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兔记

作者:一笼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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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56 章


      这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凌晨时分,宣室殿内跪满了人,说不得禅师踏入殿门后,朝皇帝行了跪拜礼,皇帝疲累不堪:“大师修闭口禅,朕问,你只管点头或者摇头。”
      说不得禅师手握念珠,微微点头。
      皇帝问:“这封信是你亲自送去康亲王府的?”
      说不得禅师点头。
      “这封信可是一名受伤的女子送来的?”
      说不得禅师摇头。
      皇帝沉默片刻:“送信之人指明要将此信送到康亲王府?”
      说不得禅师再次点头。
      “送信之人可还在临安城附近?”
      说不得禅师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皇帝皱着眉头,看着面前的和尚:“你可有话要写?”
      说不得禅师摇头。
      花满看了看皇帝的脸色,转头招呼了一个小太监过来,对和尚道:“辛苦禅师走一趟了,请。”
      和尚合掌谢过,随小太监走了。
      待和尚走了,魏琰这才抬起头道:“送信之人必未走远,他既有三小姐的手书,便说明曾见过三小姐,或者见过三小姐托付手书之人。”
      魏暄道:“此人说不得已经看过手书内容,如此要紧的东西,送完不赶紧逃命,留着等人去灭口吗?”
      魏琰道:“看过信还敢送,说明是个心怀家国大义的侠士,又岂会贪生怕死?”
      “哦?”魏暄冷笑一声:“七弟这是承认结党营私,勾结外敌了?”
      魏琰偏过头,目光直视魏暄:“皇兄何必抠字眼呢?事实如何,找到送信之人一问便知。”
      魏暄哼道:“一个送信的,能知道什么内幕?七弟是想拖延时间,等谁来救驾吗?”
      “说到救驾。”魏琰干脆侧过半个身子:“清波殿那夜,倒是皇兄与世子配合默契。”
      “够了!”
      皇帝陡然发怒,魏琰自知失言住了嘴,魏暄亦是心生恨意,埋下了头。
      略平复了一下情绪,皇帝开口道:“这封信虽然来历不明,但所言之事不像空穴来风。”说到此处停了停,似是在犹豫。
      陈仪平喘着粗气,似是身体不堪重负:“陛下明鉴,小女失踪多日,此书笔迹又潦草不堪辨认,但其中不仅仅牵涉到了侯府、陈府、丁府,还有廷尉司与刑部,甚至连敦亲王府与飞云阁亦卷入其中,为证清白,还请陛下务必详查。”
      魏暄道:“天眼阁出自飞云阁,那些人心里到底忠于谁可不好说,否则山月关粮草被劫那样大的事,飞云阁或许看不到,可天眼阁也没有半分察觉,实在是匪夷所思。”
      皇帝道:“依你之见,应当如何?”
      魏暄道:“为保稳妥,当命丁如海原地待命,派钦差赶赴河州,并重新选派一员大将率军增援山月关。顺带好好查一查山月关战败的内幕。”
      敬敏闻言反驳道;“陛下三思!江南三州已得其二,此事传令待命,只怕会动摇军心!”
      皇帝刚“唔”了一声,魏暄便阴阳怪气地接了一句:“也是,咱们能拿下三州一次,想来也是有能力再打一次的。”
      敬敏眉头一皱,丁七一把拉住他,抬头道:“陛下,既然此事牵扯到了咱们头上,没道理不让康亲王查。丁氏满门对陛下忠心不二,必不会在家国大义之上心怀愤懑。”
      魏暄笑道:“丁公子高义。只是你说不会在家国大义之上心怀愤懑,这难道是会在私底下记恨本王?”
      皇帝看向丁七的目光便从欣慰变成了试探,魏琰便道:“皇兄还真是抠字眼抠上瘾了。”
      魏暄笑意更甚:“七弟果然视丁七为手足啊,皇兄不过是与他开个玩笑罢了。”
      魏琰便道:“父皇,当务之急是增援山月关。”
      众人便齐刷刷看向皇帝,皇帝沉思,魏暄道:“七弟此言差矣。”
      “山月关的确是重中之重,可临安城内的事情不查清楚问明白,增派再多的兵力过去,也不过是徒劳。”
      魏琰道:“山月关情势危急,如何等得及让皇兄慢慢查?”
      魏暄笑了笑:“也有不慢的查法,只是要委屈诸位一下。”
      这便是要把他们一锅拿下的意思,至少也得是个停职。
      一阵咳嗽声后,陈仪平哑着嗓子道:“臣等自问无愧于天地、无愧于陛下,若能让康亲王放心,臣等愿接受康亲王调查,只是,康亲王须得给个时限才是。”
      魏暄心道,你便是狐狸成了精,只要把你关在了笼子里,不消十天半个月,足够他叫大周的天换个颜色了。
      “这是自然。”
      于是这日朝会过后,永定侯府再次被封禁,连带着被禁足接受询问的,还有丁府与陈府。紧接着,皇帝明旨宣召薛成韶入宫见驾,彼时天边已见微光。
      朝堂陡然生变,消息传得飞快。
      泛舟行刚一入临安城,便被守候已久的五味逮了个正着。
      “亲爹啊你是我亲爹!”
      泛舟行冷不防被吓了一跳,看清楚来人后松了一大口气,扒着五味铁钳般的手指道:“我没你这么个不孝子,给我松开!”
      手上的劲儿松了松,五味拉着人边走边问:“薛成韶已经奉旨入宫了,您老人家掐着点儿来,我担心得紧呐。”
      泛舟行便没有还脸色给他:“你现在担心有个屁用!老头子要是死外边儿你们可怎么收场?嗯?”
      五味抱着泛舟行的胳膊不肯松:“齐爷爷都拦不住的人,您就别指望我拦得住了。”说着还催促道:“咱们快些走,我路上与你说说京城的情况,别在陛下面前说了不该说的。”
      泛舟行气得不行,心道要没你拦这功夫,老子这会都直奔宫门口了。
      “跟世子料想的情况差不多,不过世子是真失踪了,到处都没有消息。”
      泛舟行脚下一顿,脸色极其难看,五味赶紧拖着人继续走:“不过那什么,老话说得好,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夫人请的人已经到了,就等着您。”
      说罢又凑近了些,在泛舟行耳边悄声道:“唯一的变数,是康亲王如今认定世子是阁主的儿子,你虽两度于陛下有救命之恩,但要知晓其中的利害。”
      泛舟行点了点头道知道了,五味又拉住他:“夫人有句话让我转告你。”
      “夫人说,若有必要,可提马老先生之名。”说罢,五味便松了手,朝泛舟行拱手行了一个大礼:“一切全仰仗先生了。”
      泛舟行有些不大适应,以往他总是认为这些毛孩子乳臭未干成不了事,即便是云峥吩咐他赴京照应,也不过是当自己游山玩水一趟罢了。
      但来州之行,让他渐渐意识到了年轻的骨血里渗透出来的那份野性。那是不属于他的,不属于皇帝的,也不属于云峥的,不属于任何一个心性已被外表蒙住,没有丝毫棱角的大人物。
      泛舟行几个转身,淹没在晨起行色匆匆的行人中,五味转过身,朝城墙脚下看似还在酣睡的乞丐看了一眼,很快,路边的早餐摊子揭开了蒸笼,丝丝饱饭香唤醒了众人。
      泛舟行跟着韩丞瑾赶到宫门口时,朝会上魏暄正春风得意:皇帝遂他的愿,复了薛成韶大将军衔。
      “山月关之行凶险,大将军虽已年迈,但雄风不减当年,定能驱逐外敌,护我大周国土。”
      邹明达第一个出来附和:“想不到下官竟还能一睹大将军英姿。”
      薛成韶还维持着跪地接旨的姿势,闻言站起身来:“老臣倒希望今生再无披甲上阵的机会。”
      邹明达尴尬一笑,退回去不说话了。
      魏暄便道;“骠骑营如今仅剩两万,这点兵力实在有些为难了。除非,能将江南那三万调回来。”
      蔡兴闻言微微挑了挑眉:“江南按兵不动的圣旨刚出去,又要调丁将军的兵,是否有些不妥呢?”
      魏暄不满道:“那怎么是丁如海的兵呢?”
      蔡兴笑道:“丁将军领骠骑营出征江南,乃是陛下钦点,若就这么召回了,岂非是在告诉举国上下,陛下容不得丁家了?”
      魏暄冷笑一声:“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他丁如海还敢造反不成?”
      皇帝黑着脸不做声,一眼望下去,以往跟着他的旧人大多被禁足在府,此时情景,倒是让他忽然悟到了些先帝的心境。
      蔡兴依旧笑呵呵:“王爷误会了。丁将军忠君之心谁敢污蔑?只是岳州尚未平定,此刻召回骠骑营,怕是会让衮、醴两州误会,倘若江南好不容易得来的战局就这么毁于一旦,岂不可惜?”
      秦志杵在旁边听了一上午,闻言也跟着酸了一句:“康亲王这是想丁如海造反呐还是不想呐?”
      魏暄正要训斥秦志出言顶撞,外头便急匆匆赶来一个侍卫,跪下便大声道:“宫外有一自称叫韩丞瑾的人,手持蜀王印信求见。”
      薛成韶蓦地回头,满朝有近半的人在交头接耳:此人是谁?
      皇帝却是眼前一亮:“快宣!”
      瞧出薛成韶神色不对,秦志便故意抬高了些声量对蔡兴道:“韩丞瑾?莫非是从前驻守山月关的那位韩将军?”
      蔡兴微微一笑:“你竟然将他忘了?”
      秦志仰头回忆:“他名满天下时,我尚未挣脱曹氏的爪羽,只依稀记得当年,薛将军似乎曾与他并肩作战?”
      二十年前的事,说远不远,说近不近,老人们尚还有一些记忆,新人们却是有些摸不着门道。
      魏暄心里清楚,当年薛成韶与端王的阴谋,正是败在这个韩丞瑾手上,而这个韩丞瑾,与飞云阁可谓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韩丞瑾年近四十,较当年更显沉稳了。这是皇帝看到他时,做出的判断。
      “韩先生当年以云游四海为借口辞官,如今这是哪位高人说动了你啊?”
      韩丞瑾转过头打量了一下魏暄:“这位想必便是康亲王了。”说完也不给魏暄发作的机会,恭恭敬敬向他行了一个大礼,这又才道:“草民昔日供职金吾卫,奉命调查贩卖人口案时,曾于蜀地偶遇一位江湖侠士,在其相助之下成功破获此案,这位侠士当年说过的话犹在耳边。”
      皇帝“嗯?”了一声:“似乎不曾听你说起过此事?”
      韩丞瑾道:“那位侠士自称路见不平,并不愿被官府记录在册,草民便隐去了此段。只是她说的那句: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若外敌来犯,江湖儿女必然不会袖手旁观。让草民记忆犹深。”
      皇帝便道:“朕记得,你驻守山月关时,与山月商行关系极好。”
      韩丞瑾坦率应是:“飞云阁力保乌兹王子,这才让山月关有了喘息之机,可惜乌兹国最终还是被西夜灭了。”
      皇帝看了一眼薛成韶,幽幽道:“此事怪不得你。”
      乌兹与西夜交恶多年,即便他韩丞瑾不辞官,也不过是保得乌兹多几年战乱罢了,可这话听在薛成韶耳朵里,便不是这么个意思了。
      “蜀王得知临安缺将领,所以请动了你,又有暗中赠粮的义举,朕感念他的忠义。”皇帝将印信折好拿在手里,看着韩丞瑾道:“只是朕刚刚封了薛将军为征西大将军。”
      韩丞瑾闻言只瞥了薛成韶一眼:“说到薛将军,草民还带了一个消息来,正好与他有关。”
      薛成韶只觉心中一跳,预感不大好。魏暄抢过话头:“不会是那个前朝余孽有什么话吧?”
      皇帝不动声色,韩丞瑾道:“说与飞云阁无关倒不至于。”
      “山月商行杜老板有一个小孙子,名唤杜克己,二十年前入了飞云阁为弟子,早年下山历练,结识了北蒙的小公主阿兰。”
      皇帝与魏暄同时变了脸色。
      韩丞瑾装作看不见:“两人婚后闹了些小矛盾,杜少侠下山寻妻时,意外得知北蒙早在使团入京前便派了人手潜入临安。两人回山后,阿兰公主尚替父兄隐瞒,直到前些日子山月关七百驻军被杀之事发生,飞云阁才意识到临安城里出了内鬼。”
      “一派胡言!”魏暄厉声喝道:“山月关军粮被劫一案,分明是他朱苅失职!此后又贪功冒进,害得近三万兵士黄沙埋骨!”
      韩丞瑾沉声驳道:“敢问蜀郡暗中为山月关提供军粮一事,朝中事先有多少人知晓?军粮运出后,西域要劫军粮便罢,偏偏等蜀郡兵马走后才动手,劫完后还要割下人头抛入关内行激将之法;世子率军拦截驻军,偏偏又在一场恶战回关的路上遭遇等候已久的北蒙骑兵。说没有内鬼通风报信,王爷自己敢信吗?”
      秦志一开口继续酸溜溜:“年初敦亲王筹措军饷,原本做的好好的,自陛下病后,两位王爷辅政,康亲王不是将此事揽在了自己肩上吗?这个时候,不会想着要将此事推到敦亲王头上吧?”
      魏暄道:“难道本王会蠢到犯这种错?倒是飞云阁,眼皮子底下的西域大军看不见,对朝事倒是知道的一清二楚。”
      韩丞瑾不慌不忙:“草民乃是从蜀王口中得知军粮一事,不知王爷为何认定消息是从飞云阁来的呢?”
      秦志微微侧身看了一眼蔡兴,两人心有灵犀同时整了整袖口。
      韩丞瑾又道:“来州动乱时,薛小将军冒进,私自领兵北上,结果对上叛变的来州各府,消息传到临安时,薛小将军已经不知道流窜到了哪里。世子担心北蒙俘获了薛小将军,会对大周不利,便请了泛大侠赶赴来州暗中策应,谁知泛大侠到了来州,却有了旁的发现。”
      皇帝半眯着眼睛,问道:“可是泛舟行?”
      韩丞瑾应道:“正是。泛大侠九死一生从来州回来,陛下可要宣召?”
      “父皇若要宣召此人,还请羽林军入殿。”
      韩丞瑾没作声,皇帝摆了摆手:“此人朕认得。宣!”
      魏暄脸色再也绷不住了,侧头看了一眼薛成韶,两人目光相接,薛成韶便知道了自己的结局。
      烈日刚开始炫耀它的威力,城中四处的知了便开始了吱哇乱叫,一阵赛过一阵的躁动之音此起彼伏。
      茂苍满头大汗策马奔出城门,行至城郊一处茶寮,要了一碗茶喝干净,付了一块小碎银,将茶碗也带走了,茶寮老汉莫名其妙,收拾了桌凳没过多久,便见适才那人催着马又往来时方向去了。
      因着薛成韶认罪,被封禁了不到半天的几府便获得了恩赦。接到圣旨的魏琰直言几位大人及亲眷受到惊吓,皆是素日里与自己往来过密为由,有模有样地一一登门造访,直到太阳落了山,夜间灯火俱明时才去到陈府。
      仆人领着魏琰过去时,陈家父子三人皆在,夫人吕氏领着丫头婆子们正收拾了东西出去,当下随口一问:“可是有客人来过?”
      父子三人均未回答,只有陈仪平恭请了他坐下,开口问道:“王爷辛劳,可曾用了饭?”
      魏琰道:“在侯府粗略用了些。”
      陈仪平咳了两声:“永定侯缠绵病榻许久,昨夜见他已是油尽灯枯之像。”
      魏琰下意识看了一眼陈安桥,犹豫道:“待三日后河州军抵达,韩将军便可出发增援山月关。”
      见陈安桥只静静地听着,他便觉得这话实属有些突兀,韩丞瑾带人去了又怎样?吉峰现在根本无法出关迎战,即便朱苅侥幸还活着,无水无粮又能在荒漠中支撑几日呢?更遑论西域与北蒙在关外,必定也在寻找朱苅的下落。
      于是转过话锋道:“皇兄丢了薛成韶这步棋,山月关之路便死了,来州军情又被薛平北卖了个干干净净,北蒙如今唯有孤注一掷。”
      陈仪平点头:“康亲王推了薛成韶出去,自然是还捏着薛平北,陛下起了杀心,薛氏气数已尽。”说着话头一顿,问道:“王爷可派了人去寻薛平北?”
      魏琰道:“薛平北在北蒙手里,本王如何有那人手?”
      陈仪平沉默了片刻,道:“薛成韶肯听从康亲王指令,甚至自愿认罪,王爷就没有想过薛平北已经入了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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