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兔记

作者:一笼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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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9 章


      第二日,陈安桥老早便被拎到了宫里,晨起的春露浓厚,他打了个喷嚏,唤醒了半分灵台清明,抬眼一看,哟呵,那崇文殿里烛火上映出来的是谁?竟然比他还早?
      顶着疑问,陈安桥推开了门,坐在第一排最边上的,可不就是他家皇七子魏琰么?
      魏琰听见动静睁开眼,看见陈安桥,微微一笑:“你这个伴读,来的竟比我晚。”
      陈安桥赶紧告罪,魏琰道:“那阑亭当真如传闻般有趣?”
      “学生们憋了一个冬春,此刻看什么不是有趣至极?”
      “哦?”魏琰勾了勾嘴角:“才一个冬春,哪里及得上崇文殿无分酷暑寒冬?”
      陈安桥也不顾礼仪了,当下自己站了起来,无奈道:“殿下,您同我置什么气呐?我昨儿病着没来,您也不关心关心我。还有丁七那臭小子!自己招了个狗皮膏药,竟诓我我去替他摆平。”
      魏琰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他又立马软下来:“我这不想着您呢,今儿一大早就来了,给您带了宫外的点心。”
      说罢从包里翻出来几块千层酥,还冒着热气儿,献宝似的献上去。
      魏琰看了他半响,终是叹了口气,道:“知道自己病着,就别去瞎参和。绕这么远的路,不如早些来听学。”
      陈安桥一笑,道:“谁让咱们家殿下爱吃呢?”
      魏琰看着那千层酥,有些走神,陈安桥小声催促道:“趁没人赶紧吃,让太傅知道了我跑不了板子事小,娘娘要生气事大。”
      四块千层酥,原本不多不少正合适,陈安桥一早预料到了昨儿的事瞒不住,特意带来请罪的,原以为能在上午时让魏琰顶一阵饿,不巧,今天这位大爷有些气性,似乎也没吃早饭,四块千层酥下肚,尚有些意犹未尽的感觉。
      好在魏琰身边的小太监灵宝机灵,还带了些吃食,两人休息时又偷着吃了些,这才不至于在太傅眼皮子底下饿晕过去。
      两人吃完小灶,收拾妥贴了回到殿内,正好听见曹延亭道:“听我爹说,陛下原也属意他入宫伴读,本来都定下来了,不知道从哪里来了一个游方的道士,满嘴胡言,愣是吓得他老子把他送了出去。”
      殿内算上刚满十岁的八皇子,十几个人,闻言个个面面相觑,魏绥察觉气氛有异,便垮了脸道:“论起来永定侯是你姐夫,怎能这样称呼他?”
      曹延亭摸了摸鼻子,道:“一时莽撞,二殿下莫恼。”
      魏琰同陈安桥一前一后回来落了坐,瞧见魏绥仍旧面色不佳,便转头询问起了八皇子的课业。
      魏矻入学四年,磕磕绊绊不知道学了些什么,太傅们既要顾着他,又要顾着已经二十一岁的魏绥,还要兼顾太学,课业教的一塌糊涂。
      有言官不止一次同陛下进言,将皇子们分开教学,陛下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迟迟没有同意,这一拖下来的直接后果就是,每旬考教完皇子课业,崇文殿里个个都要挨训,无一例外。
      上午下了学,魏琰便同陈安桥提到了此事,想着同他父皇再提一提,陈安桥拦住了他,道:“陛下虽然政务繁忙,但每旬考教从未耽误,可见陛下心里记挂着殿下们的课业,你还是不要提了。”
      魏琰不同意:“八弟根本跟不上,这样学下去有什么用?”
      陈安桥看了看四周,压低了声音道:“此前父亲私下里同陛下提过,陛下当场冷了脸。”
      魏琰一惊,问道:“这是为何?”
      陈安桥没有回答,反问道:“先帝在时,太学里出了多少官员?其中参与党争的又有多少?”
      陛下登基十八年,铲除了两大世家后,新政推行依旧坎坷。前朝的枝叶还未剪除干净,又怎会允许皇子暗中培养势力?
      想当初,先帝废相国改设六部才多少年?六部便尽数落入世家手中,曹氏一家便手握工部、户部,也亏得当今将计就计将大司徒撸了下去,这才勉强收回了个户部。如今陛下手里握着的,也只有礼部、刑部与户部。
      兵部看似在陛下手里,然而朱氏与薛氏在军中根深蒂固,陛下捂着的兵符到现在也不过是一块温润不够、寒凉有余的冷铁片。
      工部最是复杂,哪家的人都有,不论哪里要整饬,开口先问户部要钱,户部拿不出钱,便要东拉西扯,好一番推诿才能动工。
      而吏部,眼下正在曹氏手中。全国官吏任免、考绩、升调都由曹氏拿捏,不收回吏部,陛下怎么敢把皇子放去太学?
      灵宝低着头不远不近的跟着,两人一路沉默。
      午后是骑射课,陈安桥是个不爱出汗的,便借口身体不适,随意拉了拉筋骨、放了几支歪歪斜斜的箭便算了事,魏琰也懒得拆穿,可巧今日丁七也来了上林苑,远远瞧见陈安桥那几箭,满了弓便朝这头射来,箭头直入靶心,箭羽还余威不减。
      众人一回头便看见丁七抬着下巴,一副“老子这样的才叫射箭”的神态,陈安桥干脆扔了手里的弓,抱着手臂看回去,果然片刻后,丁意秋掉转马头,一鞭子将丁七抽得哇哇大叫。
      丁意秋道:“混账东西,谁给你吃了熊心豹子胆?朝哪儿放呢?”
      丁七蔫头耷脑:“我知错了三姐。”
      丁意秋下马,揪着丁七的耳朵将人带过来请罪,魏绥笑道:“丁七玩心重,是得要人管管,将来恐怕要娶个泼辣的才镇得住。”
      丁七瞥了一眼他三姐,只见他三姐面不改色,心里便不大舒服,陈安桥便道:“丁都尉出了名的以武治家,家教甚严,单看三姐便知丁家女儿巾帼不让须眉。至于七公子将来嘛,还是娶个温婉些的,可不要将来闹起架来,把房子拆了。”
      魏绥尚不知自己哪里说错了,听见后面一句只顾着笑,那头正在试弓的魏暄听见了,便冲着一旁的曹延亭讥道:“同是伴读,可见人家的水准可比你高多了。”
      曹延亭一回头,正好看见魏绥脸色微变,将前后对话回想了一遍,也意识到魏绥适才的话有些不妥,看向陈安桥的眼神便有些复杂。
      陈安桥目不斜视,假装听不见。
      丁意秋拜礼,道:“打扰诸位殿下了。”说完拉着丁七便走。
      魏绥看着二人走远,心中有些懊悔,骑射课上也是心不在焉,魏暄看在眼里,寻了个机会凑过去,对他小声道:“其实也没多大的事儿,丁三本就有个泼辣名声在外,这些年嫁了人生了孩子有所收敛罢了。你是咱们皇子中间最年长的,除了父皇母后与皇祖母,谁还能在你之上?莫说今日是无心之言,便是你有意又如何?他们做臣下的,还敢记恨不成?”
      魏绥闻言转头看着他,没有说话,魏暄又道:“说起来啊,还是那个陈安桥心眼最多,本来没什么,被他那张利嘴一搅和,人家反倒心里留了个疙瘩。”
      魏绥眉头又蹙了起来,转头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陈安桥。
      魏暄盯着魏绥的眼神收了回去,叹道:“这回去了,丁如海必然要以为咱们中间,只有七弟心里容得下他们武将咯。”
      骑射课结束,陈安桥已然困了一觉,魏琰将他叫醒时,上林苑已然冷清了下来,陈安桥抻了个懒腰,道:“结束了?”
      魏琰将缚臂接下来扔到他怀里,道:“你倒是清闲,怎么,晚上又约了什么局?”
      陈安桥将缚臂收好,递给灵宝,道:“明儿一早还听学呢,早些回去歇息才是正理,饿肚子的滋味太难受了。”
      魏琰便笑了笑,道:“你今日那番话,少不得要得罪人了。”
      陈安桥站起来活动了一下筋骨,道:“看到了。”
      两人并肩而走,魏琰道:“你预备怎么解释?”
      陈安桥打了个呵欠,道:“解释什么?我爹同丁都尉一向互相敬重,满朝文武都知道,你二哥脑子要转不过来这个弯,倒霉的是你。你与其操心我怎么解释,不如操心一下惠妃娘娘。”
      魏琰闻言脚步顿了一下,陈安桥似是浑然不觉,两人保持着这样小半步的距离一直到马厩,陈安桥拜别走远了后,魏琰还立在原地,自嘲般一笑,低声道:“是我自以为是了。”
      灵宝隔得远没听清,以为主子吩咐了什么,赶忙上前,魏琰却什么都没说,上了马车回了宫也没见吩咐。
      晚膳时,惠妃便召了魏琰过去,对他说:“丁陈两家只忠君,你父皇也常说这二人是难得的纯臣。无须介怀。”
      魏琰道:“孩儿是担心母妃受委屈。”
      惠妃只温柔地一笑,道:“她是皇贵妃又如何?不过是陛下看她年长罢了,再说了,如今还是皇后娘娘主理后宫呢。”
      见魏琰垂头不语,惠妃便握住了他的手,低声道:“他们要争,让他们争便是,学一学你父皇。”
      魏琰想了想,道:“知道了,母妃。”
      惠妃拍了拍他的手背,这才叫人传膳。
      第二日,永定侯早前呈上来的折子终于叫皇帝看见了,皇帝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杖毙了一个文书房行走的小太监,掌房太监李充闻言吓得魂不附体,事后询问花满,花满道:“你那个干儿子也太长本事了,那可是永定侯请封世子的折子!竟叫他压了这么久,你是怎么教的人?”
      李充汗水涟涟,只磕首道:“哎哟,永定侯病着这些日子,每天一道请安的折子,谁料想他这般要紧的折子,也仅是素封啊。”
      花满便道:“陛下早几年便有旨意,除非紧急要务,其余奏折不许用黄绫封面,眼下国库紧张,户部的大人们眼睛都要熬红了,你怎么还想着先帝那会呢?”
      李充懊恼道:“是奴婢糊涂了。”
      瞧着这话也差不多了,花满便道:“你也是宫里的老人了,陛下勤勉,你可别再犯。”
      李充忙不迭点头,擦着汗走了。
      等这事儿传到崇文殿,上午的课业已临近尾声,太傅道:“《五帝本纪》中记载,上古黄帝有土德之瑞,今日的课业,便以此为题,明日听学时带来。”
      太傅一走,众人皆是凝眉思索,不少人抬脚便走,外间伺候的太监小厮手忙脚乱一顿收捡。魏矻慢吞吞地动作着,瞧着人都走的差不多了,这才拉着魏琰小声道:“七哥,你能给我讲讲《五帝本纪》吗?”
      魏琰示意灵宝进来收拾,问道:“你读过了吗?”
      魏矻点点头:“读不太懂。”
      陈安桥便道:“《五帝本纪》还不适合八皇子读,太傅主要是想考一考你的皇兄们。”
      魏矻道;“可我不知道该从哪里入手。”
      陈安桥道:“我记得《五帝本纪》第一卷第十页有书:劳勤心力耳目,节用水火材物。这两句八皇子可明白是什么意思?”
      魏矻点头,陈安桥便道:“那便这两句吧。颖妃娘娘诗书好,必有好的典故给你作补充。”
      打发走了魏矻,两人这才往外走,魏琰打趣道:“《五帝本纪》你也能倒背如流,今科怎地不去?”
      陈安桥一本正经道:“还是不要太出风头了,状元郎什么的,太招眼了。”
      魏琰偏过头轻笑,又道:“明日可要好好拜读一下准状元郎的文章。”
      陈安桥一挥手,将几枝柳条拍开,看着那片片新叶,皱眉道:“你看得还少了?”
      魏琰便道:“正经的没看过,不正经的那可是天天看。”
      灵宝一个没忍住,最边上漏了一声“噗”。陈安桥斜了魏琰一眼,不满道:“你可把话说清楚啊,什么叫不正经?我哪里不正经了。”
      “就你那些风花雪月勾栏画舫的大作,哪里正经了?”
      陈安桥道:“怎么不正经了?风花雪月最是风流,勾栏画舫最是快意。也就那帮子酸儒爱嚼舌根。”顿了顿又补充道:“你可离他们远些,别沾上那些酸臭气。”
      魏琰笑道:“好好好,魏五曹三与酸儒不可碰也。依你。”
      陈安桥:这话我怎么听着有些别扭?
      午后骑射课,陈安桥又碰到了丁七,那丁七这回直接凑了过来,陈安桥四下一望,果然不见三姐的身影。
      “那个朱苅果真要回来了,今儿朝堂上陛下准了永定侯的折子。”
      陈安桥正在瞄靶心,闻言打了个喷嚏,那支箭偏的老远,丁七几乎看呆了:“你是不是瞄错了靶子?”
      陈安桥伸手揉了揉鼻子,道:“这讨厌的柳絮。”
      丁七顿悟:“嗷,是了,忘了这茬。”
      伸手又搭了支箭,陈安桥问:“那个周子平,这两日还找过你吗?”
      丁七凑过去帮他看靶向,道:“没有,估计又盯上别家了。哎,往西偏点儿,今日起风呢。”
      陈安桥依言,箭枝稳稳落在靶心。
      两人靠的近,陈安桥侧过头去取箭,低声道:“想个办法,套一套他在吏部的靠山。”
      丁七鼻子里“嗯”了一声,道:“手上没力气,射出去的箭也没劲道,你呀,就适合在这里练练眼睛得了。”
      陈安桥一愣,屈肘便撞向丁七的腹间,丁七反应极快,一把握住他撞来的手肘,哈哈大笑:“我说错了吗?瞧你这力道,跟个姑娘似的。”
      陈安桥耳根子都气红了,远处的几人闻言纷纷转头看过来,只见丁七贴着陈安桥的后背站着,右手握着他的手肘,铁钳似的牢固,陈安桥挣了几下也没挣脱,活脱脱一副地痞流氓调戏两家妇女。
      魏暄扯着嘴角喊道:“哟,哪里来的混小子如此狂浪。”
      出此言一出,众人都跟着哄笑。
      魏琰沉了脸,挎着弓大步走过去,丁七瞥见他来,立马撒了手,陈安桥一个不稳,往前趔趄了一步,回过头瞪着丁七:“你这头蛮牛!”
      说完便看见魏琰气势汹汹的站在丁七身侧,两人同时愣了愣,丁七“噗哈哈哈”再次大笑,魏琰那脸沉得都快掉了。
      丁七大笑着跑开,陈安桥咬牙切齿:“丁七你给我等着!”说完又接连打了几个喷嚏。
      魏琰看着风中飘过的几团柳絮,平复一二才说:“每年春季你都受不得柳絮,这程子的骑射课还是别来了。”
      陈安桥揉着已然泛红的鼻子道:“正有这个意思,我一会儿就去同师傅告假。”
      魏琰看着陈安桥张了张嘴,最后什么也没说,跟着陈安桥去同师傅告假。
      谁料陈安桥当天下午回府路上便觉着呼吸不畅,到了晚间更是发起了高热,亏得小鹊儿警醒,晚间听见陈安桥呼吸声不大对劲,唤了几声没听见回应,伸手一探,登时一嗓子喊得陈府好一阵鸡飞狗跳。
      魏琰到底没看见陈安桥的大作,直到春闱放了榜,陈安桥还被关在府里。
      放榜那日,魏琰领着灵宝,灵宝拎着大小礼品到陈府来了。先在前头同陈仪平客套了几句,然后便往陈安桥院子里去,进了院门,便见陈安桥房门窗户大开,厚重的帘子换成了两道轻薄的细纱,底下镶着木条,坠着铜镂压风。
      魏琰进了门,免了他的礼,道:“到底是你金贵。”
      陈安桥便道:“谁愿意享受这份金贵谁来,我是受够了。”
      说罢指了指一旁的矮几,两人席地而坐,魏琰道:“今日放榜了。”
      陈安桥倒了两杯花茶,说:“是吗?这可是大好消息,临安城里又能热闹上几天了。”
      魏琰接过茶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道:“有热闹你也不许出去凑。就那么半天时间你也能发几日高热。”
      闻言陈安桥干笑了两声,道:“不去不去,眼下放了榜,丁七那小子指不定还要被多少人纠缠,我出去找罪受么。”
      听他提起丁七,魏琰便就着手里的茶闻了闻,问道:“对了,丁七这程子没来找你?”
      陈安桥便笑:“来过一回,他爹领着来的,还送了好些东西。”
      两人就着花茶又聊了些上次太傅留的课题,转而又天南海北的扯了一些,听着外头热闹劲儿缓了一些,魏琰这才领着灵宝回宫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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