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过，才会成长

　　随着地球公转到太阳直射地球的位置离北纬23°26′越来越近，日落的时间也越来越晚。黄昏，依稀辨认得出路上的车身人影，张阳送萧可回校。路上，萧可被一颗石子绊了一下，一个趔趄，脚崴了。张阳扶着她到路边的花坛坐下，“你说说你，天还没全黑呢。平平路摔死大母猪，你能干个啥？”边说边蹲下来温柔地抬起萧可的右脚，放在自己的大腿上，轻轻地褪去鞋和袜子。
　　“能证明我是个大母……啊，疼！”一声惨叫。
　　“知道疼，不知道看路！服了你了。大母猪！”张阳翻着萧可的脚仔细检查。“脚踝都肿了，不记得你以前这只脚扭过筋，伤到骨头膜，容易习惯性扭伤啊！”
　　“记得……”怯生生，随即又中气十足，“那你也不用那么凶巴巴嘛！”
　　“这么大人了，真是……”
　　“好了好了嘛，你怎么这么啰嗦呀。回去冰敷一下不就好了。”抢过张阳手里的袜子，萧可给自己穿好鞋袜，靠左脚的力量站起来。
　　“上来！”张阳背对萧可弯腰蹲下。
　　“我可没小时候那么轻了哦！”
　　“行了，你能重到哪儿去！真以为自己是大母猪啊！”萧可一个使劲，爬上他厚实的背。
　　一条路，一排灯，两个人，一个影子。
　　校医院。
　　张阳拿着冰袋敷在萧可的脚踝上，“这两天不要走路了。”
　　“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
　　“明天周日，我得去图书馆，馆，好！”话没说完就被张阳极具震慑力的眼神逼得只得妥协。
　　“不可以有剧烈运动。”
　　“哦。”
　　“课不要上，图书馆兼职什么的不要去。”
　　“哦。”萧可小声嘀咕，“反正你又不在学校。”
　　“我明早9点过来。”好像听到了萧可的小心思，张阳淡定地打了警告。
　　“你明天下午还要开店，不睡迟点？”萧可垂死挣扎。
　　“不用。明天中午我回去后，我抽时间跟你视频，查看你的位置。”一张不留情面的扑克脸。
　　“哦。”
　　“乖。”
　　“滚！”

　　睡前，方博羽收到萧可的短信：谢谢！改天请你吃鸡肉面。虽然只是简单的感谢，方博羽兴奋地从床上蹦起来，“她终于原谅我了！”

　　早上九点半，李乔难得窝在宿舍，白菁和赵静还没起，萧可在床下上演着单脚跳。
　　“咚咚咚”不紧不慢的敲门声，很绅士。李乔开的门，“你，你怎么来了？”
　　“李乔，是二愣子吗？”萧可蹦哒过去，小声地问。
　　李乔侧身，让萧可看清来人。“怎么是你？”
　　来人穿着牛仔裤和白衬衫，煞是好看，果然身材好就是衣架子。
　　“我……”方博羽看看萧可，再看看李乔，没说出来。
　　萧可知道他不好意思，拽着他往外跳，方博羽反手扶着她，“白菁和赵静还在睡呢，我们去外面说。李乔，你关下门。”回头一看，才发现李乔楞楞地盯着方博羽看，但萧可管不了她了。
　　扫了下走廊出口，萧可问，“二愣子呢？”
　　“你怎么知道他来？因为这个？”方博羽提高手上的透明塑料袋，里面是几包草药纱布。
　　“嗯。我以前扭伤过几次脚，二愣子不知道从哪儿打听来的偏方，每次都给我捣这草药包，就是这股浓浓的味道，效果还不错。他说好今天过来的，人呢？”
　　方博羽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如果，我早十几年认识你，了解你这些事情的是不是就是我了？”
　　“嗯？”萧可被反问得不知怎么回答。
　　“没事。你怎么把自己摔成这样？”看着她肿大的脚踝，方博羽有些心疼。
　　“没事儿，习惯了。”萧可干巴巴地笑。
　　“我本来想在底下等你，碰碰运气，看会不会遇上你。结果，却遇到他。他兴冲冲地提着这些药包过来。”
　　“你怎么老爱在底下等人，等待是最烦人，无聊的事情了。”
　　“那也看等的对象啊，有时候，等对的人，也是一种幸福。”
　　“……”萧可无言以对。
　　“最后，”方博羽并没有停下这个话题的意思，“在众人的注视下带走她，更像是一种宣告，她是我的！这样你就不会被抢走的样子。”最后一句话显得没有底气。
　　“你们男生是不都有很强的占有欲？”
　　“不是。更多时候，我们都是男孩，缺乏安全感，所以老是想做一些幼稚的事情吸引女生的注意和关心，或是幼稚地宣布主权，你是我的，给自己一种心里暗示和满足。”
　　“哦。”萧可不知道怎么接。
　　“他走了。我们聊了一会儿，他把药包给我，就走了。呵，他还让我跟你说，这药包是我准备的。我就知道，瞒不过你。”
　　“你们聊什么了？”萧可有点紧张。
　　门忽然开了，李乔探出脑袋，“她们两醒了，你们进来说话吧。萧可，你的脚不好一直站着。”
　　“好的。”方博羽替她回答。“我们进去吧。”
　　“你不说我也知道。二愣子让你好好照顾我了，是不是？”萧可拽着方博羽扶着她的手的袖子。
　　“我们先进去吧，我给你绑药包。”方博羽手里使劲，想让她往宿舍走。
　　萧可迈不开步子，她跳不起来。
　　情急之下，方博羽一把抱起萧可，萧可也不挣扎，自然地把手搭在他的脖子上，就这么以令人羡慕的姿态走进萧可的宿舍。
　　走廊出口的这面墙，一个身影，离开了。
　　宿舍里，白菁还在床上，赵静已经穿好衣服，洗漱完毕，坐在桌前化妆。看到萧可被公主抱进屋，李乔一旁冷眼观察着，心中横生嫉妒和不解，既然萧可知道方博羽喜欢她，为什么那时还要鼓励自己跟方博羽说话，甚至帮我呢？是在看我笑话么？现在又让方博羽如此暧昧地出现在宿舍，是在耀武扬威么？最重要的是，萧可不是已经有男朋友张阳了么，现在这样又算什么？玩弄方博羽？玩弄我？越想，李乔越气愤。虽然之前没少听到萧可和方博羽的传言，但一想到张阳烧烤店开张那天萧可的种种表现，她就不愿意相信。然而，当事情以另一种现象出现，她又不得不怀疑。女生就是这样，天生多疑。
　　赵静却是无所谓得夸张地叫起来，“哇噢～”，引得白菁把头伸出床帘，“怎么了？怎么了？哟，方博羽，又来讨好我们家小可啊。”
　　“白菁，你确定要这么蓬头垢面地跟他说话么？”萧可没注意到李乔的情绪。
　　“没事儿，我只要我们家小宇。哎，我说小可，你这脚踏两条船可不好哦。”说到李乔心里去了，李乔拿眼一直等着萧可的回答，似乎并不在意她说了什么，而是她的态度。
　　“就是。萧可，你这一人占着两大帅哥是要折寿的。”赵静也开始起哄。
　　萧可不知如何作答，手冰凉地抓着椅背，她已经感受到李乔利如针尖的目光，脊背发凉。
　　“没有没有，是我在追萧可，她都还没答应我呢。她的男朋友是张阳。”方博羽反倒急着摆手解释。
　　李乔的目光慢慢转移到方博羽身上，逐渐消退的敌意转而变为哀怨，凄凉。
　　“这样啊。那我们小可还是很专一的嘛。难为张阳守了她这么久。”白菁窝回被窝里，声音闷了一层浑浊。
　　“恩。是。”方博羽取出药包，翻来覆去地挤压草药，待到表层的纱布有草汁溢出，他半蹲到萧可跟前，轻抬她的右脚放到自己的大腿上，将药包打开，对准浮肿的位置敷了上去，又从塑料袋里取出医用白纱带，分了三次将其固定在萧可的脚上。
　　萧可坐在椅子上任由方博羽摆布，侧头用余光观察李乔的动态，却发现她背对着自己收拾桌上的东西。
　　“对了，老乔考研面试过了，过几天就回老家帮忙了。我们给她办个送别晏吧。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面。”沉闷的声音从白菁的床上传来。
　　“过啦！我就知道你可以！怎么没跟我说呢？”萧可暗喜有话题跟李乔对话了，很开心。
　　李乔头也不回，“昨晚你受伤了，张阳送你回来，你就忙着折腾脚了，我也就忘了。”
　　“哦。”冷漠的背影。回头看着方博羽专心地为自己的脚踝绑药包，萧可屈身向前，“不用了，我自己来。”
　　“快好了。你别动！”方博羽抓回萧可抽走的脚。
　　“哎，方博羽，到时候一起去吧，萧可，把张阳也叫上。或者直接上张阳的烧烤店！”赵静提议。
　　“可以哎～我到大排档叫几个菜，送到阳肉串烧烤店去！”白菁终于把头从被子里伸出来，想是穿好衣服了。
　　“我随意。”李乔淡淡的。
　　“我ok啊！”方博羽倒是什么都好。
　　“那，那我跟二愣子说一声。”赶鸭子上架，萧可也只能应承下来。
　　“那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白菁起床了。
　　“李乔，恭喜你！”
　　“谢谢！”临走前，方博羽特地向李乔祝贺，然后绅士地关上门走了。
　　不一会儿，萧可收到短信：晚上图书馆的工作我替你去。落款方博羽。
　　不用啦，我可以请假。毫无意外的拒绝。
　　没事，一顿鸡肉面就好了。后面跟着一个笑脸。
　　“哇～好甜蜜呀！萧可，最近桃花很旺哦！”白菁热衷于八卦起哄。
　　“你别闹了，我是有男朋友的！”萧可掏出手机，“嘟……”。
　　“竟然不接我电话！”萧可不死心地按着拨号键。第三次，接了！
　　“二愣子！你把药包丢给方博羽，然后跑了是什么意思啊？”怒气冲冲。
　　“哎？送货的到了？你要接货啊。好吧好吧，去吧去吧。”
　　“好嘞！好嘞。”对于萧可一反常态的表示理解，张阳不适应地挂断电话，“母老虎也会善解人意了？害我瞎担心准备了那么多借口！”摇摇头，张阳往公车方向走去。
　　“看！我家二愣子只是回去接货了，刚刚方博羽抱我进来只是因为我受伤了。”萧可提高音量，刻意说给李乔听。然而，苍白无力的解释没人相信。

　　阳肉串烧烤店，一群人举杯痛饮，“祝李乔前途越来越好！”“祝大家都能幸福到老！”“祝我和小宇哥天长地久！”“祝世界和平！”玻璃杯碰杯的声音。“耶！”
　　石桌上，啤酒飞溅的疯狂。萧可放下酒杯，“时间过得太快了，想我们四年前才来这座城市，才进大学，还都是懵懂无知的小姑娘，现在却要离开了。”
　　“现在也没觉得你变聪明了啊！”张阳逮住时间耍嘴皮子。
　　“你一天不挨揍皮在痒是不是！”萧可比划着拳头。
　　“唉，是啊。想我们大一那会儿除了李乔，三个人都因为翘课被辅导员罚写三千字检讨。卧槽，那个姓叶的也是够了，假一本正经，跟书记混好了就升职走人了。”赵静开始吐槽。
　　白菁拿筷子敲着碗，“哐哐哐”地响，“就是就是！臭不要脸的，我国庆返校飞机晚点，跟她请假，结果被训了一顿，扯了一堆大道理。妈的道理谁不懂啊，我想晚点的啊！还让我写三千字检讨！姐直接让她记旷课了！”
　　“哎，那个极品，还挤走了林导。幸亏最后走了。”萧可总结陈词。
　　“大学四年，年年为体测发愁，800米和仰卧起坐是硬伤。”学霸李乔也有过不去的坎。
　　“还有教院特有的卫生检查，每年为了单位文明楼，大动干戈，书桌上不能有书，垃圾桶不能有垃圾，整得宿舍不像人住的地方。”
　　“还有啊，大二那会儿每天放学，都是我问的吃啥，上哪儿吃几乎成了我的专属台词。”白菁继续敲碗。
　　“我四六级还是没过唉，放弃治疗了。反正也不靠这个吃饭。”拿不到毕业证，赵静倒是一脸无所谓。
　　“四年来，每次来上学，总是一把鼻涕一把泪。”抬起玻璃杯底，萧可喝完杯里的酒。
　　“哈哈！每次都让我吐槽你爱哭鬼……”
　　惦念、愤慨、不舍、无奈、惋惜，热泪盈眶的青春就是用来回忆调侃的。
　　两个男生看着趴在桌子上不省人事的四个女生，一桌的菜和一地的空酒瓶，苦笑地碰了一杯，干了。

　　路灯下，六个修长的身影一前一后波浪般地前进。四个女生相互揽着肩，踉踉跄跄，两边各扶着一个护花使者，走得跌跌撞撞。生命中，不管过程相处如何，相遇便是缘分，也许有过不快，闹过矛盾，伪装过，真性情过，谈到离开，说到再也不见，也总会留下一份情感，留着以后怀念。
　　月，挂得更高了。

　　第二天，火车站候车室。
　　“白菁，谢谢你今天专车送我来车站。祝你和小宇幸福。”一个拥抱。
　　“赵静，不要总是夜不归宿了，女生不安全。”一个拥抱。
　　“萧可，方博羽是个好人，请不要伤害他。祝你幸福！”一个拥抱。
　　“李乔，我还欠你一个解释。”
　　“没事儿，你要说的我都知道。我想通了，反正，我早晚要离开这儿的，对于我，方博羽是不可能的了。你放心吧，我认得清现实。”李乔笃定的眼神，她一直知道自己要什么。
　　检票了，李乔从萧可手里接过行李，挥一挥手，说好不流泪，笑着说再见。
　　萧可捂着嘴，挥着手。再见了，李乔。
　　旁边的赵静拿胳膊撞了她一下，“瞧你这点出息。”
　　萧可看着赵静说不出话来，抖着肩哽咽。
　　再见，再也不见。也许其他人能如承诺中的笑着离别，也许萧可的哀伤，只是因为带入了每次亲人送别车站的心酸感。
　　一切，看起来合乎情理。

　　回校的车上，萧可给李乔发了条信息：一路顺风。
　　谢谢。萧可，我书桌左边的抽屉里有一封信。

　　宿舍。
　　萧可打开李乔的抽屉，一封莲花样式的信封平静地躺在里面。在赵静和白菁的注视下，萧可打开信封，展开那封信：
　　可、菁、静，
　　我亲爱的三个舍友，我走了。很庆幸现在是数字信息时代，我们都有手机、□□和微信。其实，只要我们想保持联系，就不会断的，对不对？
　　我是来自农村的小孩儿，从小跟着爸妈在地里干粗活，爸爸也算是个文化人，但是命运捉弄，高考那年最后一科拉肚子拉到缺考，差了三分上不了大学，家里只有奶奶一人挣钱养家的窘境供不起他复读一年，只能留在村里干农活。命运似乎就此把他丢下了。但他依旧相信知识能够改变命运，所以，不管多苦多累，他都会支撑我和我弟上大学，甚至研究生。为了不辜负他的期望，我一直很努力。
　　相信你们看得出来，我有些自卑，不仅因为生活条件上与你们的差距，还有长相，和对城市的无知。刚来这里，我甚至没逛过大型超市，没坐过电梯，不知道搭公交要看站牌，对白菁和赵静手里的ipad充满好奇。但是，我都不愿表现出来，自尊让我只能拿眼偷瞟，不懂就偷偷跟着学。我怕你们嘲笑，所以，总是拿学习当借口，错过你们的下午茶，看电影，逛街，甚至舍搓。这些于我而言，都是无比奢侈的。你们是不是也讨论过我不合群呢？
　　虽然在一起学习生活了四年，好像相互之间，我们并不是那么了解。菁，你是富家千金，但并不炫耀家里的富足，只是从吃喝穿用上，知道你出身不错，后来也知道了你是白氏公司的千金，喜欢小宇。没有生活上的忧虑，所以你把感情表现得淋漓尽致，敢爱敢恨，直言快语，甚至可以为了爱，抛弃优越的生活，追到刘宇老家，亲手摘菜煮饭，照顾奶奶。但你表达的不多，关于你的了解，都是后来知道的。也可能，因为我跟你们相处的不够。
　　静，还记得大一刚来的你开朗活泼，积极向上，每天课上总会发言，奇思妙语逗得大家咯咯笑，成绩也好。可是大二开始，你经常画着浓妆，穿着暴露，夜不归宿，偏好化妆品和各种品牌的鞋子、衣服。对你的家庭，也只知道你家世不错，却不知道叔叔阿姨是干什么的。隐约感觉得出来，你去酒吧之类的场所了，你肯定是交了不该交的朋友。近墨者黑，女生最重要的是保护好自己。虽然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我知道，你是个善良的女孩儿。好人有好报，我希望你幸福。
　　可，你很敏感，也很独立。你总能顾及别人的感受，不强人所难，为别人分担，很善良。但我总猜不透你在想什么，方博羽是个好人，请你不要伤害他。谢谢你那晚给我的鼓劲，让我有跟他说话的勇气，但我知道，我跟他的差距犹如天上地下，我早晚要离开的。如果你选择了张阳，请坦白让他死心。不要总是自己默默承担那么多，有时候，说出来，让身边的人替你分担，你就不会那么累。
　　很惋惜，也很懊恼，也许，我们不应该相处成这样的。不知道彼此间留下了多少情谊，不知道多年后我们是否还联系，不知道路上偶遇还能否认出对方，不知道你们抱着怎样的心态看我这封信……但是，还是祝你们一切顺利！
　　李乔
　　2015.5.15
　　看完信，没有泪流满面，只有面面相觑的感慨。也许像李乔所说，她们的感情不该那么浅，浅到是否还会联系都无法确定。信，萧可收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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