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过，才会成长

　　挂断电话，萧可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点开微博，首页被“女大学生□□”的话题微博刷屏了，还有3张配图，分别是同一个女生在娱乐场所和不同的男生搂搂抱抱，行为不雅，主角正是赵静！发起人叫“我爱□□”，主页只有一条微博，微博下的评论全是一些肮脏的字眼，甚至有具一定影响力的媒体趁机大肆渲染，凭自己的揣测添油加醋制造舆论热点：女大学生为了钱，甚至不牺出卖自己！女大学生□□，学校是否就是个淫窝？！
　　萧可忿忿然关掉微博，她担心赵静是不是知道了这件事情，一边给赵静打电话，一边往宿舍跑。
　　“嘟……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电话响了几声，关机了。萧可不安地碎碎念，可千万不要有事。
　　“喂，白菁！赵静知道了吗？她在宿舍吗？哦！对，她去图书馆了！她要是回去，你看着她点啊！我去图书馆找找！”火急火燎的，萧可拐进左边的小路。
　　看到星子湖了，远远的，萧可敏感地关注到图书馆门口围满了人，连着外面的阶梯，群众被一点一点往后撤。
　　“舍友说，有人从图书馆楼顶跳下来了！”“好像是今天网上那个女生！”“吓死人了！怎么选择在图书馆跳楼，好不吉利啊！”“快走吧。看见这种事情就很晦气了。”路人的话五雷轰顶般打在萧可头上，她立在那儿，迟钝了一会儿，忘了如何悲伤，眼泪就簌簌地飘荡在奔跑的路途中，来不及在地上开花，就已经在空中蒸发。
　　默剧似的穿进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中，听不见声音，只看得清女生或是假装害怕地躲进男友的怀抱里，或是自己捂住双眼也要站在那里当围观群众，或是真正胆怯地逃开。眼睛被咸咸的液体淹没，模糊的视线，失聪的世界。萧可扒拉过一个个躯壳，被图书馆保安和老师拦在外围。
　　“回去！回去！已经报警了！不要在这里围观！”终于听见声音了，萧可虚脱地坐在地上。赵静被保安人工围成一个禁区，进不去，她就安静地看着她。
　　赵静安静地躺在那儿，睁着眼睛盯着天空，天好蓝好蓝，湛蓝得没有一朵云。血从她的头部漫延到她的腰，她穿着那天一起买的水洗牛仔和白色T恤，朝上的一面还是那么干净，侧身下方却早已溢满了血红。她变了，就像她的名字一样，安静，静的可怕。
　　“赵静……！”萧可撕声裂肺地喊出来，双手捶地，声音被120急救车和110警车的出警声盖过。
　　“同学们，马上回去上课，或是回宿舍！谁要是把这件事情写到网上，加以传播，学校一定会严肃处理！现在，马上离开，谁不想毕业谁留下来！”一个看起来健硕的老师哄散了围观群众，下了死命令：不可以外传，影响学校声誉！
　　萧可被保安搀到一边，坐在角落，流着泪看着赵静被医护人员抬上担架，盖上白布。早上还活蹦乱跳的活生生的人现在从冷冰冰的地板上被捞起，放进没有温度的担架。萧可屈膝抱着头，一直在催眠自己，这不是事实。她才刚刚从万丈深渊中脱离出来，走回正途，才决定要考研，她今天来图书馆是为了学习，她喜欢小孩子，才想转专业当幼儿园老师，她早上才跟自己说，要考回家，因为不管怎样，人总是要落地归根……她才21岁……
　　命运好像和赵静开了个玩笑，一周前没有让她到天上报道，似乎就是给了她改邪归正的机会，短短的时间，对未来才有的憧憬就成了南柯一梦……事情发生的时候，你就在图书馆里，本在认真安静地自习，却突然遭受了身边众多的指指点点，诧异、震惊、羞愧、绝望，你重新建立起来的希望是不是一点一点被侵蚀，最后坍塌……在坠地的瞬间，你是快乐的吗？你解放了吗？睁着眼睛，你是不是还有许多不舍，不舍忽视自己的父母，不舍懂事的弟弟，不舍我们，不舍那个他，不舍那段青春，不舍未来……
　　而图书馆内某张桌子上，还放着一本无人认领的翻开的书……
　　天很蓝，血很红，再怎么擦洗，那里，还是有块印迹，刻进萧可的心里。她仰望天空，再见！
　　生命不能承受之轻，就是个体间相互的不尊重，拼命隐藏的秘密被赤裸裸地晒在阳光下游街示众，舆论就像一个个火辣辣的巴掌，扇得你无地自容，别人的幸灾乐祸和怪异的眼神更像撒了盐水的长鞕加以严刑拷打。最后，把你送上断头台。如此还不满意，死后，还要因为死亡的时机地点不对为人所诟病。再来，便是一段时间内饭桌茶几上来回翻炒的嘴边料。真是一世不得安宁！

　　回到宿舍，辅导员和警察都在。
　　“我给你打电话了，你没接。”见萧可回来，白菁马上站起来。
　　“哦。我没听见。”
　　因为赵静死于自杀，警察只是询问了下赵静的反常现象和日常，了解基本情况。看着萧可和白菁红肿的双眼，辅导员表示理解地让她们不要难过，并且指着赵静的床位，征求她们提早搬出宿舍的意见。咨询所并不提供住宿，萧可断然拒绝了这个建议。白菁本想让萧可住到自己家里，但想了一下她不麻烦人的个性，应该是不会同意的，犹豫了下，也就没有说出口。
　　送走警察和辅导员，萧可和白菁抱在一起，没有痛哭流涕，没有害怕不安。
　　“她看着那么潇洒，却是一颗脆弱的玻璃心。一碰就碎，还碎的彻底。”
　　“但愿，她在天上能过自己想过的生活。”虽然不信仰任何宗教，但是，萧可一直在为赵静祈祷，愿她在另一个世界幸福、快乐。
　　“不知道谁把这件事捅出来，真tm没人性。”白菁想起了事发源头。
　　“我知道是谁。”一字一顿，白菁侧头看着萧可，她的眼睛里冒着火焰，随时怒发冲冠的隐忍。

　　晚上，赵静的家人出现在宿舍门口。萧可开的门，一对看起来十分疲倦又哀伤的中年夫妻和一个十六、七岁穿着校服的男孩。男孩搀扶着妇女，妇女无力地倚在男孩身上，三个人红肿的双眼，表明了刚刚认领尸体的时候，已经哭过了。中年男人还没失去交际能力，“你好。我们是……”
　　“叔叔，阿姨。请进。”萧可让开路，请他们进来。
　　赵静的东西原封不动，中年男人站在桌前一脸憔悴，妇女“嘭”一下跪在地上，不顾儿子的拉扯，泣不成声，“静儿，对不起。从小，你就很独立，也上进。我们放心地让你一个人长大，却忽视了你的心理……”
　　“静儿，爸爸对不起你……”男子也跪了下去，倚在床架边，没有纸巾，泪水落在地上，交织着愧疚与悔恨。
　　男生含着泪劝不起两个悲痛欲绝的灵魂，一并跪在那里。
　　萧可和白菁原本止住的泪水再次决堤。
　　赵静，你看见了吗？你的父母来了，他们来跟你忏悔，祈求灵魂上的救赎。你能感受到吗？其实，他们的心底还是有你的，你把自己看得太轻，把他们对弟弟的爱无限放大。你不记得了吗？你曾经小手牵大手地跟着爸爸妈妈去叔叔阿姨家做客，他们夸你长得漂亮，爸爸妈妈开心自豪的表情。你是妈妈的小尾巴，妈妈到哪，你就到哪。你拿着第一名的成绩，爸妈自豪地为你竖起大拇指，在宴会上，大声地向别人介绍，这是我的小孩，她经常拿第一名……
　　婴儿一出生就哇哇大哭，因为他们脱离母体，失去了安全感，哭泣是本能。不要把小朋友反常于同龄人的行为归因于独立、早熟，他们自以为是的成熟只是更幼稚的表现，观察他，关注他，让他觉得被在意，让他感受到爱。有爱的牵制，孩子总不容易长歪。

　　七天后，网络上又刮起腥风血雨，“A师大教务处长嫖自己学生”“A师大领导人面兽心玩女学生”“A师大把自黑进行到底”“……”话题主持人：Erinyes，古希腊神话中的复仇女神。
　　话题置顶帖附了5张同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勾搭不同的风尘女子，男人光着头一副好色相，老牛吃嫩草，画面极度违和。有人发现这些照片取自监控摄像头，提高了锐度，图像更加清晰，也有人注意到其中两张与七天前爆出的赵静的照片同一个拍摄角度，难免浮想联翩——
　　“沙发！今天是那个女生的头七，她不会回来了吧？”
　　“板凳！难道之前曝她的是李处长？她回来找他索命来了？”
　　“别乱说！你们还是大学生呢！这世上没有鬼！版主不要装神弄鬼了！快出来解释下！”
　　“地板！报复女神，回来报复李处长来了。”
　　“李处长之前玩过那个女生吧？自己学生也敢动，玩火自焚。复仇女神，我支持你！色胚李处，早该滚出去了！”
　　“同意楼上！色胚李收受贿赂给人办虚假学位证！下流胚子！支持复仇女神！”
　　“哎！A师大这是闹哪样，从葛教授出事，到女生跳楼自杀，到教务处长□□被曝。简直了，我好好奇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有趣！”
　　“楼上！你太不道德啦！都出人命了，你说什么风凉话啊！这还是我们学校呢。”
　　“我们学校不会真是个淫窝吧？听说一些女大学生都被包养了，周末校门口好多豪车等着都是来接她们的？”
　　“楼上知道的太多了，小心被□□！”
　　……
　　白菁推开宿舍门，“萧可，你看咱们学校贴吧了吗？又有新闻了。”白菁不再一惊一乍了，这次，大家都学会了淡定。
　　“看见了。学校最近出了这么多事，已经引起教育局的警觉。这次，他们不敢怠慢。评不上优秀文明单位，校领导也该擦擦屁股了。”萧可滑动着鼠标滑轮，盯着上面的回复，笃定这局，自己会赢。
　　白菁看着萧可，明白了……

　　传说，人死后7天里魂魄会在凡间飘荡，舍不得离开。在第七天，会回家，看家人最后一眼。萧可隐隐地认为，赵静会回学校看一眼，这个她绝望离世的地方，她在为她导演一场戏……

　　半个月后，李处长主动离职。
　　“复仇女神胜利了！”
　　“秃头太狡猾了，离职总比被处分强。老狐狸！”
　　“听说上面的人派了个调查组过来，学校保不住他了，给他点面子让他自己滚蛋！”
　　“哈哈！学校总算干了件人事，割毒瘤保健康嘛！”
　　“楼上太文艺，学校是浸了回猪笼，漏了太多馅儿了，名誉难保啊哈哈！”
　　“你们这么没心没肺地黑母校，真的好吗？不怕领导请你喝茶啊？”
　　“哥们你脑子秀逗啊！没事儿带小号出来遛遛，保命大大地！”
　　“学校就该趁这一次一并把毒瘤全切了！”
　　“想太多。人家贪得好好的，干嘛给人卸了？其间一环扣一环，都不知道水有多深呢！你小子活在黑白世界的象牙塔里是不是过得太安逸了？世界太大，来，姐带你去看看！”
　　……
　　萧可坐在星子湖畔，关掉手机，眺望对面灯火通明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的图书馆。“赵静，你瞑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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