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兔记

作者:一笼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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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5 章


      曹锦生产那日,临安城里下起了大雨,旱了一个春天的临安城笼罩在雨幕里,大雨滂沱,圣武大街的侯府同宁和巷的陈府从早上一直忙碌到晚上。
      因着此前大火一事,侯府夫人产子,府门紧闭,稳婆同大夫进去后再没开过门,整个侯府在大雨滂沱之中显得宁静而肃杀。相比之下的陈府则要热闹许多,府门大开,吕家的亲眷也都赶了来。
      被大雨困在屋里的人们趴在窗户上朝外观望,一头扎进了侯府与陈府同时产子的大热闹里。侯府夫人难产了,陈府夫人也难产了。
      曹锦是头一胎,因着朱友纪的计划里不能让太多人参与进来,产房里除了月霜,便只有一个稳婆和赖妈妈。
      稳婆是临到她发作时,才从外边请来的,进了院子后才知道就她一个人接生,坊间传言的大宅院里的件件辛秘瞬间涌上心头,一抬头又看见表情凝重的侯爷和不住念阿弥陀佛的老夫人,那稳婆便先自乱了阵脚。
      曹锦自早上发作开始,直到晚间几乎脱力,那稳婆除了抖得更厉害外,连话都抖落不清楚,好在赖妈妈有过经验,从旁指点,这孩子才在戌时一刻呱呱坠地。
      那稳婆看见孩子落地,产妇也没有大出血,这才松了一大口气,赖妈妈赶紧将孩子抱了起来,稳婆擦了一把汗,开始替曹锦清理身下。
      曹锦抬眼看向赖妈妈,只见赖妈妈微不可查地冲她摇了摇头。
      产房外传来老太太急切的询问,稳婆一边清理一边张嘴就要回话,赖妈妈赶紧掐了一把怀里的女婴,婴孩一阵大哭,打断了稳婆的话头。
      赖妈妈高声喊道:“恭喜侯爷!恭喜夫人!是个男孩呀!”
      稳婆正在擦洗的手一顿,还不及反应,一旁立着的月霜便抽出匕首将人了结了。赖妈妈见状,便抱着孩子出去了。
      月霜扯过曹锦换下的血衣将稳婆盖住,外间便进来了几个粗壮的婆子将人抬了出去。外头依稀听见一众男女高呼贺喜的声音。
      待曹锦收拾好,老太太便抱着孩子进来了,身后跟着朱友纪。
      “看一眼吧。”
      月霜接过孩子,抱给曹锦看,只见那孩子扭动着短小而脆弱的脖子,一张脸又皱又红。
      朱友纪道:“外头已经准备好了,这几日只道你产后虚弱,孩子也不大好,等过几日,便瞧不出区别了。”
      曹锦点点头,问道:“这个孩子呢,要送去哪里?”
      朱友纪神色泰然:“送的远一些吧。”
      曹锦面露疲态,不再说话,老太太将孩子交给朱友纪,安慰了几句后便走了。不多时,外头传来点翠的声音:“乳母到了?小声些,夫人疲累歇下了。跟我来,小公子体弱,还要劳您好生照顾。”
      脚步声走远后,月霜便唤了夜行衣,悄悄拉开房门溜了出去。
      外头的雨丝毫不见减弱,月霜借着雨势很快摸到了侯府小侧门,老管家罩着一件宽大的蓑衣,小小的婴孩被紧紧地抱在胸膛前,捂住了口鼻,一丝声响也无。老管家腾出手打开门,朝外头仔细看了又看,不一会儿,便有一辆小驴车停在门口,老管家躬身钻进去,小驴车在雨夜里直奔西城门而去。
      月霜不远不近地跟在小驴车后面,一直到他们出了城门,又行了约摸十来里路,走到一处极为偏僻的荒林才停下。
      老管家颤颤巍巍地从驴车里下来,车夫道:“快些吧,还哄什么?”
      老管家抬头看了他一眼,低头道:“阿弥陀佛,小郡主到了地府,可别怨我啊。”
      那车夫极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转过头掏出一颗漆黑的果子嚼了起来,不再看他。耳朵里传来老管家的念念有词,片刻后方才停下。
      车夫嚼着果子看着雨水砸落在地上,又啧了一声,身后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他头也不回地道:“把衣服留下啊,别让人捡了去。”
      老管家没有声音,车夫撑着膝盖转头,一抬眼便瞧见老管家跌坐在地上,目光惊恐地看着前方一个身影。
      车夫一个激灵,定睛一看,老管家怀里的孩子已经到了那黑衣人手里,那黑衣人也不知拿了个什么东西塞到了婴孩的嘴里,刚到手里还在呜哇大哭的婴孩瞬间没了声音。
      他心道:糟了,要坏事!
      那黑衣人瞥见他,一手抱着孩子,一手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只听刷地一声,那人已然到了他面前,车夫受这一惊,猛地倒吸一口气,然后便瞪大了双眼捂着脖子朝地上滚去。
      车夫在地上挣扎了许久方才没了动静,一旁的老管家早已吓得趴倒在地,泥水糊了一脸。
      看着满脸苍白目露凶光地月霜,老管家魂不附体:“月、月、姑娘,饶、饶命……”
      月霜冷冷道:“留你自有用处,不必惊慌。”
      老管家一时拿不准,不敢说话,只匍匐在地上听候吩咐。
      “你记住了,今夜这里只有你二人在,那个车夫是自己不小心噎死的。侯爷许了你什么你照旧享受便是,若敢吐露分毫,定叫你全家鸡犬不留。”
      老管家连连点头,月霜抬脚便将驴车轮子踹掉了一个,道:“天雨路滑,驴车摔坏了,你走回去吧。”
      月霜抱着孩子回身隐入雨幕,老管家在原地又趴了许久这才抖抖嗖嗖地爬起来,三步一摔地往西城门赶,好不容易赶到西城门,里面已经落了锁,他又不敢叫门,只好在城墙根底下蜷了一晚。
      可怜老管家这一晚又惊又吓,淋了一晚上雨,第二日一早顶着高烧踉踉跄跄回到侯府便病倒在床,一连十来天都没下的了床,朱友纪问起,他便依着月霜所言,当真半分痕迹也未吐露。
      临安城雨后大晴,水汽蒸腾,整个皇城都好似笼罩在雾气里,早起的人们津津乐道,都在说陈府又得了个白白胖胖的小公子。
      可真是个好日子。
      “陈小公子虽然长得白白胖胖,可我听说啊,因为是难产,在肚子里憋得久了,有些孱弱,怕是今后不大好养。”
      “又不是什么胎里的毛病。陈大人得皇帝器重,还愁治不好么?”
      “哎,陈府和侯府同日产子,你说这满月宴,临安城得热闹成什么样啊?”
      “你问的极好,可还忘了一桩事。七月初十,可是咱陛下七皇子的生辰!”
      “哎哟哟!去年宫里低调行事,皇子出生也没怎么操办,今年怕是热闹啊!”
      “话别说得太早了!我昨儿打朱雀大街过,听说侯府小公子不大好,有人奏请小世子之位,侯爷自己都拦住了。”
      “啊?这是怎么的呢?”
      “你没瞧见这十来日侯府都闭门谢客吗?说是从外头请了神医在府里医治,外人不许打扰,连曹家都没敢派人过府。”
      先前还叽叽喳喳的人群听完这句都偃了声音,侯府夫人难产一事大家都知道,加上此前的劫案,都在心里叹道:这侯府怕是果然同子嗣无缘呐。
      众人各自叹完气,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是各自散去了。
      人群里一个灰衣男子吃完最后一口汤面,抹了抹胡子拉碴的嘴唇,偏头朝侯府望了一眼,扔下两个铜板便佝偻着身子走了。
      此人正是被朱友纪追得满地跑的朱吉朗。
      这朱吉朗起先还受人庇佑,后来侯府几番搜查不得,便渐渐放松了,那庇护他的人便渐渐起了灭口的心思,朱吉朗逃了两个多月,多少长了点心眼,在人家的铡刀下逃了出来,后又受了些伤得不到医治,一路东躲西藏绕回京城,眼下正是个有家归不得的尴尬处境。
      这人如今邋遢,便是罗氏立在他面前也不定认得出来。好巧不巧,那日曹锦产子,他正好躲在侯府附近打算寻机报复,不想正看见老管家抱着一个孩子出门,他跑不过驴车,只能眼看着一个黑影跟着驴车出府,直到第二日一早,老管家才一个人浑身狼狈地回来。
      凭着这一点子东西,朱吉朗判定侯府生产这日必然有内情。后来听说那日接生的稳婆险些害得夫人一尸两命,侯府念着小公子的福报,留了她一条性命,只是将其驱逐出京去了,可人最终去了哪里,谁也不知道。
      他一边剃着牙一边思索,脚步不由自主的便溜达到了侯府附近,待反应过来时,正好看见那个老管家带着老小拜别侯府。
      朱吉朗两眼一眯,这是要回乡去了?
      老管家大病一场,瘦弱的只剩一把老骨头,想来也没几天活头了。朱吉朗啐了一口吐沫,揣着手往南城门而去。
      只是朱吉朗这一去,再也没能回来兴风作浪。
      老管家一走,曹锦便让月霜跟上去了,待老管家出了南城门,月霜就发现了缀在骡车后面的朱吉朗,于是她不露声色,直等到一行人离了京城地界到了平丘县才动手。
      等消息传回京城,七月初十已经过去了。
      这样大的惨案,又离京城不远,平丘县衙的仵作刚查看了一具尸体,就禀告了县令,这是朱家的家仆,平丘县令不敢擅专,一面紧着人追查蛛丝马迹,一面秘密派了人通报侯府。
      朱友纪得了消息吓得不轻,老管家死是小事,可一行人都死了是怎么回事?当下也不敢马虎,捉着来人好一通询问,来人只道这些人都是在驿亭被毒死的,另有人证说路过那一带时,瞧见过一个身形佝偻、满面胡茬的男子一直尾随他们,过了驿亭后那个男子便不见了。
      朱友纪绞尽脑汁也想不出那个胡茬男子是谁,只好问道:“人呢?抓住了没有?”
      那人道:“小人出发时,只听说那人往京城方向来了。也不知道追上没有,若是没追上,还请侯爷留心。”
      闻言,朱友纪险些咬了舌头,半响才泫然欲泣道:“老人家在侯府幸苦了一辈子,原以为他是回去享福的,没曾想……”
      那人眼珠子转了转,道:“老管家随车的财物都被搜走了,那人许是不知道人是从京城里出去的,想来销赃。侯爷不妨设个圈套。”
      朱友纪盯着他看了片刻,那人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只好垂首而立。然后听见上头幽幽说了一句:“这倒是个办法。”
      消息传进曹锦耳朵里时,平丘县来人已经走了。
      朱友纪安排了人手出去后,便去曹锦院子里看孩子,逗弄了片刻便觉着兴趣索然,曹锦示意乳娘将孩子抱下去,打发了点翠出去,转过头对他道:“我打算把苅儿送到外面去教养。”
      朱友纪想也没想便否了,他道:“宫里宫外对这孩子看重,你怎么说送走就送走?何况你要送到哪里去?”
      曹锦道:“正是因为宫里对这孩子看得紧。”
      “什么意思?”
      “这孩子终究不是咱们的骨血,这一个多月来,我瞧着这孩子眉眼没有一处与侯爷相似的,这是其一。”曹锦一边说着一边那眼睛去看朱友纪,只见那人只听了这一句便皱起了眉头。
      “其二嘛,虽说如今绮姐儿同纭姐儿管着家尚算有些门道,可到底这府里多是女子,把苅儿放在女孩儿堆里养大,将来便是请了再好的先生,只怕也是徒劳。”她顿了顿,又道:“侯府未来的世子,可不能有妇人之仁。”
      朱友纪抬眼看着她,若有所思,沉吟片刻后,问道:“这几日总不见你身边的那个月霜?”
      曹锦先是一愣,随即叹口气道:“这便是其三了。”
      “先前一场火,咱们虽然发落了骆氏,可朱吉朗始终没有下落。我这几日想着这桩事,总是做噩梦,梦见咱们的孩子叫朱吉朗拿住了。”
      朱友纪便道:“你把他送走,就不怕朱吉朗找到了?”
      曹锦浅笑道:“想来义父也同侯爷提过,我先前在岳州住过一些时日,虽说眼下脱离了出来,可到底还有些旧日的情分在。若是连他们都防不住朱吉朗,驸马爷又怎会如此得陛下青睐?”
      朱友纪想了想,道:“你要送他们去蜀中?你只知道驸马爷得陛下青眼,却不知其中厉害啊。”
      曹锦道:“那件事我也有些耳闻,不过咱们又不去肃州。苅儿若是能学到一些本事回来,将来立足侯府才不会有人闲话左右。”
      这话便刺到朱友纪的逆鳞了。他当即垮了脸,不悦地看向曹锦,曹锦也不怵,直直地看回去。
      片刻后,朱友纪似是极力压下了火气,不满地道:“江湖草莽能教些什么?”
      曹锦便低声笑道:“侯爷以为前端亲王主政时,为何到处都在传划江而治?当真是柳氏为了打压那位栽赃陷害?陛下当年召那位入宫,是大好的机会,又为何迟迟没有动手,反而一心谋划肃州?”
      朱友纪倏地抬头:“他当真是?”见曹锦点头,便急道:“那你还将苅儿送去蜀中?”
      曹锦伸手握住朱友纪放在膝盖上的手:“陛下到底得了肃州,不是吗?侯爷想一想,陛下究竟是忌惮他那个人,还是忌惮他手里的势力?”
      朱友纪沉思,曹锦又道:“他肯放下手里的利刃,陛下自然明白他的一番用心,咱们把苅儿送过去,将来还给陛下的又是什么?”
      侯府要继续立足,唯有靠军权,可圣心难测,军权亦是双刃剑,除非能做一个一心忠君的永定侯。
      良久,朱友纪方才反握住曹锦的手,问道:“曹司封那边,你欲作何解释?”
      宫里的贵妃失了子嗣,曹家对这个孩子的态度可谓极其玄妙,曹颙又岂会放任他们将孩子送去蜀中,脱离了掌控呢?
      未曾想他有此一问,曹锦低下头,道:“不瞒侯爷,我欲将苅儿送出去,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不想他同曹氏有太多牵扯。”
      当年新帝初立,大司徒便一边拉拢二皇子,一边送了曹家女入宫为妃,本就犯了陛下的忌讳,谁知他不知收敛,三年孝期刚满便主张立太子,气得皇帝直接一纸诏书送他荣归故里,如今曹家举步维艰,何尝又不是曹氏自作自受?
      “我虽是曹氏养大的,可如今既嫁了侯府,自然明白女子出嫁从夫的道理。”
      朱友纪心想,说到底,曹颙原本也是看不上他的,嫁个名义上的女儿过来,图的也不过是朱家纷繁错杂的关系网,以及将来可能出现的世子,曹锦与他不同心实属正常。
      “这件事尚需有个明确的说法,且再等一等,不急在一时。”
      曹锦点头称是,朱友纪想了想,留了句“好好照顾苅儿”,便起身出去了。
      朱友纪前脚刚走,月霜后脚就回来了,她进门后只默不作声向曹锦低低的点了一下头,曹锦见了,转过头看着桌子上的茶盏,半响才呢喃道:“我是不是也该学着老太太念念佛经?”
      月霜抬眼看了她一眼,想了想道:“我在普渡寺瞧见柳君复了。”
      曹锦一愣:“谁?”
      “醴州柳家那个失踪的公子。”
      曹锦皱眉:“他认出你了?”
      月霜点头,又道:“他如今修闭口禅。”顿了顿又道:“可我瞧着,他并没有断恶行善,只怕修到最后也不过是无记禅罢了。”
      曹锦偏着脑袋看着她,忽地一笑:“你也会讲故事了。”
      见她面无表情,又道:“你放心,我会记得我发过的誓。”
      月霜点点头,忽又犹豫道:“要是、要是……”
      曹锦垂下眼神:“他一定还活着。”
      两人同时沉默了一阵,月霜道:“曹氏还在暗中寻找那个稳婆,似乎对那日的事情有所怀疑。”
      曹锦起身,看着院里开得正盛的花儿,道:“让他们去找吧。”
      两人并立在廊下看花,点翠拎着一篮子东西从外头进来,瞧见二人,老远便福了礼,道:“夫人,想知道奴婢在外面听说了什么吗?”
      月霜冷着脸,曹锦笑着招手:“听说什么了?”
      点翠便道:“之前来咱们府上的陈家夫人也生了个大胖小子呢。”
      月霜道:“这事儿早就传遍临安城了,用你说?”
      点翠也不生气,又道:“听说陛下要给几位皇子选伴读,瞧中了陈小公子呢。”
      曹锦脸上的笑意倏地没了。
      月霜问道:“你听谁说的?”
      “刚才去厨房里他们说的,今儿老张出去采买,路过吕家酒楼,听见不少人在议论呢。吕家老爷可得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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