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兔记

　　如果康亲王识破了皇帝的意图，他大可以放弃薛氏与那些叛军，毕竟他真正的靠山是北蒙。
　　“康亲王若是安安静静等着北蒙那个渔翁送上大礼，陛下可就当真要考虑一二了。”
　　丁七皱着眉头：“你还能拿刀架在他脖子上逼他动手？”
　　陈安桥道：“康亲王笃信朱苅是飞云阁阁主的儿子，而那位泛大侠，又是受朱苅所托前往来州查获了薛平北出卖大周的证据，在他眼里，朱苅可是敦亲王的第一得力助手。”
　　丁七不明所以：“陛下好像确实有些怀疑朱苅与飞云阁的关系，所以一直拖着这件事，可又没有动真格的去查。就算他身世有假，这朱苅人都已经死了，还能翻出浪花来？”
　　陈安桥神情有一瞬异样：“陛下之所以怀疑，是因为那封手书。”
　　“手书？”丁七想了想：“那封手书鬼知道是谁写的，是真是假，难不成你……”
　　陈安桥就这么看着他，眼睛一眨也不眨，丁七舌头打了个结：“难不成那封手书，是你写的？”
　　沉默便是承认，丁七险些跳了起来：“我他妈！不是、你失踪那几天到底发生什么了？”
　　示意丁七坐下，陈安桥指着脸上的伤缓缓开口：“我原以为自己聪明，躲得过去，谁料老天捉弄，被茂苍当作三小姐抓走了。”
　　丁七：……想起陈安桥那个跑得急了就会发作的喘病，他竟觉得逃跑路上换女装这事，似乎也没有毛病？
　　陈安桥继续说：“我怕他带我直接见康亲王会露馅，所以故意跌倒划伤了脸。”
　　丁七有点接受无能：“你的意思是，你见到了康亲王？”
　　陈安桥摇摇头：“没有，他比我想象中更小心谨慎。但是我被关押的头两天，看守的都是北蒙人。”
　　“原本他们只是因着这张脸抓了我，可后来朱苅为了试探他们是不是抓到了我，刻意抛出了些隐晦的东西。而我为了自救，也胡言乱语了一些，谁曾想事情最后会变成这样。”
　　原来如此。
　　丁七愣在原地消化了半响：“你们俩，倒是挺有默契。”
　　但转念一想，陈安桥回来后，尤其是朱苅离开临安后，城中关于世子身份的流言便日盛一日，若说不是朱苅授意，恐怕不大可能。
　　岂料陈安桥下一句话更是让他吃惊。
　　“我原本想将此事告诉朱苅，但他拒绝了。”
　　丁七彻底无语了，合着朱苅身上最大的那盆脏水，是你泼的？
　　“丁七。”陈安桥低声唤了一声，抖着声音道：“虽然是他自己拒绝的，可我内心始终不安。毕竟他一开始的计划是要去来州，否则，我必不会在手书上提及山月关，偏巧后来，山月关又出了这样的大事。”
　　“我、你，这、谁能知道呢？况且薛成韶早就认了，是他告诉了北蒙临安城筹措粮食的势头减弱，才导致北蒙怀疑蜀郡暗中援助山月关，陛下他、他会明白的吧。”
　　这话说出来丁七自己都不敢信，毕竟山月关也好，蜀郡也好，飞云阁的消息即便说不上百分百及时，但在这样的大事上，绝计不可能疏漏至此。
　　陈安桥摇头：“朱苅死了，飞云阁到现在也没有就此事有任何表态。从丐帮与五味两次接连失手上就能看得出来，虽然彼此都没什么大的动静，但朝廷与飞云阁的确生了嫌隙，若此时北蒙再挑起什么事端，大周怕是要失去一大助力。”
　　而这一切，或多或少，起因竟是他陈安桥。
　　“是我犯下的过错，就要去弥补。”
　　丁七哪还坐的住？
　　“你要干什么？”
　　陈安桥回过头：“三小姐写下的手书，只有她能推翻。”
　　丁七瞠目结舌，半响吐出一句话来：“你疯了？”
　　“既然救不了他，便还他一个清白吧。”陈安桥转回头，就这么轻飘飘的说道：“他曾为三小姐谋划好了将来，我又岂能坐看曹夫人蒙难？”
　　听他这般说，丁七便再不能说什么了，想了片刻道：“飞云阁想来也不会平白受冤，丁家也还欠着他一个人情，你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我必全力相助。”
　　朱苅提醒他河州军报异样一事，陈安桥事后也听说了，便道：“我这算不得利用你吧？”
　　丁七翻了个白眼：“丁家不是知恩不图报之辈，你何苦这样贬低自己？”顿了顿又正色道：“朱苅虽死，但他做了这么多，为的都是大周江山，你别辜负了他。”
　　陈安桥便笑：“幸是敦亲王不在，否则叫他听了去，岂非要怀疑我心怀不轨？”
　　丁七道：“罢了，等你此间事了我再告诉你，免得你一个想不开，做出些傻事来。”
　　陈安桥皱着眉头转过头：“我有什么想不开的？还有，你有什么事瞒着我？”
　　“嗯啊！”丁七理直气壮，心道自打山月关说朱苅失了踪，你便一副丧夫相，你还好意思问？嘴上却没说出来，只含糊道：“你好好的，事成之后我便告诉你。”
　　小鹊儿难得与丁七站在同一战线，在一旁点头如捣蒜。
　　陈安桥：……
　　眼看着外头下起了雨，天色逐渐暗了下去，两人就着这桩事又谈了些布局与细节，谈毕粗略用了些饭，这才各自离去。
　　外头下着小雨，丁七接过小二递来的斗篷打马而去，半路上就被魏琰的人拦住了。
　　来人看见丁七先是一喜，旋即见丁七这个模样，赶紧上前撑了伞道：“丁公子这是从哪里回来？”
　　丁七便问：“怎么派你来了？”
　　那人也不追问，道：“宫里的消息您听说了吧？王爷回来便召集议事，这才散了便让小的来寻公子赶紧过去一趟。”
　　丁七看了看他身后的马车，道：“你自己赶车回去，我先走着。”
　　说着拍马便走，那人哎了一声，喊道：“伞……”又见丁七这个性子，怕是不肯骑着马还要打伞，便叹了口气回去牵马车。
　　等丁七一路奔到敦亲王府，浑身上下已经没有一处干燥的地方了，门房叫他这个模样吓了一跳，以为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赶紧上前将马牵了过去，便听丁七啐了一口，一边脱着斗篷一边埋怨：“什么鬼天气，越下越大了，上午还好好的出着太阳呢。”
　　门房又赶紧接过斗篷，招手叫来一个小厮：“您先去客房换身衣裳吧，仔细着凉。”
　　丁七随口哎了一声算是应答，跟着那小厮去了，刚换好衣服，魏琰竟自己过来了。正听见丁七道：“为难王妃娘娘了，劳你走一趟，把我这身衣裳烤干，总不能叫我走的时候也穿着王爷的衣裳。”
　　下人应了一声，魏琰便推开门道：“那身衣裳脏成这样，怎么还穿得？不过是前几年的旧衣裳罢了，有什么打紧。你这是从哪里过来，搞得这般狼狈？”
　　丁七嘿嘿笑了一声，只当自己没听见后头一句：“您不拿我当外人，府里还有王妃娘娘不是，回头叫旁人看见，岂非是要坏了娘娘的名声。”
　　魏琰闻言笑了笑：“你也懂得避讳了。”
　　丁七低着头扯了扯有些不大合身的衣裳，道：“干脆别出去了，委实有些损我形象。”
　　魏琰哈哈大笑：“这是自然。”说着便挥了挥手，四下人会意，低着头无声退了下去。
　　人走净了，魏琰便不含糊，开门见山道：“皇兄丢了薛成韶和山月关，下一步必然会拿你我做靶子，河州军报那件事，父皇虽然没有明着追问，但私下里必然是遣了人去查的。”
　　丁七扭动着脖子，闻言答道：“陛下明里暗里传了两道旨去醴州，虽然有袒护的意思，但据父亲回信上来看，陛下对军报一事显然有些在意，不过，我估摸着还是留了余地。至于军报那件事，我已托人传信给了大哥，只是往来河州路途不大安全，不曾要他回信。”
　　魏琰便道：“如此也好，左右这事若是叫你知道了原委，父皇必然不肯轻信。”至于丁七没有明说所托何人，他便也不细究，又道：“你们家我倒是不担心，只是陈司直府上，我一直不知该如何是好。”
　　魏暄有那手书为证，直指永定侯与陈府勾结图谋不轨，如今朱苅身死，永定侯眼看着也没几天奔头了，永定侯一旦倒下，若曹夫人再有个意外，陈府这口牙血就非得要硬吞下去了。
　　丁七道：“侯府夫人不是已经向皇后娘娘说明白了么。”
　　魏琰摇摇头：“侯府如今大厦将倾没有什么势力不说，以往得罪过的人少不得要趁机落井下石。”
　　侯府圆滑多年尚且有些仇家，遑论素来只忠于君主的陈府？
　　丁七想了想，道：“我看陛下像是不知道三小姐的身份，倘若陈大人能将此事坦白，那些指证便算是废了。”
　　魏琰再次摇头，丁七皱眉不解，便听他道：“为我所累，安桥在临安已是不受人待见，这件事若是传出去，即便解了这场危机，只怕也会有旁的谣言出来。”
　　其实只要魏暄落马，魏琰承继大统，只要他们哥俩不闹矛盾，临安城谁又敢嚼舌头？丁七只觉得自己好像不明白魏琰为何纠结于此，又好像有些明白，看向魏琰的时候，神色便有些不大自然。
　　魏琰既然不曾明说，他也不好逮着问，只道：“陈大人既然能做这个决定，事前肯定和陛下说过的，我觉得咱们倒不必过于担心这件事。康亲王一心想要拿下的两处军权都落了空，他如今在临安城算得上是独木难支的处境，王爷可商量出了应对之法？”
　　丁七这话问得很是诚挚，他满以为会转移掉魏琰的注意力，谁料这人听完后竟是一言不发盯着他看起来，这让丁七很是难受。
　　为什么陈安桥用这招很有效，他就不行呢？
　　片刻后，魏琰似乎是松了一口，连说话的语气都轻快了不少：“皇兄如今不过两条路可走，一条是隐忍，一条是冒险。”
　　丁七微微低下头暗自松了一口气，魏琰饶有兴致地看着丁七一系列的小动作，心情很是愉悦，不待丁七发问，魏琰又道：“不过以世子此前的安排，即便是自己身死，也会还有后招，所以皇兄想要安安稳稳等到北蒙旗开得胜的消息，怕是有些困难。”
　　“所以，我认为他极有可能铤而走险。”顿了顿道：“大动作不太可能，就怕他行刺。”
　　丁七不住地点头，听见最后一句险些拍手称是，一抬头便看见魏琰笑意吟吟的脸，更要命的是魏琰还意味深长的冲他笑了一下，这一笑差点让丁七咬了舌头：大哥，你这样笑是什么意思？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强撑着面色不变，丁七干巴巴道：“王爷你分析得很有道理。”
　　魏琰道：“若是泛大侠能在宫里就好了。”说着突然呼出一长气来：“只希望飞云阁不会心怀芥蒂。”
　　陈安桥的话便在耳边又响了一遍，丁七略有些心虚道：“飞云阁要是介意，大约会连带着把丐帮的活动也压下来吧？”
　　魏琰只略点了点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要想一击即中，皇兄必然要经过一番深思熟虑，所以，我驳斥了那些关于调整四门城防与宫中守卫的提议，但又觉得若是完全不做调整，会引起皇兄疑心。唯有此事尚无定论。”
　　还有一个原因魏琰没说，丁七大概也猜到了，陛下一病就是几个月，眼看着就要和永定侯有得一拼了，可皇帝毕竟是皇帝，岂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容忍自己地儿子这般利用？八皇子虽然年纪还小，可到底是个皇子不是。
　　只是这件事不好处理，丁七瞪着眼睛想了半天也没能给个合适的建议，只好道：“您就别为难我了，我这脑袋瓜子向来不好使。”
　　魏琰叫他这句话逗笑了：“既如此，我便要请你帮我另一个忙了。”
　　丁七赶紧接话：“只要不让我出主意，其余的都好说。”
　　两人说完事情，丁七便换了烘干的衣裳急匆匆走了，魏琰立在廊下，隔着雨幕目送他离开，不一会儿，灵宝凑了上来，低声道：“打听清楚了，丁公子是从福新酒楼来的，二公子与他先后脚离开。”
　　魏琰沉默半响，自言自语般问道：“他肯出来见丁七与他说这些事情，又为何避着我呢？”
　　灵宝低头退开半步，没有说话，魏琰又自我解释道：“是怕被皇兄的人发现吗？”说完再次陷入沉默，或许是觉得这个理由不大说得通，垂首转身走了。灵宝望了一眼天，默不作声地跟了上去。
　　没过几天，城防军与宫中防卫便悄然进行了调动，压在魏琰肩头上的担子刚松快了一点点，便被另一个消息砸了个措手不及。
　　魏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那个唤作守正的只好重复道：“属下负责监视的茂苍昨日晚间出府，趁着天色渐暗，从城外带回来一个女人，属下看得分明，那女子脸上有一道疤，虽然面色枯黄，但从五官上来看，应当是陈府的三小姐无疑。”
　　灵宝从傻眼中回过神来，看了眼愣登登还在等主子示下的守正，咳了一声道：“不是传言三小姐已经被侯府灭了口了吗？该不会是那边的什么计谋吧？”
　　守正眉头一皱：“天色的原因，属下的确看得不是很仔细。”
　　魏琰这才找回自己的理智：“可跟踪到了茂苍将人安置在何处？”
　　守正道：“在西市坊沈千万的阑亭。”
　　灵宝眼珠子一转：“王爷，小心有诈。”
　　陈安桥必然是有意为之，至于魏暄的阴谋，魏琰眼下没有这个心思去分析，他根本不用去猜也知道陈安桥这样做的目的何在，这让前几日从丁七口中得知陈安桥事事为他考虑的那一点欢欣瞬间被某种失落占据，
　　“不论这是有意还是巧合，都是想引我出手。”那种失落的痛感几乎让他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此刻的魏琰只想去见陈安桥，他脑子里一团乱，又想着陈安桥是不是为了他才这般犯险，可立马又被丁七之前的刻意回避打回现实，他又想会不会这是一个巧合，陈安桥是因为某个意外被发现，不得不再次假装三小姐。
　　可能是什么原因呢？魏琰想不出来了。
　　好在守正是个聪明的，闻言心里便有了底：“既然如此，咱们可要将计就计？”
　　灵宝看了一眼魏琰，只见魏琰神色听见这句话后便恢复了清明，又低头站在一边不言语了。
　　“只怕宫中防卫的那点心思皇兄已经看出来了，所以这是想要以绝后患了。”
　　守正眉头一拧，生生把眉心挤出一条沟壑来，说话也有不顾身份了：“即便他得手了，宫中还有皇子呢。”
　　魏琰道：“本王若是遇刺而亡，宫中必然会安排丧仪。”
　　好歹是大周唯二的亲王，皇帝可以借口痛失爱子病重不出宫，其他人却未必，只要人多了，便有的是机会制造混乱。
　　守正登时吓得不轻：“那，咱们宜静观其变。”
　　魏琰寻回了理智，此刻正在思考对策，守正又嘟囔了一句：“二公子与三小姐面相相似，咱们要不要请二公子……”话没说完，目光便对上了使劲摇头的灵宝，他一怔愣，后半截话硬生生断在了喉咙里，一时又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诚惶诚恐地杵在原地不知所措。
　　两人的动作并没有逃过魏琰的眼睛。
　　“派人入宫，让宫中加强警戒，再派一人去侯府递消息，告诉他们，本王丑时一刻会去阑亭救三小姐，请他们援手策应。”
　　灵宝险些跪了下去，守正动作比他更快：“王爷三思！”
　　魏琰不为所动：“让我们的人埋伏在附近，一旦阑亭有了动静，立刻冲进去。”
　　守正与灵宝俱是一愣，只听魏琰咬牙切齿道：“除了三小姐，其余人不必留活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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