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兔记

作者:一笼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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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8 章


      临安城里新开了一家馆子,叫做阑亭,老板姓沈,自号千万,来州人士。
      沈千万少时穷苦,读不起书,时常牵着家里唯一的一只羊到乡学附近蹭课,没少被人嘲笑,可是沈千万自幼聪慧,趴在歪脖子树上也比旁人能说会背,乡学里唯一的老秀才赵秃子很是看好他,愿意不收束侑收他做弟子。
      当时沈千万问:“做你的弟子能挣多少钱?”
      赵秀才道:“钱财才乃是身外之物,考取功名光宗耀祖才是正途。”
      沈千万便不同意,他说:“我家里就我爹和我,光宗耀祖给谁看?有钱能使鬼推磨,我要挣钱。”
      赵秀才瞪着一双细小的眼睛斥道:“俗!俗不可耐!”
      沈千万头也不回的走了,赵秀才倒是自诩不俗,成天之乎者也,可每年不也为了几个束侑同卖猪肉的赖金宝争执?
      他从来都知道,穷才是他最大的苦恼。可他也明白,赵秀才讲的东西里,有能让他发家致富的东西。所以,尽管他没有认赵秀才做先生,该蹭的课却一天也没落下。
      赵秀才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认为早晚有一天,他能说服这头犟驴去参加秋闱。
      沈千万后来果真去了,可去了之后便再也没回来过,赵秀才打听了好几年,连根头发都没找着。他爹病死在又脏又臭的床上,临死还在念叨着光宗耀祖。
      如今的沈老板腰缠万贯,却从不显山露水,低调得紧,阑亭开业也很低调,就开在护城河边上,开业那天,适逢春闱结束,压抑了几个月的学生们呼朋唤友,临安城的勾栏瓦舍分外热闹。
      阑亭就是靠这个打响了名气。沈千万深知这些秀才举人们的习性,故而将阑亭建造得格外书香气,门口打的招牌便是以文会友。
      按说这一套该在年前便拿出来的,那时考生们入京,正是拉近关系的好时机,可沈千万心里自有算盘,他知道这些考生们的真正心思。
      考前结交的,是为了自己的名誉,考后结交的,才是门路。
      新馆开张,懂门路的自然会请人来尝鲜,看到门口以文会友的招牌,来人便先将阑亭的格调高定了一个档次,入了阑亭,内间曲水流觞,琴音袅绕,便要夸上一句:好一处雅致阑亭。
      仅一天,阑亭便在临安城里打响了名号。
      陈安然拿着请帖去找弟弟陈安桥的时候,陈安桥还未起身,屋外侍奉的丫头们老远听见大公子来了,慌不迭地跑进去将陈安桥摇醒,彼时的陈安桥正在做梦,听见大哥来了也没给个动静。
      片刻后,陈安然将一张请帖摔在了他的脸上:“虽说陛下体恤你,可你到底是皇子伴读,皇子们今日尚且在听学,你却当真窝在家里?”
      陈安桥支起一条胳膊,睁开一只眼睛,看着自家大哥,柔弱道:“今日晨起便觉着不大舒服,起床后头晕,后脑上摔了老大个包,小鹊儿端来的粥叫我吐了个干净,实在是出不了门。”
      小鹊儿在一旁点头如捣蒜:“是呀是呀。”
      陈安然瞥了一眼傻傻愣愣的小鹊儿,道:“罢了,左右也是陛下惯着你。”然后指了指那张请帖:“你既然病着,这帖子我便替你回了。”
      陈安桥闻言低头一看,果然有一张散发着清香的请帖,闻着新鲜,想来是新馆子,当下便捏住了请帖,道:“躺了这半天,也该出去走动走动。”
      小鹊儿在一旁继续点头如捣蒜:“是呀是呀。”
      陈安桥看向她,冲她露出一个“懂事”的微笑,陈安然便冷笑一声:“随你,可你记着一点……”
      话未说完,陈安桥便摆摆手道:“知道知道,不攀别人,也不让人攀过来。”
      小鹊儿在一旁纠正:“持身正,勿营私。”
      陈安桥拍手道:“对!还是咱们家小鹊儿聪明。”
      陈安然脸色铁青,甩袖而去。
      小鹊儿看着怒气冲冲离去的陈安然,傻乎乎地问道:“大公子好像生气了?”
      陈安桥一眼扫完请帖,将请帖合上,看着小鹊儿:“傻鹊儿,你家大公子不是好像生气了,他就是生气了。”
      小鹊儿一脸担忧:“为什么呀?”
      他母亲生产的时候落了疾,不能再生养,他父亲又不肯纳妾,陈家就他们兄弟两根苗,他因为在胎里憋得久了,生来便较常人体弱,陈府就靠着他大哥将来挑担子,他大哥也就长他四岁,自己都还没及冠,每日跟着父亲应酬,下来还要应付那些心思各异的同学,脾气能好了才怪。
      陈安桥掀了被子,小鹊儿顶着满脸的愁容替他穿衣,他道:“大哥不善言辞,成日里叫那些人吵得烦了呗。”
      小鹊儿想了想,确然如此,脸上更是愁容惨淡:“那可怎么办呀?”
      漱了口,陈安桥挑过请帖放在鼻下一嗅,笑道:“能怎么办?只能让你家二公子我去替他挡一挡了。”
      言毕捻了块桌上的点心抬脚便走,走到门口才对小鹊儿说:“夫人问起来,就说我寻七公子去了。”
      小鹊儿大义凛然:“嗯!知道了二公子!你放心去吧。”
      大义凛然的陈二公子出了府门果真去寻了七公子,却是那个丁七公子。
      在丁家蹭了餐午饭,又困了一刻钟的午觉,这才规规矩矩拿了一张素笺请帖,将丁七也带出了府。
      丁七从马车里探出半个头来,瞧见东园玲珑塔的塔尖越来越远,便吊着嗓门问道:“啊,陈二公子,咱们是不是走错路了?”
      陈安桥道:“行了你别装了,请帖是你送过来的吧?”
      丁七装傻:“什么请帖?”
      “还装?”
      丁七放下帘子,从袖子里掏出一把折扇来,“唰”一声在陈安桥面前展开,然后轻轻地扇了扇:“怎么样?”
      陈安桥一把按住丁七的手:“好小子,什么时候收了人家姑娘的扇子?”
      丁七手腕一扭,轻轻挣脱陈安桥的手,道:“我可没收,这是我姐夫带回来的。”
      陈安桥一愣,旋即问道:“你哪个姐夫?”
      丁七哈哈大笑:“还能是哪个?我那个脑筋轴上车轱辘的三姐夫呗。”
      “昨儿临安城的热闹你不是不知道。我姐夫和几个同僚吃酒,不知道哪桌的客人身上带的扇子,喝醉了扔到了他的氅衣里,他喝了酒体热,回来时便没披那氅衣,结果回去被我姐抖落出来了。”
      陈安桥瞠目:“没打起来啊?”
      丁七摇头,笑道:“哪儿能啊,据说我姐当时一言不发,将折扇捡起来放在了我姐夫的床头,我姐夫今儿一觉醒来,看见这个东西吓得头都不敢疼,直接追了过来。”
      “三姐可干不出回娘家这么丢人的事情。”
      丁七道:“可不是嘛!结果早起,我姐夫就被我爹好一顿训斥!哈哈哈哈哈。”
      陈安桥也笑:“那你三姐上哪儿去了?”
      丁七道:“谁知道呢?哈哈哈哈。”
      两人又嘻嘻哈哈了一阵,马车在另一条街停下来,两人从车上下来,绕过两条小巷,这才到了阑亭。
      “这老板也是个奇人了,这地段,他哪里来的想法搞这个?”一进门,两人就被那曲水流觞小小惊讶了一把,个别达官贵胄府上偶尔也会附庸风雅,在自家园子里摆一摆,用的多是竹桥,引的是荷花池子里的水,泰半也只是了为了附庸,与风雅二字实在没什么干系。
      这阑亭却实打实用假山造势,青石铺底,白石做桥,近观便觉置身崇山峻岭,四周修竹茂林,潺潺水声又似有清流激湍,不怪乎敢以阑亭自居。
      引路的小厮听见这问,恭声道:“二位公子若是有兴趣,可往楼上观景台俯瞰,掌柜的说,若是有猜中其中关窍的,便送上文林先生所绘的曲水流觞建造手稿。”
      丁七大惊:“这曲水流觞,竟是文林先生的手笔?”
      陈安桥也来了兴趣,那小厮一边引路一边答道:“正是。”
      上了二楼,那观景台上围了不少人,指着底下的曲水流觞争论不休,见陈安桥眉头微蹙,小厮便道:“白日里曲水流觞是不开放的,到了晚间,这观景台便要关闭的。”
      原来如此。
      小厮又道:“两位公子可要过去一观?”
      陈安桥一把拉住丁七,道:“不必了,我们约了人,不好让人久等。”
      小厮便引着二人又往里面走,穿过一段回廊,里面又是另外一番风物,陈安桥粗略看了看,这里面约摸有十来间雅室,房屋构造极为精妙,便是从门前过,也仅能听见一些隐约的丝竹之音。
      这倒是妙。
      将二人引致散竹斋,小厮便躬身退下了,丁七大剌剌推开门,刚露了个脸,里面便迎出来一个十七八岁左右的少年。
      “七公子!你可算来了!”
      那人身量比丁七略高,一抬胳膊便攀上了丁七的肩,脸上挂着热络的笑容,看见丁七身后跟着的陈安桥,脸上掠过一丝惊讶:“咦,七公子还带了朋友?不知这位是?”
      丁七头也不回道:“哦,我家远房亲戚,姓陈。”
      那人“哦”了一声,两眼飞速将陈安桥打量了一番,见他穿着普通,便招呼道:“陈公子,来者是客,里边儿坐。”
      陈安桥道了声谢,那人便拉着丁七往上首坐,他左右看了看,左边一溜坐了三个青衫少年,右边一溜乃是两个书画侍女,正在侍弄桌上写好的几张诗文草稿,他便溜达过去,捡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略抬眼便能瞧见桌上的字。
      丁七左右看了看,道:“周兄你们也来的太早了些,这都过了一轮了?哎,这几位瞧着眼生,都是才考完的么?”
      周子平一拍手,懊恼道:“哎呀!我的错,竟忘了介绍!”然后一一指着三人道:“骞和、柏木、刘帛,我们同在观鹿学院上过学,不过他们都是从醴州来的,比我晚到一些时日。”
      丁七道:“你倒是人脉广。”
      周子平便笑:“谁敢在你面前谈人脉。”然后又对那三人道:“这便是我同你们提过的,丁都尉府上的七公子。”
      三人早已起身,闻言拱手便要行礼,丁七赶忙摆摆手,道:“四海之内皆兄弟,认识就是缘分,几位又较我年长,千万别落了俗套。”转头又对周子平道:“咱们出来玩,你扯什么长辈。”
      周子平便端了酒盏:“是是是,是哥哥的错!我自罚一杯!”言毕一仰脖子,滴酒未剩。
      喝完酒,他才对底下三人道:“行了行了,都坐都坐,出门在外不用讲虚礼。”
      丁七看着三人对周子平唯命是从的样子,眼角便瞟向了一旁的陈安桥,只见那人支着一条胳膊歪着脑袋正在看侍女手中整理好的诗文,一旁的周子平见了,放下手里的酒壶,道:“你来之前,我们刚行完一轮飞花令,还未分出胜负,正好你来做个裁判。”
      说完,两个侍女便将先行整理好的诗文呈了上来,丁七接过那一沓纸,苦笑道:“神仙们打架,何苦为难我这个凡人。”
      周子平哈哈大笑,道:“你也太谦虚了,虽说你也不用参加科考,可到底是崇文殿听过学的,这点子小孩把戏,还能难住你?”
      底下陈安桥闻言,也转过眼珠子饶有兴致地看向他,这丁七肚子里有多少墨水,他可是再清楚不过的。
      丁七将手上的诗文翻了翻,满屋寂静,片刻后,他说:“我觉得都挺好。”
      周子平先是一愣,然后看着骞和三人大笑:“瞧!我就说七公子是个老好人吧!”
      三人也跟着笑,丁七便道:“飞花令我不行,换个旁的。”
      侍女便捧了一张帖子奉上,周子平接过来,翻开来看了看,指着其中一个道:“旁的都不好,输了要罚酒,你回去不好交代,这个如何?”
      丁七凑过脑袋一看,道:“行。”
      周子平便吩咐了侍女去准备,几人就着点心茶水聊了几句,周子平突然道:“对了,听说侯府的公子要回来了?”
      陈安桥还在看那沓纸,闻言翻页的手顿了一顿,便听丁七道:“哪个侯府?”
      “就是圣武大街,朱家。”
      丁七眯着眼睛想了想,恍然道:“啊!永定侯府啊?”
      刘帛道:“听说永定侯府的大公子身体不好,一直养在外面?”
      丁七点点头,对周子平道:“你从哪里听说的他要回来?”
      周子平道:“外头瞎传嘛。永定侯有些日子没上朝了吧?都在说他这回病得厉害呢。”
      刘帛又道:“那大公子据说这些年常吃药,回来也没什么用吧?”
      陈安桥抬眼将这个刘帛仔细打量了一番,丁七也蹙眉,一旁的柏木赶紧朝刘帛使了个眼色,刘帛自知失言,脸上一阵尴尬。
      周子平道:“都是些传言,未必可信,咱们也只是好奇那位。不说了,不说了。”
      说话间,侍女将东西都备好了,一人领了块精致的木牌,上面刻着不同的花纹,丁七道:“菊花?”又去看周子平的,“你的是梨花?”
      侍女又取了十几个铜壶,排做三行放在地上,取了六张绸绢卷好分别放入六个铜壶:“绸绢花色与公子们手中的木牌花色一致,若是有公子投进藏了绸绢的铜壶,被投中的公子即为指定之人。若是投中空壶,便由投壶者指定一人。若是未中,投壶者自罚。”
      这倒是新奇的玩法,若是投中自己,那便是天大的运气了。
      侍女说完规则便退至一旁,周子平道:“既如此,咱们投中空壶的,便让七公子作诗好了!哈哈哈哈!”
      丁七道:“玩投壶,我七岁就百发百中了,周兄,你自求多福吧。”
      说罢取了箭枝便要投,周子平一把拉住他:“那这要你百发百中,一直投,还投不到自己,还有什么好玩的?不行不行,你不能首发。”
      丁七浑不在意,将箭枝递给他,道:“那你先来。”
      周子平接过箭枝,却并不投,看了看骞和三人,又看了看站在一旁的陈安桥,脑中灵光一闪,道:“陈公子为何少言寡语的?出来玩,何必拘谨呢,来,你来首发吧。”
      陈安桥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丁七,并不去接,只道:“这个我玩不好。”
      周子平道:“玩不好没关系,不用紧张,来来来。”说罢竟是将箭枝直接塞到了他手里。
      陈安桥拿着箭枝,道:“我是真玩不好。”
      众人又是安慰又是鼓励,被赶鸭子上架的陈安桥只好上前去,箭枝轻飘飘地划过,擦着第一排最中间的铜壶边掉在了地上。
      周子平叹息:“哎呀,就差一点。”
      陈安桥道:“我认罚,罚什么?”
      周子平想了想,道:“我看你和七公子差不多大,酒就算了。作诗吧,咱们中间选一个人,作首诗称赞一二如何?”
      丁七还来不及阻止,陈安桥便应下了,提笔想了片刻,当真写了一首称赞丁七的诗来,周子平读了一遍,道:“尚可。”
      陈安桥继续投,这回用力过猛,箭枝被扔得老远,又写了一首,周子平读完后琢磨了片刻:怎么又是称赞七公子。
      陈安桥第三回投,还是没中,写完诗,周子平这回没读,果然还是称赞丁七的,气氛一时有些尴尬,丁七假装看不见陈安桥眼中的戏谑,道:“这要让他一直玩下去,咱们干脆就看他一人写诗好了。”
      周子平面子上有些挂不住,正要说话,陈安桥又开始投了,“珰”一声,刘帛叫了声“好”。
      周子平松了口气,可算是中了。侍女上前查看铜壶,从里面取出一卷绸绢,展开一看,正是一枝梨花。
      丁七拍手:“周兄,罚酒!”
      陈安桥退至一旁,看着众人玩过几巡,到最后丁七被人投中,百发百中,众人直呼玩不动了这才罢休。
      二人从阑亭出来,夜幕已然降临,曲水流觞处亮起了烛火,一行人这才散去。
      回去的路上,陈安桥冷着一张脸,看得丁七告罪连连。
      陈安桥道:“我道是什么人物请你,你如今收帖子也是荤素不忌了?”
      丁七道:“那周子平往日里不是这样的,谁知道怎么回事,今天跟换了个人似的。”
      陈安桥瞥了他一眼,道:“就你这个驴脑袋,不怪三姐常揍你。”
      丁七点头称是,陈安桥又道:“还有他带来的那三个人,文采没有几分,打听消息倒是灵通,永定侯府的消息,咱们都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听来的?”
      说起这茬,丁七细回忆下午的对话,这才惊起一身细汗来。
      陈安桥见他这副模样,嘲笑道:“现在才想起来?我瞧你们玩得挺开心啊,还以为你心里有数?”
      丁七此刻脑中清明,回想了片刻,道:“好险没有说些不该说的。”顿了顿又道:“原以为他是个爱玩的,想着这回见过算是辞行。”
      陈安桥沉默片刻,道:“你也看出来这些人没有上榜的可能了?”
      丁七点头,片刻后问道:“什么意思?”
      “若是他们上榜了呢?”
      丁七皱眉:“不可能,以他们的本事,除非事先……”
      话音戛然而止,丁七瞪着眼睛看着陈安桥,陈安桥低头看着鞋尖,道:“放榜之后,自见分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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