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过，才会成长

　　萧可在咨询所忙碌了一天，下了公交，有气无力地走着。8点多的晚间，昏暗的路灯不给力地照着地面，学校东边围着一层灌木丛，风掠过树枝，叶子和里面的动物沙沙响，一个人的夜路总是带点疑神疑鬼的惊悚感。
　　忽然，身后跟着一串轻微的脚步声，萧可猛地回头，空荡荡的路面没有人影，但是不远处的树木摇曳着树枝，不像是风吹的，倒像是人为的。萧可顿时清醒地打起精神，加快脚步。学校发生过女生被拖进灌木丛猥亵的事件，联想起几天前频繁出现的暴露狂，附近众多工地的工人，萧可不安地计算着距离。身后的步伐她走他也走，她跑他也跑，不敢回头。离校门还有一段距离，萧可盘算着进校门前估计就被抓住了。
　　计划着逃跑路线，她头一横，不顾车况地向旁边的公路穿进去，“滴——滴——！”萧可驻足在路中央，被不断靠近的车灯刺得脑袋空白，世界突然变得闪亮。
　　“砰！”掉地的声音。萧可慢慢睁开眼，我这是在地狱吗？好暗。也是，我也不是个好人，注定下地狱的吧。
　　“他妈的赶着投胎别找我啊！神经病！”还没忏悔完，萧可的耳边充斥着谩骂声。
　　“可笑，你没事吧？”二愣子的声音？为什么在地狱还有二愣子的声音？萧可紧张地转头，发现自己被张阳护在怀里，头枕在他结实的臂弯上，难怪地狱软软的。哦不，“二愣子？”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跟你闹着玩的。吓死我了，你没事吧？”张阳扶萧可起来，拍拍她身上的尘土，来回检查她的身体，“走几步我看看。”
　　萧可僵硬地回身面对张阳，“闹着玩？所，所以，刚刚是你在跟着我？！”
　　张阳耸了耸肩，“是啊。你太累了，一上车就睡觉，连我们坐同一辆车都不知道。幸亏你们学校是最后一站，否则你都不知道被带到哪里去！”
　　“你觉得吓唬我很好玩吗？真是！一上车就看到我了，也不打个招呼。就知道下车扮鬼吓唬我，差点没命了知不知道？！”萧可接受了自己还在人间的事实，义愤填膺地朝学校走。
　　“我错了嘛。我哪知道你突然拐向往公路上跑，不要命啦？！”张阳赖皮地追上去扯萧可的衣服撒娇。
　　“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吗？滚蛋！害我差点命都没了，上辈子欠了你了？”
　　“萧姐，别气了。我错了，我错了，您老人家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我吧。我请你吃鸡肉面！”
　　“臭不要脸！一碗鸡肉面就想抚平我心灵的创伤？想太美了！”
　　“那那，那你说！你想咋滴，今晚爷奉陪到底，甚至献身都可以！”
　　“想得美！蹲下！”
　　“啊？”
　　“蹲下！”
　　“哦……”小心翼翼地蹲下。
　　萧可一跃飞到张阳背上，“从这儿，背我到再见！”
　　“小case！又不是没背过。”张阳背起萧可，“准备好啦！我要冲刺啦！”
　　“啊！要死啊！慢点！”本来顶在张阳背上的双手因为惯性身体前驱，绕在张阳的脖子上。
　　伏在结实的背上，两人的头挨得很近，萧可能听到自己的心脏“咚咚咚”地向上供应着血量，脸颊火辣辣地烧着。张阳感受着背上软绵绵的她，左侧近在咫尺的呼吸声，放慢脚步。要是可以，他愿意背她一辈子。
　　“咳咳……咳。”张阳不停地咳嗽。
　　萧可拍拍他的背，“没事儿吧？怎么了？烧烤熏的还是感冒了？”
　　张阳一使劲，把萧可往上颠，“没事儿，有点儿感冒。你最近是不是又胖了！该减肥了！”
　　“你找抽呢！”
　　“啊！别揪我耳朵啊！”
　　“走好你的路！哪儿那么多废话！”
　　树叶依旧沙沙响，但已然被欢乐的吵闹声盖过。
　　只要有你在，再昏暗的路灯，再寂寞的街道，都可以毫无畏惧地往前走。

　　再见面馆，在众目睽睽之下，张阳背着萧可走到窗边角落坐下。
　　服务员小芳迎了上来，“可姐，这是你男朋友？”
　　“怎么可能！我这么风流倜傥，怎会吊在她这棵木头上！”张阳抢白了萧可的话，又开始不正经，“哟，新来的？长得不错呀！”
　　“去去去！别跟个苍蝇似的，见到破鸡蛋就叮！这是大一学妹，章芳，小芳。在秋姨这儿兼职。小芳，这是个呆子，我发小，张阳。”
　　“有你这么说人家的吗？看小芳都不好意思了。”
　　小芳红着脸。
　　“哦不！不是不是，小芳，我不是说你是破鸡蛋，我重点在他是只苍蝇！你别介啊。”
　　“没事儿，可姐。我还不了解你嘛，你还是鸡肉面吗？”
　　“这家伙最近脑抽，加个蛋补补脑子。咳咳！”
　　“你嘴怎么这么欠呢！遭报应了吧？多久没挨揍了！”萧可拿起旁边的一包纸朝张阳身上丢过去，转而向小芳笑笑，“嗯，加个蛋吧，好饿呀。”
　　“浪费国家资源！这脸变的这么快，你以为你四川来的啊！小芳，我今天的出现就是为了让你看清你可姐的真面目！多么善变的女人！”
　　“张阳学长，那你要吃什么？”
　　“哎！这个称呼我爱听。看，同样是女的，你怎么不具备身为母的属性？”
　　“去你丫的！赶紧点！人家还忙着呢！”
　　张阳扫了下面馆，还有四桌人。“今儿生意不错啊。就鸡肉面吧，不加蛋。”
　　“学长，都是女生你没发现吗？她们是来守株待兔，等方博羽学长的。”小芳一脸花痴，“你们稍等，面马上来。”拿着菜单，小芳跑向厨房。
　　萧可沉默地注视着张阳，收敛了笑容和吊儿郎当。一会儿，又苦笑了下，“那小子常来啊？”
　　疑问句？陈述句？萧可不走心地回答，“嗯。”
　　“你跟他一起来？”看似不在意的问题。
　　“没有。只是听小芳说，他经常来，我最近一直在咨询所上班，吃饭也在那边就近。”萧可吸着橙汁。
　　“哦。”不太满意这个回答。“那你今天怎么来了？”
　　“你失忆啦？！你说带我来吃鸡肉面的！”
　　“噢。那你要是吃饱了可以拒绝的啊！你看你那么瘦能盛得下多少东西！”强词夺理。
　　“现在后悔了，不想请客了就分分钟滚蛋！哪儿那么多废话！”说着，萧可背起包就要走。
　　“哎！别！咳咳！咳咳咳！”张阳正要起身，却倚在桌旁不停地咳嗽，迈不开步子。
　　“哎！你到底是咋了？”萧可回身放下包，上前轻拍张阳的背。
　　“没事儿，就是感冒了喉咙有些发炎。多大点事儿啊，小弟我错了，老佛爷您就让小的请您吃碗鸡肉面赔礼道歉。咳！”
　　“真没事儿啊？”
　　“没事儿。我身子骨硬朗着呢！”张阳抡起胳膊，比划自己的肱二头肌。
　　“也是！瞧这一身肌肉。啧啧啧。”
　　“来，想吃么？这也是‘鸡’肉啊！”
　　“去去去！”萧可回到座位上，“我就是被你一吓，肚子饿了。你晚上也没吃啊？”
　　“吃了啊。我胃口大！你不懂！哎，今天怎么没见秋姨呢？”张阳四处张望。
　　“对哦。”正好小芳送面上来，“小芳，秋姨呢？”
　　“秋姨啊，打扮的漂漂亮亮地出去了。”
　　“什么时候出去的？”萧可接过面。
　　“晚饭前吧。”
　　张阳吧唧着鸡肉，“秋姨会情郎去了。”
　　萧可拿叉子缠面，叹了口气，“秋姨是越陷越深了。”
　　“人家愿意，你管那么多干嘛呀！咳咳咳！”张阳不以为然。
　　“你到底是嗓子不舒服还是肺不舒服啊？小脸儿咳得通红。”萧可有点紧张。
　　“都跟你说了，没事儿。”张阳抽了张纸擤鼻涕。
　　萧可半信半疑，“哎，呆子！你今晚干嘛来了？”
　　“吃饭呀！”
　　“少来！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今晚不太正常。”萧可拿着叉子指着张阳。
　　“别这么冲动好吗？这会出人命的。”张阳以叉子别下萧可的“凶器”。
　　“快说！你怎么每次都那么磨叽呢，你还是个爷们儿吗？”
　　“我要走了。”猝不及防，萧可的叉子掉在盘子上，哐！响亮又刺耳。
　　“去，去哪儿啊？”如此郑重其事，不像平日里向自己报备去哪儿玩或是回家。他要走了吗？萧可努力使自己冷静，勉强地提起叉子。
　　“去B市，原来的老板眷顾我，说在那边生意更好，忙不过来，叫我去帮忙。”张阳低着头吃面。
　　“放屁！”萧可不放过细节的盯着张阳的表情。
　　“真的，工资双倍！”两根指头在萧可面前晃了晃，力求提高可信度。
　　“你就二吧你。”萧可放弃了，低头吃面。“什么时候走啊？”
　　“明天。”
　　“这么快？！”萧可震惊地抬起头，不小心把叉子掉到了地上。不想捡，也没了胃口。
　　“你说说你，总是这么马大哈！随便一个动作都能地动山摇地撞到东西，你这习惯……”张阳离开座位，蹲到桌子下捡叉子。
　　“张阳！你要走了这么大的事情，你前一天才告诉我？你还当不当我是你哥们儿了？！”
　　“哎，你别激动嘛，我这不是怕你为我办什么欢送会，劳民伤财嘛。我这不告诉你了吗？何况A市和B市挺近的呀，我随时回来看你的嘛。”张阳嬉皮笑脸，将叉子放在桌上，到旁边的消毒柜重新取了一只放到萧可盘里。
　　萧可看着张阳的一举一动，一言不发，她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的说辞，她只知道，十年了，他们从没有分开过。心里说不出的哀伤和不舍，她以为，张阳会一直陪她到毕业，到工作，等到两鬓发白，一起回老家，他继续开他的烤肉店，她可以去学校代课，放学后，还可以像现在这样去他的摊子蹭烤鸡腿吃……
　　“哎，你别哭啊。我就知道你舍不得人见人爱的我。”张阳递过来一张纸巾。
　　恍惚间，萧可抹了下脸颊，才发现自己在流泪。接过张阳的纸巾，“去你的！我舍不得烤鸡腿！”
　　倔强的两个人彼此红着双眼，不敢看对方，把面和饮料当道具，把剩下的哑剧演完。
　　送张阳到车站的路上，少了来时的打闹，换成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的落寞。这次，萧可固执地要送张阳到公交车站。
　　“明天几点？”
　　“你不用来送我了啦！我还会回来看你的嘛。明天周三耶，你要上班的。”
　　“几点？”不可抗拒的语气。
　　“明天下午5点。”
　　远远的，车灯晃了晃。看清几路车后，张阳忽然上前抱住萧可，用力地抱着，然后松开她，跳上车，挥挥手。“再见！”
　　车门关上了。张阳在门后用力地挥手，微笑着，流泪。
　　萧可看着车在路口左拐消失了身影，下意识地奔跑起来，心里好像被掏空了一样，努力地追赶，好像追上那辆车，心里就充实了一样。忘记时间，忘记门禁，忘记这么拼命的原因。泪滴在空中尽情地挥洒，倾诉那个女生的心意。
　　萧可气喘吁吁地停在十字路口，眼睁睁地看着公车渐行渐远。她也不知道即使追上那辆车，要跟张阳说什么。就是这样莫名的慌张感，才让人恐惧。她干脆坐在地上，不顾路人的目光，放声大哭。
　　忽然，一双白球鞋出现在她跟前，一只手把她从地上拎起来。“萧可，起来。”
　　抬眼看了下来人，萧可一把推开方博羽，“你！又是你！我讨厌你！”
　　方博羽不明所以，“我做了什么？”
　　“要不是因为你，赵静也不会死！我讨厌你！我再也不想看到你！啊！”萧可边嚷边后退了几步，没注意边沿的台阶，瞬间失去平衡，人往后仰，马上要摔下去了，被一只有力的手擎住。
　　面前是一张英俊清秀的脸庞，关心的目光里倾注了无辜。“我到底做错什么了？跟赵静什么关系？”
　　画面定格在方博羽伸长手臂撑着萧可的腰，另一只手抓着萧可的右胳膊的瞬间。两个人的脸贴的很近，共享中间的空气呼吸。
　　“你放开我。”
　　“不放。你不跟我说清楚，我不放！”
　　“你放不放？”杏眼圆睁。
　　“不放！”坚毅的眼神。
　　“好。”
　　“啊！”萧可冲方博羽高挺的鼻梁咬了上去，方博羽又惊又疼地放开萧可，捂着鼻子，“你疯了？！”
　　“再见！”萧可把方博羽丢在原地，头也不回地跑了。
　　方博羽没有追，他知道，萧可不说，追上去也问不出结果。
　　路上的行人换了一拨又一拨，都说五百年的回眸才换来今生的一次相遇，然而她却选择在一次次的难堪中把情分消耗殆尽。

　　次日，萧可心不在焉地工作了一早上，请了下午的假，饭也没吃就赶到“阳肉串烧烤店”。可惜，紧闭的卷门无声地告诉她，张阳已经离开了。她跑到旁边的窗户，趴在上面，巴不得看穿那面窗，里面人去屋空，只剩下冷冰冰的石桌和藤椅，张阳淘了好久的宝贝。
　　萧可掏出手机给张阳打电话，短暂地响了几声变成了忙音。“竟然掐我电话！”
　　她快速地跑向公路，拦了辆出租，“师傅，火车南站！”
　　“师傅，您能抄小道吗？”下班高峰期，路上堵满了各种牌子的车辆，堵得萧可心慌慌。
　　“妹子。从这里到火车南站走这条路最近啊。这么堵我也是没办法。”
　　“我知道。可是您看有没有小路不堵的，您抄小路走可以吗？”
　　“我哪儿敢随随便便抄小路啊，那不知道的乘客看着路偏了，以为我故意带他绕远路，说不好还去投诉我。现在啊，顾客就是上帝……”
　　“我知道我知道。师傅，我保证绝不会去投诉您。您看，我现在不是赶时间嘛，您看哪儿不堵走哪条吧。”
　　“妹子。真的是这条比较近。再过两个路口就上高速，上了高速就快了。如果走小道估计价格就要多咯！”
　　“还要两个路口？！那如果每个红灯都要等这么久……”
　　“好吧。看你这么急，等过了这个路口我就拐小路吧。谁叫顾客就是上帝呢！”
　　“谢谢师傅啊！谢谢！”萧可跟着前面的红灯倒计时。

　　找遍了四个候车室，萧可绝望地坐在椅子上，“张阳——你在哪？”声音淹没在车站响亮的广播里，满腹心酸。

　　康复中心，医护人员来来往往。小熙的房间，妈妈趁着小熙在上课，给小熙洗衣服。萧可帮忙收拾床铺和桌子上的东西，无意中发现了一个信封，写着“萧可（收）”。
　　给自己的信？又是信？萧可心里的不安又开始躁动。信代表着离别，不在。李乔的信是分开后那段情谊的悼念，蓝欣的信是来不及说再见的预告，这次呢？张阳这次的理由并不能让萧可信服，昨晚的各种异常都让她觉得不对劲。她深深地陷入恐慌，她害怕，害怕又有人不声不响地离开，留下一封信，就好像留了免死金牌，能得到她的原谅。
　　萧可盯着信封沉思，没有马上拆信，反而走向阳台，询问妈妈，“妈，二愣子来过了？”
　　“嗯！阳阳来过了，早上7点就来了，说是去B市，那儿的生意更好。他没跟你说吗？”妈妈边洗衣服边回答萧可。
　　“哦，说了。他几点的车呀？”
　　“早上9点呀，你没去送他？”
　　“他跟我说的是下午5点。”萧可的声音很低，但是传进了妈妈的耳朵里。
　　“他可能是怕你难过，所以……对了，他给你留了封信，就在桌上，白色信封的那个。”妈妈腾不出手，朝屋里努努嘴。
　　“我看见了。”
　　“阳阳这孩子挺不容易的，又乖又孝顺。对你也好，哎，对了，你给他打个电话，他到B市还好吗？”
　　“好。”萧可走到屋外，点开最近联系人，拨通第一个号码，“嘟……嘟……嘟嘟嘟……”又是拨通了之后挂掉的忙音，萧可叹了口气，紧紧捏着手里的信，直至它严重变形。萧可在心里骂了张阳不止一千遍混蛋，还是忍不住看着月亮，自言自语，“二愣子，你在哪里？你为什么要走？你还好吗？”
　　也许，在那个他的身影消失在转角的一刻，强烈的害怕失去他的感觉让她直视了自己的情感。是的，怕失去他，不止因为多年的陪伴和习惯，还有那份诚挚的依赖。
　　不管你在哪里，我们共享一轮明月，愿你平安，顺利。
　　妈妈从屋里出来，心系张阳，“小可，阳阳到那儿还好吗？”
　　“嗯，挺好的。他老板一直对他不错，有的吃，有的住。”萧可目不斜视地看着月亮撒谎。
　　“那就好，一个人在外，要照顾好自己，不要跟别人计较，要保护好自己。”妈妈还在叮嘱，萧可掩饰自己的情绪，回屋拿包，“妈，我先回学校了。你们早点睡。”
　　“好。注意安全，到学校了给我个消息。”
　　“好。你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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