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兔记

作者:一笼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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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6 章


      “所谓性别呢,就是这么个意思了,你明白了吗?”
      朱苅偏着头看着滔滔不绝的小舅叔,她有些不能理解。
      然后她小姑,李平安,喝光了一大碗茶后,看着一脸茫然的朱苅,感叹道:“三师兄,我活这么大,第一次听你说这么多废话。有生之年啊!”
      云三黑着脸,瞪着朱苅:“你怎么这么笨?”
      小姑噗一声乐了,一把将朱苅拉过来搂在怀里,道:“她才五岁,你指望她能听懂什么?”
      朱苅确实很不明白她小舅叔和小姑的行为,为什么她是男孩子,却不能和十师叔一样同表哥一起沐浴、睡觉?
      云三道:“明年她就得去连云堡了,你觉得你大师兄有这个耐心吗?”
      听见连云堡三个字,朱苅抬起头,道:“小舅也在。”
      云三没好气地说:“你小舅是要回来的。”
      朱苅有些失望:“哦。”
      李平安将人从自己怀里拔下来,放在地上,将朱苅上上下下看了个遍,才正色道:“苅儿,你还小,可能还不能理解,但你要记住,不论谁问你,你都要告诉他你是男孩子,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朱苅撅着嘴,道:“可十师叔说,我是女孩子。”
      云三瞪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杜克己,杜克己漠然回视,道:“本来就是个丫头片子。”
      李平安耐心道:“是呀,从性别上来讲,你就是女孩子。可是,你不能做女孩子。”
      朱苅仰着头,她不明白:“为什么?”
      这头李平安还没想出一个通俗易懂的解释,那头的杜克己便一口接道:“因为女孩子不能袭爵,做不了小侯爷。”
      朱苅:“为什么?”
      杜克己:“因为女孩子不能传宗接代。”
      朱苅:“什么是传宗接代?”
      李平安:“够了!打住!这个问题等你长大了再探讨。”她转头看向杜克己,杜克己一脸坦荡。
      朱苅为什么必须是男孩子?
      这个问题,在当年莫问把她带回来的时候她就问过了。莫问起初不肯说,后来喝了一坛子酒,才将事情的前前后后说了个大概。
      其实,她打从心眼里不认同碎锦的做法。可朱苅又有什么错呢?只因为投身为一个女子,一出生就要被自己的亲生父亲活埋?
      “算了,今天先到这儿吧。”
      杜克己转头就走,云三走了两步又倒回来:“其实老十的办法虽然直接,但也有效。”
      她又何尝不明白?再美好的童话故事也只能骗骗小孩子,可她不愿意把真相就这么血淋淋地摊在一个小孩子的面前。
      见她不说话,云三又道:“我知道你心里想的什么,可每个人都有自己该走的路,这些东西,她早晚要看清。今后回到临安城,你还能跟上去保护她?”
      朱苅看着李平安,心里没来由地有些慌:“姑姑,我不要走。”
      李平安看着朱苅脸上那道从鼻翼延展到耳根的淡色疤痕,那是之前她同莫知玩耍,从树上滚下来时划伤的,如今结痂刚掉,露出了新长出来的嫩肉。
      云三给她上药时,拿了玉清膏出来,莫问却说:“不必了,身上带条疤才是真男人。”
      李平安听出了他话里赌气的意味,便知道碎锦原本就有这个意思。
      碎锦生的好看,朱苅随她,越长大越有她的模样,皮肤白,又好看,这样的人就算靠着药物和变态的训练长出一副男人的体格,也是要被人指指点点的。
      碎锦是个狠心的人。对自己狠得下心,对自己的女儿也狠得下心。
      李平安便道:“一会儿还有晚课,你先过去,别让你姑父等久了。”
      朱苅拉着她的裙摆扭扭捏捏不肯走,她便唬着脸道:“不可扭捏作态!”
      朱苅便撇了撇嘴,李平安又道:“也不准撇嘴!”
      最后朱苅低着头往外走去,李平安在后面道:“不论你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都要坚信一点,你没有错。讽刺也好、怀疑也好,把这些统统都踩在你脚下,抬头挺胸地走出去。”
      云三看着死犟着头走出去的朱苅被门槛绊了一跤又挣扎着爬起来抬头继续走的模样摇了摇头:“唉!”
      朱苅昂着头见到她姑父时,她姑父正带着莫知在静坐,那莫知像个被绑了腿的蚂蚱一样扭来扭去。
      云峥听见朱苅进来,眼皮子也没抬:“迟到了,罚时。”
      莫知扭头看见她,先是一喜,接着怪叫道;“你摔伤脖子啦?”
      说罢就要爬起来去拉朱苅的手,云峥睁开眼一瞪,莫知缩着脑袋只有坐下,一双眼睛跟着朱苅不住地打量。
      过来的路上朱苅摔了好几跤,此刻正是浑身脏污,鼻子上还蹭掉了一块皮,有些微肿,走路的姿势也有些奇怪,一脚深一脚浅,昂着头活像只高傲的公鸡。
      说是晚课,其实在朱苅和莫知的理解中,就是百无聊赖的坐上一个时辰,用云峥的话来说,这是养心性,他通常一坐就是两个时辰,连眼皮都不带动的,可是小孩子不行,莫知是个尤其坐不住的,屁股一沾蒲团就跟底下烧了炭似的。
      朱苅三岁开始便跟着云峥静坐,坐上半个时辰必然要睡着,一睡着便到地上,莫知便有样学样,等云峥睁开眼,就是一刻钟的罚跪。
      久而久之,她练就了坐着睡的技能,莫知不行,看着两人跟两尊雕塑似的,也不明白怎么回事,最终还是逃不过倒地而睡,结果就是两人一起罚跪。
      朱苅被拖累了好几次后终于忍不住将莫知揍了一顿,然后接着罚跪,于是,如今的朱苅小小年纪便练就了一身随时随地睡觉的特异技能。
      两人再次被罚跪时,朱苅依旧昂着头,莫知偏着头,将朱苅看了几个来回,问道:“你怎么了?”
      朱苅闭着眼不说话。
      莫知转过头自言自语:“十师叔今天也跪了。”
      朱苅眼皮子动了一下。
      莫知又问:“为什么?”
      朱苅轻微地耸了耸鼻子。
      莫知偏头看了看朱苅,撇嘴道:“又睡着了。”
      罚跪结束后,云三过来接人,看着摇摇欲坠的莫知和身板笔挺的朱苅,对莫知道:“你要有你弟弟一半的心性就好了。”
      莫知打着呵欠扑进他怀里,一言不发。朱苅看了一眼莫知,朝云三行了个礼便要走,云三抱着莫知叫住她:“我送你,别又摔了。”
      朱苅也没拒绝,待进了屋,才极有礼貌地道了谢。
      三师叔抱着莫知的样子,可真刺眼。明明也是她的小舅叔,可他从来没抱过她,上次她同莫知打架,他急匆匆赶过来也只顾着看莫知,姑父都说要两个一起罚了,他却偏着莫知,最终只罚了她。
      屋角放着备好的热水,朱苅除了外衣,简单梳洗后钻进被窝,看着不远处的烛火,一时间又晃了神,大约这个时候,莫知正睡得香,她小舅叔正轻手轻脚替他擦洗呢吧?
      “呸!小屁孩才要人洗脸呢。”嘟囔完翻了个身把自己埋进枕头里,外头一片寂静。
      第二天一大早,莫知是被云三从被窝里捞出来的,因为太过懒散,被云三好一顿训,待他磨磨蹭蹭去到武场,朱苅已经练完两套基础了。
      “早啊,阿苅。”
      朱苅一边擦汗一边朝他身后看去,确定无人才问道:“姑父呢?”
      莫知懒洋洋地伸了伸手:“小叔说他有些事情要处理,叫咱们自己先练着。”
      说完便煞有介事地练了起来,朱苅朝无名居那头望了一眼,默默地练起了第三遍。
      待莫知打完两套,已是饿得不行,手软脚软地趴在石凳上,那头杜克己这才走过来,道:“师父今日来不了,你们两套打完了吗?”
      瞧见杜克己,莫知立马一个翻身站得笔挺:“十师叔!打完了打完了,可以开饭了吗?”
      杜克己转头看向朱苅,朱苅道:“确实打完了。”
      杜克己点点头,招呼二人跟上,边走边说:“一会儿吃完饭,我领你们去后山。”
      身后的两人对视一眼,从彼此眼里看到了惊慌,沉默片刻,朱苅问:“姑父呢?”
      杜克己头也不回:“你小姑怀孕了,他今日不得空。”
      莫知问:“怀孕是什么?”
      杜克己:“就是、就是要生孩子了。”
      朱苅大惊,脚下一个不稳摔了一跤,刚结了细痂的鼻头又破了。
      “啊!阿苅!”莫知恼怒:“你怎么回事,老摔跤?”
      杜克己听见动静一回头,就看见朱苅扑倒在地,莫知也摔在一旁,额头上老大个包。他略顿了顿脚步,走回去将两人拉了起来。
      朱苅的鼻头冒出了两颗血珠,手掌上也有些擦伤,再看莫知,除了额头的大包,膝盖上也磕了一处乌青,两个小孩死咬着牙瞪着对方,两双眼睛通红。
      杜克己瞧着情形不对,赶紧喝道:“不许哭!自己摔的自己受着!”
      话一出,两个小孩眼框更红了,杜克己一个头两个大,只好一手牵着一个硬拉着继续走。
      这一天,朱苅和莫知一句话都没说过,到了晚膳时,云三瞧见朱苅手上裹着白布,连筷子都拿不稳才发现了不妥。
      朱苅的手擦破了皮,本不是什么大事,坏就坏在杜克己是个死脑袋,没给她任何处理就拉去了后山练劈手,那一层嫩肉被磨了一天,血泡起了又破,莫知同她怄气,她也不理莫知,又不肯主动同有嫌隙的杜克己诉苦,咬着牙自己裹了一张汗巾就这么撑了过来。
      云三看着两个委屈巴巴的小孩气得要死,将杜克己训了一通后将人带回了药庐。
      “习武受伤是常事没错,可要记住了,受了伤要告诉我们。”
      莫知忙不慌地点头,凑上去嘟囔道:“十师叔太严厉了。”
      云三便道:“他那不是严厉,是不通人情,你们可不能跟他学。一会儿我去同你们姑父讲,杜克己能教什么呀?”
      清理完两人的伤,他将两人来回打量了一遍,问道:“你们俩怎么回事?”
      朱苅低头不语,莫知看看她又看看云三,也打定主意不先开口。
      末了云三摇摇头,道:“大的小的没一个省心的。行了,都回去歇着吧,今日的晚课我去同你们姑父说,免了吧。”
      杜克己又被三师兄训斥了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云峥耳朵里,李平安放下手里的药碗扑哧一笑,道:“这个杜克己,可算有人能治了。”
      云峥将药碗收了,沉着一张脸道:“朱苅太依赖你了。”
      李平安便笑不出来了。
      朱苅被莫问带回来那年,才那么一丁点儿大,刚出生,又是淋雨又是奔波,一口亲娘奶都没吃着,病怏怏的,跟只路边被遗弃的流浪猫似的,叫都叫不出来。那个时候她就是觉得这孩子可怜,爹妈俱在又如何?
      也许是动了恻隐之心,也许是她和碎锦有着些一样的想法,她不顾云峥的反对,把这孩子留下了,可她也后悔,一时的冲动,为了那个所谓的平等,要朱苅去承担这一切。每每看到朱苅受伤、沉默,她都后悔,悔得肠子都青了。
      苦着脸想了许久,李平安道:“前些日子的消息不是说她有身孕了吗?若是个男孩儿,咱们把苅儿留下来吧?”
      云峥递过去一颗干果,李平安张嘴含进嘴里匝巴,听见他问:“这只是你的想法,你考虑过苅儿吗?留下她,意味着她此生不能再和父母相认。”
      李平安匝巴着的嘴一顿,云峥又道:“没有身份、没有亲人。出了祈云山哪儿都去不了。”
      从此成为一个被困在祈云山的囚犯。
      云峥揉了揉她的头,道:“别胡思乱想了。”
      从纷乱的思绪里出来,李平安瞪了他一眼,道:“是你先提的。”
      云峥道:“苅儿摔跤是因为听说你有孕,她从小压抑天性,我担心她心结不解。”
      李平安歪着脑袋想了半响,之前听说她娘怀孕都没什么表现,如今这样一看,这孩子怕是当真心理憋出毛病了,于是拍板道:“明儿我就去找她谈心去。”
      云峥眼角一抽,无奈道:“明年过完生辰,她就要去连云堡了,莫问这几日也该到了,不必急于一时。”
      李平安顿了顿,觉得这话很有道理,便老实躺下休息了,云峥便拿了几块护栏将床围挡了个结实,李平安瞪眼,他便道:“你再滚下来,这孩子不要也罢。”
      气得李平安拿棉被把自己裹成了一只蛹,云峥立在床头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半响没说出话来。
      小孩子闹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第二天晨起,两人又凑做了一处,早饭后,云三没敢再让杜克己教,杜克己也乐得清闲,自己找了块清净地悟剑去了。
      云三看着不能握木剑的朱苅,朝莫知打了个眼色,莫知瞥了一眼朱苅,磨磨蹭蹭挨过去:“你的手还疼吗?”
      朱苅两手虚握,做了一个横的动作,闻言看了他一眼:“不疼。”
      莫知故作惊讶:“你可真厉害,我膝盖还疼得很呢,一动就疼。”
      朱苅身形一顿,偏过头道:“那你离我远点。”
      云三听得嘴角直抽抽,莫知又道:“那不行,昨天晚上小叔训我了。你摔倒了,我作为哥哥应该安慰你,不能反过来责怪你。”
      朱苅虚握着手,在心里默默回忆云三刚才教的招式,正有些不得要领,听见这话便有些来气,没好气道:“谁要你保护了?”
      莫知一愣,朱苅又补了一句:“你又打不过我。”
      云三听得直叹气。回想起上次两人打架,简直是朱苅单方面施暴,这两口子带孩子,太暴力了。
      莫知也回想起了那日的情形,想了想觉得也对,便道:“你打架厉害,吵架不行啊,你看你每次同十师叔吵架都是输,以后我帮你!”说完还拍了拍胸脯。
      朱苅顿了顿,终于回头正视了他一眼,见莫知一脸骄傲,想了想,道:“还是算了吧,十师叔记仇,等我长大了,把他打到服气就好了。”
      云三:……你也真会观察,知道杜克己只服武力值高的。
      要说他这个师弟也是朵奇葩,就知道习武,人情世故一概不通,到祈云山十年,就下过一次山,不到半个月就被大师兄提溜着回来了,如今二十好几了,大师兄也走了,云峥愣是不敢再放他下山惹事。如今在祈云山,他连云峥都敢呛,若非云峥一直压着断云剑法不肯教,还能压制他一二,只怕他要翻天。
      想到这一茬,云三便坐不住了,晚上便同云峥说了这事,第二天,杜克己便下山去了。李平安甚是好奇,云峥只道:“我应了他,若是能在外游历满一年,不招惹任何是非,回来后,便传他断云剑法。”
      晚课结束后,云峥叫住了朱苅:“你小舅回来了。”
      莫知一听,拉着朱苅就跑,两人气喘吁吁跑到药庐,果然瞧见莫问正同云三说话,他猴子般窜到莫问身上:“小爹!”
      莫问双手搂住他,眼睛看向朱苅:“一个月不见,都长高了,来,尝尝我给你们带的点心。锦官城一绝!”
      朱苅这才走到桌边,叫了声:“小舅。”
      两孩子围在桌边吃点心,莫问便同云三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说到连云堡山险水恶,云三便皱了眉头,道:“我起初就不同意你去,好险没出事。”
      莫问看着两个孩子吃东西,满脸笑容,道:“这事本就是因我而起,你去算怎么回事?”
      云三霎时便沉了脸,莫问尚未反应过来,人已经拂袖而去了,待他想起自己刚才说了啥,登时脸色难看起来。
      莫知抬头看着他:“小爹,你又惹小叔不高兴啦?”
      莫问仰天长叹,道:“乖乖在这儿吃,吃完就回去休息,千万别乱跑,更别碰这里的药罐子,我赔罪去了。”
      莫知点头,他便一溜烟儿跑了。
      朱苅看着门口,突然转头问:“你为什么要管小舅叔叫小叔?”
      莫知回过头,莫名其妙:“你管他叫小舅叔啊。”
      朱苅:“可我也没管小舅叫小舅爹啊?”
      莫知:??“那我应该叫什么?”
      朱苅想了想:“叫师父吧。”
      莫知:“为什么?”
      朱苅:“如师如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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