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兔记

作者:一笼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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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61 章


      侯府的丧事办的极简,简单到丁七险些错过了。曹锦也在双重打击之下憔悴的不成模样,丁七替陈安桥带过话,曹锦干涸的眼睛里这才流出一行清泪来。
      又是一年初秋,侯府日复一日地衰败了下去。消息灵通的说书人不好八卦忠良的断袖之癖,只好另辟蹊径,打听出了侯府的系列变故,临安城内近日到处都诉说着永定侯府的悲壮。
      “世子的尸骨回来后,侯府夫人只看了一眼便昏死过去了,可怜啊。”
      “我也听说了,说是暴尸荒漠,肢体叫狼群虫蚁啃食,白骨都露了出来。”
      有人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将士远征在外,朝中却还有人诋毁陷害,若非当初军粮一事,山月关何至于此、世子何至于此、侯府何至于此啊。”
      “幸好陛下还了世子一个清白,只可惜人终究是不在了。”
      “总好过含冤一世罢。”
      杨檀听到此处,家仆过来回话:“公子,都齐全了。”
      杨檀掏出茶钱付过,跟着家仆出了门,迎面捧着锦上花,两人打了个招呼,锦上花看了看他身后得马车,问道:“这是要去哪里?”
      杨檀道:“父亲说去江南看看。”
      锦上花道:“还是你父亲想的长远。今后可还回来?”
      杨檀笑了笑:“何处能繁华过临安城?自然是要回来的。”
      锦上花哈哈一笑:“常来信,回来了,我给你们接风!”
      闲话一二两人便就地拜别,杨檀乘着马车一路往西城门去,路过侯府时挑起车帘看了一眼,正看见侯府夫人穿着诰命朝服,看样子是要进宫去。
      永和二十年十月初三,永定侯夫人曹氏入宫面圣,奏请皇帝收回永定侯世袭爵位。
      十月初七,岳州之战丁如海大获全胜,曹氏全族凡有负隅顽抗者均被就地斩杀,余孽悉数被俘。
      十月十五,蜀郡自梓州出兵绕袭西域,联军损失惨重,递来和解书。韩丞瑾在山月关烧了和解书,斩杀三千俘虏,血祭了七百孤魂。翌日,西域联军投降,退出大漠。
      十月十九,南疆使者、蜀王亲信抵京。
      又三日皇帝病情加重,在花满的伺候下服过汤药,终于下了道口谕立下了太子。
      正集合了朝臣议事的魏琰怔愣了片刻,立即散了议事赶往温室殿,只看到了一个沉沉昏睡的皇帝,病容憔悴,脸上泛着异样的红。
      众臣从议事厅出来,天上飘起了细雨,秦志望着暗沉的天说:“瞧着晚间许是会下雪。”
      敬敏跟着抬头看了看,道:“哪有这么早下雪的。”
      秦志笑了笑,道:“临安是下不了了,北蒙呢?”
      许显抖了抖袖袍,道:“北蒙猛攻来州,除了西域退兵,还能有什么原因?”
      寒冬时节,草原上寸草难生,干旱、粮草,都是扼住北蒙铁骑的利刃。
      秦志道:“这场战事拖了这么久,敖罕熬得住,北蒙人也熬不住,所以来州的压力大啊。”
      天气转凉,许显将手笼进袖子里,朝秦志靠了靠:“此前蜀王亲信入宫,我瞧着这里头有些名堂。”
      敬敏道:“皇后与蜀王论起来沾些亲,于礼于制,他本人没来已算不敬了。”
      秦志并不接话,只道:“我观太子殿下行事,颇有些凌厉手段。”说罢看向许显:“此前提出的改革兵制,你可有眉目了?”
      说到此事,许显倒是轻松:“眼下世家已除,就连朱氏都主动交出了侯爵,这倒是不是难事。”
      秦志微微一笑:“太子殿下想要收拢军权,眼下正是时机。”
      许显与敬敏闻言点头。
      秦志又道:“可若蜀郡还是原封不动,这军权到底还是一分为二。”
      两人相视片刻,总算明白了。
      三人乘着细雨刚出宫,便听说普渡寺传来消息:广惠禅师圆寂了。
      许显当场就愣在了原地,秦志最先反应过来,回过头问敬敏:“昨日陛下召见,可有提到陈家老二的事情?”
      敬敏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摇了摇头。
      秦志便皱起了眉头,连招呼也来不及打急匆匆便走了。
      许显看了看敬敏,又看了看秦志的背影,问道;“这、这是什么情况?”
      秦志急匆匆赶往陈府,待了不到半个时辰又急匆匆走了,半路上又接到传召,说太子让他过去议事,这一耽搁便是一整天,到了晚间回到府里就看见敬敏侯在前厅,见了他便问陈家老二是什么情况,秦志这才知道,他前脚去了陈府,普渡寺的说不得和尚后脚就去了刑部大牢见了陈安桥。
      敬敏拉着他低声道:“你早上问那句话我便觉得奇怪,紧接着说不得和尚便来了,两人在牢室里打了半天哑谜,我是一头雾水啊。”
      秦志哪里顾得上跟他分析,只道:“你且与我细说说,牢室内是个什么情况?”
      敬敏险些跺脚,一个哑巴瞎比划,他又看不懂,只好说:“说不得和尚拎着一个包袱到刑部就写了一句话:奉师命见陈安桥。广惠禅师什么人,我们也不敢耽搁就让他进了,他进去后便把包袱打开递给了陈安桥,我在后头瞧着,像是一摞书。”
      “一摞书?”秦志也有些意外。
      敬敏道:“可不就是一摞书么!然后就看见说不得和尚一通瞎比划,我没看懂,那小子也没看懂,然后两人就蹲做一处,在地上写写画画。你别问我写了啥,那青石地板,手指头磨出血也划不出个印子来。我就那么看着吧,那小子似乎有些不想要,说不得和尚只站起来,双手合十行了个佛礼,就这么走了。”
      秦志问:“你没问问陈安桥?”
      敬敏道:“我自然是问了,陈安桥还指着那摞书让我拿走,我寻思说不得和尚是广惠派来的,这书应当是广惠赠他的,哪好当真拿走?不过我看了一眼,那书皮上除了编号,看不出来什么。”
      秦志闻言叹了口气:“你呀,好歹翻一翻书的内容啊!”想了想广惠的为人,又补充道:”你就说仰慕禅师,想瞻仰一二嘛!”
      敬敏还来不及说什么,门房便火急火燎地冲了进来:“大人!大人!宫里来信,陛下驾崩了!”
      “什么!?”两人吓了一大跳,急忙跨步到庭院中,果然听见若隐若现的金钟鸣响,秦家上下闻言个个跑了过来,敬敏愣了半响,脚下发虚地往府里奔去。
      满朝文武跪灵的第三日,陈安桥被放了出来。吕兰英从见到自己面色苍白的儿子那一刻开始眼泪就没有停过。
      “新皇登基大赦天下。”
      陈安桥沐浴过后换了新的衣衫,出来便看见丁七坐在外头,嘴里念叨了这么一句。他走过去,丁七便抬起头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道:“清减了些。”
      挨着丁七坐下,陈安桥摸了摸自己的脸,手指头触到那道疤顿了顿,丁七别过脸:“陛下想要放你出来,大赦天下的主意,是太后出的。”
      陈安桥将手放下来,问道:“你说事成之后告诉我的事情,可是他走前,留在广惠禅师处的那十二本书?”
      丁七“哦”了一声:“原来是书啊。”又问:“写什么的?”
      陈安桥波澜不惊:“治国之策,一共十二卷。”
      丁七哑然半响,问道:“你打算怎么处理?”
      陈安桥想了想,问:“你想过弃武从文吗?”
      丁七干笑两声:“江南三州正是缺人的时候,陛下恢复了举荐。”
      陈安桥道:“下一届春闱还早,应急之策吧。”
      丁七摇摇头:“已经明发谕旨了,举荐与科举并行。”
      见陈安桥不说话了,丁七便问:“那治国十二册里头,有没有提到这个?”
      陈安桥笑了笑:“我只略翻了翻。”
      两人沉默了片刻,丁七又问:“你有什么打算?”
      陈安桥道:“我想离开京城。”
      丁七偏过头看着他,他又说:“去岳州。”顿了顿又道:“蜀郡也行。”
      “去岳州吧。”丁七拍了拍他的肩膀;“趁早走,陛下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传召你。”
      陈安桥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丁七又问:“家里怎么说?”
      陈安桥道:“没什么可说的。只是走之前,得把那些书处理了。你觉得秦志如何?”
      丁七想了想:“秦志掌管户部,挺合适的吧。”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小鹊儿推开院门,忧心忡忡地唤了一声:“公子。”
      身后站着新君跟前的大红人,灵宝。
      “陛下说了,二公子在刑部大牢住了这么长时间,身体定然不适,特意下了恩旨,让您不用走着进宫谢恩了。外头备好了轿辇,就等您了。”
      说完又对丁七道:“丁公子果然也在。奴婢这里还有陛下的一道口谕。”
      丁七跪下,灵宝朗声道:“丁七在西市坊救驾有功,赏些俗物未免伤了丁氏颜面,朕思虑良久,决定让丁七统领宫中禁卫军,授三品衔。”
      丁七接过旨,便听陈安桥问道:“禁卫军?”
      灵宝道:“陛下从羽林军中调拨了两千精锐新成立的禁卫军,与羽林军护卫宫城不同,禁卫军只对陛下负责。”
      陈安桥看了一眼丁七,道:“原来如此。”
      灵宝点头一笑,对丁七道:“禁卫军常宿宫中,一应礼制俱由陛下钦点,明旨稍后传到贵府,丁公子记得进宫谢恩。”
      丁七只好谢过灵宝,先回府去准备了。
      进宫路上,灵宝随口问了些陈安桥的情况,陈安桥还记恨着他适才所为,便有些不大搭理他,一应以“尚可”、“还好”应付,几句话的功夫,灵宝便知道自己得罪了二公子,只好闭了嘴。
      入宫后,陈安桥提出了先去拜祭先帝,灵宝只好由着他,拜到一半,太后便过来了,将人带去了自己宫里,灵宝只好小跑着去回禀了魏琰。
      新君尚未举行登基大典,后宫便也还没有正式册封,但正宫皇后以故,慧妃作为新君生母,自然是独一无二的太后,是以阖宫上下如今具以太后尊称,只是仍然住在原先的长宁宫内,不曾迁宫。
      太后领着陈安桥回宫,沿途少不得遇到许多宫人,陈安桥其名早已传遍宫闱,只是如今坐实了断袖之名,宫人们见了他神情上便有些不同往日,一些细细碎碎的声音便也在身后若影若现。
      陈安桥只当自己是个聋子。
      入了长宁宫,太后便招呼着他在园子里坐着;“今儿天气好,莫枉费了这好日头。”
      陈安桥哪有拒绝的余地?只好千恩万谢地坐下了。
      太后看着他,叹道:“可惜了,生的这样俊朗,可还有什么法子?”
      陈安桥笑了笑:“多谢娘娘关怀,府上倒是有些药,不过耽搁了这么长时间,也不知道还有没有用。”
      太后便道:“可要哀家找个太医来瞧瞧?好歹试一试吧。”
      陈安桥道:“哪里敢劳烦宫中太医。”
      太后便笑,道:“随你。”顿了顿又正色道:“皇儿叫你进宫,哀家多少猜到些他的心思。只是,你是个好孩子,哀家想先问问你的意思?”
      陈安桥闻言跪了下去。
      刚赶到门口的魏琰闻言脚下一顿,只露出一片衣角在门口一闪而过,太后瞧得分明,陈安桥也没错过。
      “草民原是待罪之身,得新皇即位大赦天下才免去牢狱之灾,还请太后恕罪。”
      太后叹了一口气,再开口语气则变得朴实起来:“我是个做母亲的,心里头只想着我的孩儿,还望你体谅。”
      陈安桥忙道不敢。太后又道:“可我还是想听你一句真话。”
      “世子回京前,你心中可曾有过旁人?”
      陈安桥叩首:“草民以为,娘娘是知道从前那些流言为何而起的。”
      太后看了一眼门外,长纾一口气道:“原来如此。”
      说罢看着伏地不起的陈安桥道:“哀家给你两条路,一条,远离朝堂,永远不要再回来,另一条,娶妻生子,他日若有人举荐,哀家绝不阻挠。”
      陈安桥抬起身子:“草民入宫前,正有离京的打算。并无其他考量。”
      太后看了他半响,抬手示意他起来,正欲说话,灵宝从门外进来,朝太后拜过礼,道:“原来太后娘娘请了陈公子到这里说话,叫奴婢好找啊。”
      太后瞥了他一眼,道:“你倒来催了。”
      灵宝做出为难的样子,太后暗中叹了口气,对陈安桥道:“既如此,你便去吧。”
      二人告了罪离开长宁宫,走远了一些灵宝瞅着四下无人,这才提醒道:“二公子,陛下不大高兴,您说话间千万注意些。”
      陈安桥想了想,到底还是给他道了声谢。
      宣室殿里燃着清冽的香,魏琰怒气冲冲进去,看见满桌的折子更觉心中烦躁,伺候茶水的小太监见状,默默拿起了蒲扇对着那杯热气腾腾的茶水一顿猛扇。
      “陛下,天干秋燥,用些温茶罢。”
      魏琰睨了他一眼,没作声,小太监如释重负,放下茶盏自觉地退了出去,出门便碰见灵宝领着陈安桥过来,赶紧使了个眼色,灵宝会意,挥了挥手叫他下去了。
      陈安桥入得殿内,便闻见那股透人心脾的清冽,想着这人动气的缘由,干脆也不行大礼了,在殿内走了几步闻了闻,道:“这香是谁备的,该赏。”
      灵宝偷摸看了一眼皇帝,只见那人并没有因为陈安桥礼数不周而生气,反而松了松眉头,心里落下一块大石,不动声色地退了下去。
      魏琰盯着眼前这个一派闲散模样的人,便觉着这人没变,还是那个看起来吊儿郎当实则心细如发的样子,心里头便觉得松快了一些:“该赏的人朕自然会赏。”
      陈安桥道:“那该杀的人呢?”
      魏琰的眉头又微微皱了起来。他知道陈安桥指的是谁。
      魏暄被关在诏狱,皇帝过去看过一眼,之后便被气得不轻,但谁也不准问,连处决的旨意都没有。他登基后,江南战事初定,为彰显天子怜悯决心大赦天下,可谋逆此等重罪却是不在其中。但留下了这么个人,如今杀是不杀却成了个问题。
      “朕才大赦了天下。”
      陈安桥想了想,道:“我倒有个想法,陛下可要听一听?”
      魏琰颇为意外:“说来听听。”
      “先帝生前对皇五子有多纵容,满朝皆知。先帝病情加重,何尝不是被他气的?他若还有半分为人子的孝义,此刻便该悔不当初才是。”
      魏琰眼珠子动了动,当真沉思起来,魏暄只要死了就行,至于他是被明旨处斩还是悔过自尽,结局顺他心意即可。
      陈安桥知道他听进去了,又道:“皇五子若是因悔恨自尽,还可以赦免其家眷,朝臣中过往与他有过牵连的,视情节严重,也可适当放过一些,不必赶尽杀绝。”
      确实是个办法,魏琰站起来朝陈安桥走过来,神色复杂地看着他:“你知道,朕身边需要一个像你这样的人。”
      陈安桥没说话,他又道:“这世上聪明人很多,可敢这样与朕说话的,只有你一个。越聪明的人越谨慎,与他们说话,朕总觉得脚底下是虚的,不踏实。”
      说着便要伸手去够陈安桥的肩膀,陈安桥微微侧了侧身,偏过头一笑:“我敢这样说话,一是因为我认为自己只是陛下的朋友,而不是臣子,二是因为陛下仁义治天下,并非暴君。刚才那样的话,从任何一个臣子口中说出来,都有违法制。”
      落空的手一顿,那股愤懑再次席卷而来。魏琰将手掌捏成拳放在身后,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朋友?一个相隔万里的朋友,有与没有又有多大区别?”
      他想要的,是一个时时刻刻都能看得见碰得着的陈安桥,而不是远在他乡,只能存在于梦里的影子。
      “文林先生与高仲秋亦是远隔万里,但他二人的情谊仍然为后人所敬仰。仲秋先生的文集,以与文林先生的信件居多……”
      “够了!”魏琰一把扯住了陈安桥的手,险些将他扯个趔趄。
      “文林最后还不是被高仲秋所累,落得个死无全尸!什么感情深厚知音知己?全都是后世人编出来的!”
      陈安桥抿唇不语,看见琰眼珠里爆出了血丝,突然轻声问道:“多年情谊怎会是杜撰?难道陛下会因为我离开临安而杀我吗?”
      他感觉得到魏琰的手有些微微颤抖,手肘被大力捏的发麻,他也不知道自己来的勇气问了这么一句话,问完后两人就这么僵持着,一言不发的互相盯着对方。
      直到灵宝敲了敲殿门:“陛下,户部秦大人有要事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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