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兔记

作者:一笼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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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49 章


      夜间繁星闪烁,初夏日头最后一缕热气散去,空气里透着凉爽。
      “朝会后陈司直在宫中呆了一个钟头才出来,没人探听到消息。”茂苍跪在地上,鬓角的汗尚未干。
      天眼阁查封了沈千万的屋产后便再没有大的动静,可廷尉司近来却屡屡试探,那些从前与沈千万往来甚密的大小官员,这些日子多少有些不安。
      魏暄捏着茶杯,没有说话。
      茂苍觑了一眼,继续道:“这几日已有大人来探听,若再不给个回复,属下担心他们会转而投靠敦亲王。”
      听见敦亲王三个字,魏暄眉眼中戾气横生,茂苍赶紧低下头,道:“听说陈司直入宫路上遇到了敦亲王,二人小谈了几句……”
      “他与本王有什么区别呢?”
      乍一听此问,茂苍怔愣了片刻,又听魏暄笑道:“清波殿那晚,他不也在坐壁上观?不过是仗着他那个好儿子得了老七的青眼罢了。”
      听出此话所指,茂苍道:“枉费世人皆赞扬陈氏忠直,不过如此。”
      此话甚是入耳,魏暄咧着嘴笑道:“这世间哪里来的纯臣,不过是看谁对自己更有利罢了。想查我?本王便送他份大礼。”
      茂苍闻言向前膝行几步附耳细听,待听得清楚后,犹疑道:“这,会不会暴露?”
      魏暄道:“有薛将军在,无妨。”
      思虑几番,茂苍道:“陈司直这两日查到了城南教坊司一带,属下即刻去安排。”
      因着曹伯韬此前增兵醴州,城南一带近日流民暴增,城防军押了重兵巡防,可耐不住流民实在太多,王益已经好几天没有睡上安稳觉了。
      周岭叛变,原本是要收押候审的,可周岭没能活过那晚,骠骑营入城那阵,城门口大乱,等骠骑营入了城,周岭早已死在了城墙根下,那般兵荒马乱之下,谁人注意到那头?
      不过也幸好此事断在了周岭身上,王益得以脱身,他夫人周氏经受不住打击,这些日子也病着,王益每日两头奔波,疲态具显,手底下的人瞧着都有些不落忍。
      “大人,大夫已经请来了,外头的流民暂时可得安抚,您过去歇会吧?”
      王益看着城门口吵吵嚷嚷的流民,皱着眉头道:“宫里头还在为战事争吵,眼皮子底下的流民倒是没人在意,好在不是隆冬时节,否则不定怎么乱。”
      见旁边那人不说话,王益叹了口气道:“我近来昏了头,此话不可外传。”
      那人道:“属下自然明白的。”
      王益点点头,道:“告诉他们,不要斥骂,尽快安排大夫过去,别闹出什么了不得的疫病来。”顿了顿又补充道:“咱们的帐篷还有多余的吗?再支两顶过去,这黑灯瞎火的,总不能连给油灯挡风的都没有。”
      那人应声下去安排,旁边有人嘟囔道:“这样的事也得城防军安排,户部干什么吃的。”
      王益转头便将那人骂了一顿,道:“到了城门口便是咱们的地界,这样的话再叫我听见,一律革职!”
      城楼上静了,底下城门开了一角,城防军拥着十来个民间大夫出了城,外头一阵雀跃,待帐篷支好了,外头也逐渐有序起来,王益松了一口气,检查过各处值守,这才下到城楼内歇息。
      迷迷糊糊中,王益觉得自己仿佛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身处城楼,周遭都是乱糟糟的喊杀声,他起身出去查看,推门的瞬间,手上摸到的却是营帐,出去后,城楼变成了万里黄沙中的一顶孤账,外头是连天的烽火,与遍地的尸体。
      有人在叫他:大人!
      有人在惊呼:敌袭!
      有人在哭喊:救命!
      一柄利剑突然刺向他的胸口,王益惊醒过来。
      “大人?”
      王益低头,那人的手拍在他的胸口,神色焦虑:“大人做噩梦了?”
      口中干燥,王益抿了抿唇,摇头,道:“何事?”
      那人道:“底下人来问,有个流民的腿伤得厉害,要断去一腿,城外脏乱得紧,器具药材也不够,大夫问能不能把人送进城来。”
      王益沉思片刻,问道:“为何会有外伤?”
      那人道:“说是摔的,起先只是皮肉伤瞧着吓人,大夫看过后说骨头断了,外头的腐肉一直往里烂,保不住了。”
      王益道:“问清楚缺什么,让人去取。”
      来人退下后,王益就着墙角的凉水灌了一瓢恢复了些精神,出了城楼,远远地望见西市坊一带灯火旖旎,旁边的小兵士眼角余光顺着他的眼神望过去,看得出了神,冷不防耳边传来统领大人的声音:“好看吗?”
      小兵士吓了一跳,低下头不敢再看,静等着一顿训斥,谁知等了片刻,王统领竟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就走了。
      那小兵士看着王益的背影回味着刚才那一问,城楼底下突然就躁动起来了。
      王益顿了脚步,小兵士探着头张望,适才那人急匆匆上来,道:“流民暴动!”
      永和二十年五月初二夜,城南流民暴动,廷尉司陈仪平为小股流民所伤,伤势严重。
      消息传入宫中,皇帝又惊又怒。
      花满宽慰道:“户部的情况就是这样,秦大人那头难免有所疏漏,好在王统领心细,送了大夫出城,不想那伙流民里头竟有闹事的,趁着城防军送物资的时候暴动,生生跑了十来个进城。”
      皇帝听着火大,怒道:“王益呢!?怎么不拦着!?”
      花满道:“城防军回禀,那伙暴徒冲进城便往人多的地方钻,西市坊教坊司那一带本来就乱,城防军一冲过去,当即乱成一锅粥,连陈司直都被误伤了。”
      “陈仪平?”皇帝腾地站了起来,花满吓了一跳,赶紧上前扶着。
      皇帝追问:“伤得重吗?”
      花满道:“只看到陈司直腹部受伤,身边有人架着他离开了。”
      皇帝闻言沉了脸,花满赶紧道:“王统领就在外头,陛下可要召来详问?”
      迫不及待地宣了王益,皇帝一把拉住了花满:“再派几个太医过去!”
      太医们被提溜到陈府时,陈仪平的伤口已经包扎好了,府里乱糟糟,吕兰英同两位公子守在床前,正在听大夫嘱咐。
      那大夫正是城防军从城外临时捉来的,听见宫里来了人,扔下一句:“太医们医术高超,先请把脉。”便缩在了一旁。
      太医们围上去看诊,又将适才那大夫叫过去问话,只道失血过多所致昏厥,便聚在一起开方子去了。
      陈安桥此时已然冷静了下来,便将缩在一旁的大夫唤了出去,问了几句后,又出去见了侯在偏厅的城防军,待问清楚出事情原委,太医们已经开好了方子,吩咐下人们正熬着药。
      陈安然瞥见陈安桥进来,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的陈仪平和焦虑不堪的吕兰英,冲他微微摇了摇头,吕兰英却道:“你父亲遇险,这几日还是不要随意走动了,有京兆尹府在,自能查个水落石出。”
      看了一眼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顾留方子的太医,陈安桥应了声是。
      吕兰英转头看了两兄弟一眼,对陈安然道:“你父亲没有大碍,这几日太史阁虽说事务不多,可也不能懈怠。这里有我和你弟弟轮流守着就好。”
      陈安然面有犹豫,吕兰英又道:“去罢,这些日子外间大小事情少不得要你决断,你须得明白。”
      待陈安然走了,吕兰英这才看了陈安桥一眼,道:“夜深了,城防军的客人劳累,你先送他回去。”
      陈安桥眼神一亮,又听吕兰英转过头叮嘱道:“外头天暗,叫上老马,驾车去快些回来。”
      响亮的应了一声,陈安桥转身便走。
      经过城南一阵骚乱,城中静了不少,街边房屋连个呼噜声都少闻,五味好不容易在城防军的查问下入了城,直奔将军府而去。
      泛舟行追查了近一个月的薛平北,丢了。
      这事要紧,他不敢耽搁。
      “听说城南流民暴动,闹出好一阵动静,几处城门都在戒严,若非你给了我侯府的牌子,我怕是明日都进不了城。”五味将信函递过去,说完便将桌上一壶凉水喝了个见底,抹了抹嘴巴接着道:“刚出了河州便听说了衮州的事,好在那头稳了。”
      朱苅只着中衣,聚精会神看着手里的信函,看完后又拆开另一封,面无表情。
      五味砸吧着嘴,下巴上青色的胡茬有些显眼,摇了摇手上的空壶,犹豫着要不要叫人再送一壶过来。
      看完两封信,朱苅沉思了片刻,知道如今局势虽然好转,但其中暗潮仍然未平,薛平北若是拿住了还好,可坏就坏在薛平北丢了。
      “丁大将军动不得。”
      五味抬头,听朱苅解释道:“北蒙拿住了薛平北,来州势危,曹伯韬如今按兵不动,不过是在等待下一次时机。驸马身份尬尴,压不住。”
      衮州在手,粮草可从蜀郡出,能缓和临安的压力,所以必须要先收服衮州。
      “云二爷挂着驸马的名头,抵御外敌好使,可应付曹伯韬确实不合适。时间一长,怕是要遭人非议。”
      朱苅放下信函,手指头在纸上摩挲片刻:“衮州要收服,还需得有手段,倘若二爷在衮州替大将军料理好了郑秋桐的烂摊子,便可回援山月关。”
      听见她唤云二为二爷,五味心中有股说不上来的感觉,仿佛又在这人身上看到了一年前的影子。
      五味道:“陛下一直没有决断,想来是在等衮州的消息。”
      衮州很重要,只要大将军守在那里,临安此前遇到的所有问题都能解决,曹伯韬要想策应北蒙,便只能从河州想办法。
      “河州那边情况如何?”
      河州阴了曹伯韬八万兵,还斩了曹润,宋庭槐拉出去的七万联军,有三万是醴州军,还有五万在河州,这五万人可不是闹着玩的。
      “曹润一死,河州的五万醴州军群龙无首,有人当即就要动手,好在小丁将军得宋将军指点,拉着河州大小水匪组成的杂牌军与宋将军手下的保成,里应外合,将他们围困在了双河滩。”
      宋庭槐的意思是,醴州军未必就对曹伯韬忠心耿耿,即便有曹伯韬的心腹在,军士们也是想活命的。
      五味嘿嘿笑了一声,接着道:“我算是知道你为啥这么信任宋将军了。”
      朱苅抱着手看着他,他讪笑了一声,道:“老宋为人太不厚道。他知道醴州军里必然有人要反抗,但没告诉保成怎么应对,河州城乱起来的时候,保成的人砸穿了船板,他自己拉着一小支队伍,又是威逼又是利诱。河州军有一部分卖老宋的面子,便持观望态度,等到醴州军都打到城门口了,小丁将军才拉着他那伙杂牌军赶来。”
      河州军作壁上观的那部分,明里暗里都是知道朱昌的意图的,原本想着两不相帮,待战事结束,他们便成了香饽饽,谁都要恭敬一二,可宋庭槐偏偏要留着丁晟做最后的那张牌,是在告诉他们:此事乃是临安城的主意。
      看见丁氏战旗,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河州军。两军会师后,河州军才发现上当了,可这个时候退缩已经来不及了,醴州军已经红了眼。
      “这么说,曹润不是丁晟杀的?”
      五味正在兴头上,被这一问搞得有些懵:“保成杀的啊。”
      朱苅微微皱了皱眉,五味便觉出不妥来:“军报上说的,不会是小丁将军吧?”
      见朱苅神色严峻,五味愣了,片刻后才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河州军报可不是朱友纪递的无关紧要的问安折子,是不必在文书房过一遍的,许显也不可能在其中动手脚。到底是哪里出了纰漏?
      “你可知军报是何人执笔?”
      五味想了想:“这个……应该是小丁将军亲自写的吧?没道理让保成自己报啊。”
      朱苅摇头:“军报内容与你所言基本相符,唯独曹润之死有出入。为求稳妥,得让丁七亲眼看一看军报。”
      五味大惊:“这怎么看?那可是军报!”
      这事儿不好办,但必须要办,否则他日被曝光,保不齐连丁如海都要受牵连。但以丁七如今的身份,怎么样才能看到那份陛下亲自保管着的军报呢?
      正当两人抠破头皮也想不出好借口的时候,外头传来了敲门声。
      朱保福的声音传来:“世子,外头来了位客人,姓齐,说有要事见您。”
      来的人却并不是水生。
      五味一见来人便吓了一跳,待管家走了,立即上前将人扶住了,急道:“三爷爷,你怎么来了?”
      齐若朴从前身子骨便不好,如今更是风烛残年,他一手扶着五味,打量着朱苅。
      “今夜城南暴动,陈仪平遇刺,他们家二公子来丐帮寻线索,出了金锣巷后便被刺客围攻,眼下失踪了。”
      朱苅尚在震惊中,五味确实一口接过话来:“谁遇刺?陈仪平?”
      齐若朴看着朱苅,朱苅示意五味扶着齐若朴坐下,转身便出去了,不一会儿亲自端着茶水回来。将热茶奉上,她道:“还请先生详细告知。”
      事情的起因,正是那个腿伤的流民。
      “流民在城外住了一个多月,惶惶之心已被怨声载道取代,当时城防军取了药材器具送出去,人群中便有人叫骂天子,城防军自然是要将人拿下的。这个时候流民中有人开始往城内冲,城外的城防军一时被牵制,跑了十来个进城,城内见势不好,便关了城门,在城中追拿。”
      “那伙流民动作迅速,入了城便往教坊司、西市坊一带散开去,动静便闹大了,其中一队追到教坊司附近,恰好遇见陈司直办事路过,有人认出了他,喊了一声:陈司直当心!”
      就是那一声喊出了问题。
      那三个流民原本跑过去就完了,听见有人唤陈司直,反而冲着陈仪平去了,陈仪平便衣出行,只带了一个随行,面对突然冲过来的流民一时愣了神,再反应过来时,流民已经到了眼前。
      “陈仪平腹部被捅了一刀,鲜血如注,那三人被制服后还在叫嚷。”
      齐若朴说到此处听了下来,定定地看着朱苅。
      五味只知道城南确有暴动,却不知其中详情,听到此处便觉事态不对。
      朱苅脸色不大好看,却仍旧问道:“说什么了?”
      片刻后,齐若朴道:“狗官与曹氏沆瀣一气,若非是他与曹氏官官相护,醴州百姓何至于流离失所。三州男丁被曹氏强征,多少人家破人亡,都是这个狗官的错。”
      屋内一阵寂静。良久,朱苅再次开口:“后来呢?”
      “水生安排了人调查流民一事,陈二公子便找上了门,我们在城南的眼线只知道陈仪平去那里是为公差,旁的一概不知。便许诺有消息通知陈府,二公子便离去了。若非水生觉着此事牵涉到你,决定亲自去查,二公子怕是就要交代在丐帮门外了。”
      这下五味明白为何齐若朴一进门便面露不善了。
      军报之事,流民之事,表面上看起来与朱氏毫不相干,可细究下来,却是处处都刺向了朱氏要害。
      见朱苅凝神沉思,五味不敢开口,齐若朴等了许久,叹了口气道:“二公子身边跟着的那个车夫,姓马的,护着他主子逃离,可对方穷凶极恶,如今尚不知生死,那车夫不敢惊动府里,第一时间想来求你,被我拦在了路上。”
      五味一颗心狂跳,暗叹齐若朴心思机敏,问道:“三爷爷说陈家二公子失踪,想来有其他的消息吧?”
      齐若朴喝了口茶,道:“对方在丐帮外头下手,目的已经很明确了,我们的人顺着踪迹追过去,并没有发现尸体或是血迹。”说到此处他又停了下来,看了一眼朱苅又才接着说:“一击不中,又惊动了我们,必是改了主意,有了其他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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