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兔记

作者:一笼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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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60 章


      锋利的簪子在皇后脖子上划了一条又深又长的口子,血液飞溅而出,喷到了刺客的眼睛里。
      “谁也没有料到魏暄已经疯狂到了这种程度,更没有人料到素日里柔弱的皇后娘娘竟会在那种时候挺身而出。”五味趴在一颗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雷劈了半边,仍然顽强地靠着另一半树干活着,但越长越歪的树干上,手里扣着干枯的树皮这样说道。
      已经直不起腰的朱祯坐在老树底下,同马首阳下着石头磨的土棋,闻言道:“怎么,想回去了?”
      五味愣了愣,摇了摇头:“我不回去。临安城一点也不好玩。”
      马首阳没作声,朱祯倒是笑了:“临安城乃是天下递一繁华热闹之地,只是你去的时机与地方不对。”
      五味撇了撇嘴并不认同,道:“我想去蜀郡。”
      马首阳闻言抬了抬眼皮:“你去干什么?”
      五味道:“泛大侠说了收我当徒弟,可西市坊案后,他一声不吭就跑了,我得把我师父找回来。”
      马首阳垂下眉毛不说话了,朱祯便道:“还道你想通了,要回去找你爹认错呢。”
      五味挑了挑眉,匝巴了一下嘴道:“我爹不大可能原谅我,我得问我小叔叔想个法子才好。”
      马首阳眼皮一抬,正要说什么,叫朱祯按住了:“皇后娘娘丧仪快结束了吧。南疆准备了些贡品,这几日便要遣使团出发了,你正好替我走一趟蜀郡。”
      五味眼睛一瞪,讨价还价道:“也行,但我可不去临安城。”
      朱祯白了他道:“蜀郡没人了么轮得到你去?”
      五味一梗,闭嘴不说话了,见俩老头顾着下棋也不说话,干脆从树上跳下来跑开了。
      等人走远了,马首阳才皱着眉头问:“你让他去蜀郡做什么?她要想知道,飞云阁什么消息探听不过来?”
      朱祯道:“世家已经没落了,将来新君必然是在动荡之中即位,待山河稳定,新君便要立威了,满朝文武,朝谁下手比较合适?”
      马首阳只觉手里捏着的石头顿时有些膈手。
      朱祯叹了口气:“这事怪不得你,就连我也没有料到事情的真相竟然是这样的。她将东西给了陈家的人,也算是经过深思熟虑了。”
      顿了顿又道:“只是那小子也是个意料之外,上赶着把自己往大狱里塞,到现在还没得到恩赦。”
      马首阳纠结片刻,问道:“你想怎么做?”
      朱祯捏起一颗石头放上去:“太子已立,陛下撑不了多少时候了,那小子断然不能是新君恩赦出狱,须得是陛下的恩旨才行。”
      “这关蜀郡什么事?”
      朱祯道:“两头并进嘛。再说了,蜀郡透露出一点意思就好了,否则太子新立,蜀郡就上赶着去示好,总归是在打陛下的脸。”
      马首阳将石头一扔:“我是算计不了这些了。罢了。”
      朱祯一愣,哈哈笑道:“你这脾气跟谁学的?李久春么?”
      马首阳呸了一声:“老子是他祖宗。”
      朱祯乐不可支:“你先前教导昭仁太子也是这副德行?”
      马首阳瞪着眼睛哼了一声表示自己的不满,爬起来便走了。
      三天后五味还是老老实实带着朱祯的手书出发去了蜀郡,刚入城,便听见人们议论纷纷,说陛下收回了永定侯爵位,夫人曹氏已经离京了。
      递完朱祯的手书,五味想了想,还是转道去了飞云阁。
      饶是他此前已经知道了朱苅的身份,可看到一身女子装束的朱苅,他还是有些不大适应。
      少了风吹日晒,朱苅白了很多,脸上那道伤疤似乎也做了什么特殊治疗,还敷着药,看见五味一脸不适,她莞尔一笑:“从前骗了你是我不该,可你也不至于见了我没话说?”
      好家伙,连声音都软了不少,于是他问:“你从前是吃了什么药么?怎么声音变成这样?”
      朱苅失笑:“你的关注点倒是奇特。”说着嗓音一变:“这世上并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让人声音变化,只不过是练出来的技巧罢了。”
      五味尴尬一笑:“你当我没问。”
      朱苅忍着笑,问道:“你来是有什么话要问我?”
      五味想了想摇摇头:“原来是想问来着,可上山路上又想明白了。”
      朱苅饶有兴致地“哦~”了一声:“我以为你是来找泛大侠的。”
      五味眼睛一亮:“你知道他在哪里?”
      “知道啊。”朱苅点点头:“不过他不想见你。”
      “为什么?”
      朱苅道;“他离开临安后便回了蜀郡,找到了宗家叔叔确认了一件事后就跑了,现在连阁主都找不到人。”
      五味:……
      朱苅突然凑近了一些,问道:“你之前干了什么,让他吓成这样?”
      “我哪知道?”五味一脸莫名其妙,想到上次泛舟行问他是不是姓萧,他便怀疑是不是他爹以前干过什么,可他又没这个胆子打听他爹的八卦,只好憋了一肚子苦水到现在。
      “算了,我有的是时间找他。”五味摆了摆手,觉得他爹不太像会主动招惹泛舟行的人,心里打定主意寻个时机悄悄问问他小叔叔,便把这茬暂时放在了脑后。
      “朱爷爷让我带了封信给蜀王,顺便托我问问你,那东西你当初交给谁的?”
      朱苅顿了顿,道:“交给普渡寺广惠禅师了。”
      五味哦了一声,问道:“你什么时候交给他的?”
      “塔林比武的时候。”
      五味:“那么早?”
      朱苅点点头:“放在府上不安全。”
      “也对。”五味琢磨了片刻:“难怪那东西到现在还没到他手上。”
      朱苅便问:“什么意思?”
      五味皱眉:“没人告诉你外面的事么?”
      朱苅笑了一下:“今日要不是阁主他们不在,估计你连山都上不了。”
      五味:……“我突然觉得我该走了。”
      朱苅一把按住他的肩膀:“别啊,来都来了。”顿了顿又补充道:“我就说你是来打听泛大侠下落的。”
      五味纠结片刻,还是将外头的事情讲了个大概,朱苅听完后,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按说呢,这本来是皆大欢喜,永定侯府平反了,魏暄也死了,对吧?他不闹这一出,其实对大局没什么影响。我也很纳闷,他为什么这么做?”
      朱苅没说话,五味又道:“我听朱爷爷的意思,陛下这是对他动了真怒。可魏暄勾结北蒙是事实,二公子也算是以身犯险立了大功,陛下怎么就这么动怒呢?关到现在也不放人。”
      要说陛下是为了他当初为了自保污蔑朱苅而生气吧,可这事的源头分明就是魏暄。五味想不明白,朱苅却是有些明白的。
      只怕陛下心里还是对魏暄留了余地的,朱苅设计魏暄那是得到了陛下首肯的,可陈安桥的行为不一样,他凭着一己之力,调动了永定侯府、丐帮,后来出现的敦亲王与城防军算是捆绑,这种行为放在朱苅身上,那是谋略,放在一个纨绔出名的官家子弟身上,便是涉及党争了。
      尤其是这个纨绔子弟还和他儿子传出过暧昧不清的流言。
      陛下事后回味,或许已经在心里认定了陈安桥一开始就已经投靠了魏琰,那些故意为之的事情便成为他是为了避人耳目故布的疑障,既诓骗了不明真相的旁人,又诓骗了自以为知道真相的陛下。如此下来,陛下的行为便有了解释:陈家有一个中流砥柱陈仪平足矣。
      朱祯的想法她也大概明白了,便道:“魏暄毕竟是皇子,本来凭着薛成韶一案便可牵动来州薛氏,定罪是迟早的事,但他的举动让这件事几乎变了一个性质,陛下如何容得下?”
      五味皱眉,片刻后道:“那二公子岂非没有退路了?”
      朱苅道:“他原本也没有给自己留退路。”
      五味:“那朱爷爷谋划这一切有什么意义?”
      朱苅想了想,道:“他是想保蜀王性命。”
      细想了想那些时日所见,五味有些疑惑:“我总觉得吧,这位太子殿下对二公子的心思有那么一点、不好说,你知道西市坊行刺案之前,他派了人到侯府递话,说他丑时一刻去阑亭救人,我估摸着他和我是同一个时间得到的消息。”
      “我正要出门,丁公子便来了,说这个计划里没有敦亲王什么事,王府有些动静不大对劲,让我千万不要去西市坊,盯着康亲王府的动静即可。”
      “后来我想了想始终觉得不放心,便托了人带了口信去丐帮,自己悄悄过去看了一眼,才发现阑亭外头一早就埋伏着敦亲王府的人,什么丑时一刻去救人,根本就是连咱们一算计了进去。”
      五味说到此处尚有些愤愤然:“若非丁公子提醒,这康亲王手上说不得还要多上几条侯府的人命官司,虽说咱们目标是一致的,可这般行事,到底是狠辣过头了。”
      陈安桥这一场谋划里,自始至终都没有将侯府与敦亲王府算进来,找的帮手也只是一个丁七,他不是没有打算让两家掺和进来,而是没打算让他们过早参与进来,原本他们只需要捉住茂苍和北蒙刺客接头,便可以定罪魏暄,可魏琰的一系列安排恰好成为了这件事最大的变数,以至于西市坊伤亡惨重。
      “这位太子殿下将来未必是一个仁君。”
      五味闻言重重地点了点头,朱苅又道:“他原本不必亲自现身西市坊的。”
      五味又点了点头:“可不是么。”说完愣住了神。
      朱苅道:“他到西市坊,应当是想着事后或许能为二公子开脱些罪名罢。”主谋者是谁很关键,他既然肯为了二公子亲自做诱饵,那么二公子这个人,或许能成为一个意想不到的转折点。
      只是没有想到脱险后的二公子快他一步先向陛下认了罪。
      五味张着嘴巴愣了半天神,最后神色诡异地看着朱苅:“他们俩……”
      朱苅只笑了笑:“事实真相究竟如何,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陈安桥就是三小姐的事情如今正是人们茶余饭后谈及最多的八卦,若非皇后丧仪未满,只怕茶楼里说书的能连夜赶出一本话本来。然而即便没有话本子,陈安桥也被钉在了断袖的铁板上,挣脱不了了。
      这是他自己当着他亲爹和陛下的面说出来的。
      那天夜里魏琰根本没有等到皇帝传召,这桩案子便由陛下亲笔御批给结了,魏暄因着勾结外族、构陷忠良、意图谋逆三项重罪被削去了亲王爵位关押在诏狱,陈安桥则被定下了诬告朝庭官员的罪名,考虑到他事后有所悔悟并积极纠正自己犯的错误,被关去了刑部,但究竟如何量刑定罪,一直没有正式的官方通报。
      丁七因着私放陈安桥入宫,与魏琰大吵了一架,当然是魏琰单方面斥责为主,但两人也因此几乎断了联系,加上丁如海进攻岳州,皇后新丧,丁七便打定主意尽量少出门了,然后去了刑部大牢见了陈安桥一面。
      陈安桥已经换下了那身污脏的女装,头发用一根木簪束在头顶,背对着牢门面墙而坐,丁七对着那个背影看了片刻,转头对狱卒道:“敬大人想得周到,替我谢过了。”
      狱卒客客气气道:“应该的。”
      丁七便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塞进狱卒的腰带里:“请兄弟们喝茶,可否让我单独与他说几句话?”
      狱卒陪笑道:“敬大人前脚来过,二公子不肯说话,他很是担心。丁公子若能劝劝,该是咱们大人向您道谢的。”
      说罢便掏出了钥匙将牢门打开了,丁七谢过后便钻了进去,狱卒关上门:“咱们有规矩,丁公子便委屈委屈,有事招呼一声便是。”
      丁七点头:“自然。”那狱卒便将牢门从外头锁上了。
      陈安桥全程一动也不动,丁七站在他身后,叹了口气走过去,挨着他坐下,偏过头去看了看,只见陈安桥闭目养神,竟是没有要搭理他的意思,便只好坐正了,四下打量起来。
      牢房里倒也干净,干草铺的床榻,床脚那头摆着一个恭桶,这样看着倒还是干净,就是泥土糊的墙面上,有几处颜色较为暗沉,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什么人的血。
      丁七伸手按了按干草上堆着的一条棉被,被面干燥,里头的棉絮明显是全新的,手上顿了顿,陈安桥扭过头:“你又带了什么来?”
      收回手,丁七沉默片刻,从怀里掏出一个瓶子来:“你有伤在身,给你备了些药。”
      陈安桥面色稍霁,拿眼睛看向枕头,丁七顺着眼神看过去,伸手揭开软塌塌的枕头,底下瓶瓶罐罐好几个。
      默默地放下枕头,丁七捏着药瓶往怀里揣,冷不防被陈安桥伸手夺了过去,收在了袖子里。
      “伯父去见过陛下了。他同你说过了没有?”
      陈安桥放好瓶子,理了理袖子,闻言半阖着眼皮:“我知道。”
      丁伸手想去拍他的肩膀,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若是他没有参和进来,我必然不会拦你入宫,你还在生气?”
      陈安桥摇摇头:“我知道你的心意。”
      丁七沉默片刻,吐出一句:“我也知道你的心意。”说出来后便觉得找到了突破口,一股脑道:“可是你当着陛下的面说你喜欢朱苅,有没有考虑过他听到这话的感受?你或许认为这不过是少年之间的玩笑话,可一个玩笑开得久了,当事人什么时候却当了真呢?”
      他也不知道他说的是魏琰还是陈安桥,事情怎么走到了这一步,他也很困惑。
      陈安桥睁开眼,看着前面那堵冷冰冰的墙,他不是没有感受到魏琰无意中流露出来的一些苗头,他已经在尽力避免了,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会真的喜欢上一个男人。
      偏不巧,那个人不是魏琰。所以这个问题,他回答不了。
      “永定侯没了?”
      丁七侧头看了他一眼,点头道:“嗯,我去侯府递了消息,第二天一早就听说永定侯当夜就不行了,当天不到午时人便去了。”顿了顿补充道:“听说是下人说漏了嘴,世子身死的消息传进了永定侯的耳朵。”
      陈安桥道:“也好,至少他不会在这件事上起疑心。”
      丁七便道:“朱苅身边的五味在阑亭附近露过脸,救过他,你大可放心。”
      陈安桥低低应了一声“嗯”,道:“侯府失势,世子的尸骨也该到了,你寻个时间,替我去上柱香吧。”
      刑部没有定罪,无非是得了陛下的授意,陈仪平入宫请辞又被陛下驳了,明摆着是不会轻易放他出去,侯府的丧事,他是赶不上的。
      丁七轻轻叹了口气道:“这是自然。”
      看着陈安桥垂首,丁七知道他心里明白,觉得自己再呆下去,也不过是给人添堵,终于还是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别多想了,来日方长。”
      说罢就要起身去叫狱卒来开门,陈安桥却突然伸手抓住了他的手,回过头来,盯着丁七,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道:“战事结束后,让丁伯父自请镇守南方边境,带着你大哥一起,不要再回来了。”
      丁七一愣:“你什么意思?”
      陈安桥却不答话,只定定地看着他道:“你留在临安城,继续做个甩手公子哥,什么也不要管。”
      丁七还要再问,陈安桥却是松了手,转回去只留一个瘦弱的背影,丁七嘴巴张开又合上,终是一言不发在原地站了片刻,这才叫来狱卒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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