玩耍，碰到了那件事……
　　周末，吃完午饭，男孩儿在家待不住，其他男生小伙伴开始上辅导班的上辅导班，弹钢琴的弹钢琴，找不到人出去转悠，他辗转回到了女孩儿家。
　　女孩儿家门没关，十步路开外就听到了里面传出来老妇人浑厚的声音，“拿点钱给你大哥盖房子怎么了？你们开店这么多年了，能没点积蓄？你现在又不急着用钱，干嘛这么小气！他可是你亲哥！”
　　男孩儿躲在门边的墙上，探着小脑袋往屋内瞅。女孩儿双手搭在弟弟的摇床上，双目圆睁，瞪着老妇人。女孩儿的爸爸坐在椅子上叹息，老妇人站在茶几对面振振有词。
　　女孩儿的妈妈一脸愁容，“妈，不是的，我们是真的没钱，不是不想帮大哥。上次您摔伤住院一个月，都是我们拿出了积蓄还向外借了些才交上的医疗费……”
　　“怎么？我含辛茹苦地把我儿子养大，我受伤了他给我出医疗费难道不应该吗？”
　　“应该的应该的，但是我们开的这个小店也只够维持我们一日三餐、小熙的婴儿用品和小可的学费……”
　　“别跟我说这些！当初让你们把她送出去，你们非得自己养着。”老妇人指着女孩儿，“好不容易生了个儿子，三岁了连声爸都不会叫。你就是个扫把星！算命的说你命里带衰，会连累我们家！早知道当初就不该让你进门！”老妇指着女孩儿的妈妈蹬鼻子上脸。
　　“妈！你越说越过分了！月琴到底为我们家生了两个孩子，平日里勤俭持家，要是没有她，我的生活也不会这么安定。大哥有钱盖房子，怎么就没钱给你出医疗费？你平日里向着他就算了，他也确实比我有出息。但请你尊重一下月琴，体谅一下我们这个家……”女孩儿的妈妈揪着女孩儿爸爸的袖子，示意他少说点。
　　“好好好，这是你们家，我是外人。对吧？我是外人。妈不打扰你们家了，你大哥的事你爱帮不帮，随便你。我这就走。”老妇人转身准备离开，女孩儿的妈妈追了上去，拉住老妇的胳膊，“妈，国斌不是这个意思。您别生气……”
　　“哼！你少装了！都是娶了你这个好媳妇儿，也不知道你吹的什么枕边风，我的乖儿子才变成这样！真是有了媳妇儿忘了娘啊！”老妇人甩开女孩儿妈妈的手，自顾自离开了。
　　男孩儿赶在被发现之前，闪回了家里。
　　晚饭过后，男孩儿家里响起“扣扣扣”的敲门声。
　　男孩儿开门，“可笑？”
　　“张阳，你出来！”不容抗拒的语气。
　　男孩和女孩在两家旁边的胡同里。
　　“今天我看见你了！”女孩儿开门见山。
　　“啊？”男孩儿有些诧异。
　　“你躲在我家门口偷听！”
　　“我……”
　　“我告诉你，如果你敢到学校乱说话，我……我不会放过你的！”女孩儿盛世凌人。
　　“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男孩耷拉着脑袋，双手背在身后，左脚玩着地上的石子。“你不是也知道我家的秘密吗，如果我说出去了，你就把我爸爸做假烟的事情说出去就好啦。”
　　女孩本打算来场激烈的战斗，没想到对手这么配合。只见过男孩淘气包的时候，没见过他软弱没有生气的样子，女孩有点愧疚，是她把他欺负成这样的。
　　但是，立场要坚持，“好！那就这样！我们拉钩！”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骗！”孩子的世界就是这么单纯，许诺盖章就一定会兑现。
　　如果大人跟小孩一样，也许这个世界不会那么复杂。
　　完成承诺仪式，两人相视一笑，就此化干戈为玉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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