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兔记

作者:一笼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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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45 章


      清波殿宫变在骠骑营入城后迅速被平息,翌日朝臣们踩着内宦们刚刚冲洗过、还透着血腥气的石砖上朝,皇帝稳坐龙椅,面色如常,仿佛这一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
      早朝过后,宫中连发几道明旨,废黜皇淑贵妃与和亲王,封禁和亲王府,锁拿王妃母族,以及晋封皇七子魏琰为敦亲王。紧接着,天眼阁多年来首次直接露面,查封了沈千万在京所有屋产。
      就在大家以为陛下要动雷霆之怒时,天眼阁却没了动静。这莫名其妙让人心中惴惴的状态一直持续到三月二十八春闱结束那日。
      二十八一早,河州加急军报抵达。曹伯韬突然增兵醴州保平,十万大军战船连帆,不日就要渡江了。
      临安城慌了,皇帝更是怒不可遏:“河州在干什么!?朱友纪!”
      永定侯险些当场栽倒,抖着腿跪在了地上:“陛下息怒!”
      皇帝双目赤红:“息怒!?你叫朕怎么息怒!十万大军!十万呐!到眼皮子底下了都看不见吗?”
      朱友纪汗如雨下,不住地磕头:“陛下恕罪!陛下恕罪啊!”
      皇帝抄起军报便砸,轻飘飘的纸在空中打了个旋儿,朱友纪头都不敢抬。
      “除了叛军人数,这上面什么有用的信息都没有!叛军主帅是谁?不知道!河州布防如何?不知道!两军何时交战?不知道!”
      皇帝许是气得狠了,吼完最后一句身形便有些恍惚,花满赶紧伸手扶住了,许显趁机插话道:“陛下保重龙体啊!眼下要紧的是派人前去河州查探,河州到底是反了还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总要有个定论。”
      借着花满的手稳住身形,皇帝将手抽了回来,盯着许显一言不发,许显赶紧道:“天眼阁速度最快,可没有领兵之权,还要派一个压得住的同行。”
      陈仪平便道:“许大人,你就别卖关子了,这里不是朝会,你有什么人选赶紧说。”
      许显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永定侯,道:“河州本该侯府出面,但世子掌握京畿防务,不能妄动。”
      见皇帝没有反驳,许显松了口气,接着说:“曹颙在衮州,依照丁将军传回来的军报详情,此人兵法谋略稳重有余,少了些冒进。再看保平那边,用兵之法与曹颙不同,想来主帅为人激进。”
      陈仪平略想了想道:“曹颙有个庶弟,此人虽说有些好大喜功,但为人狡诈,不好对付。”
      许显点点头,道:“此人从前替曹伯韬打理三州事务,手段了得,倘若曹伯韬本意就是从河州取道,那么衮州不过是牵制之策。”
      皇帝沉声道:“卿的意思是,调回丁如海?”
      许显拱手道:“临阵换帅乃是兵家大忌。曹伯韬老谋深算,衮州不能不防。”
      皇帝没说话,大概明白了许显的意思。
      那许显点到即止,只道:“十八那夜观丁三小姐的风骨便可知丁氏将门之风。”
      宣室殿沉静片刻,皇帝屏退了众人,召来了天眼阁。
      河州之变让本就人心惶惶的临安城陷入惶恐。
      如陈安桥所料,曹伯韬在衮州的行动根本就是为了增兵醴州放出的烟雾,原先他怀疑朱苅在河州有所图谋,可细细回想公主与清波殿之变,朱苅的行为看起来实是在保康亲王,实际上却是两头不靠。
      看起来像个纯臣,却又放任河州不管。他想不明白朱苅此举为何。
      小鹊儿推开门,看见陈安桥欲言又止,陈安桥瞥了她一眼,道:“有什么话就说。”
      犹豫再三,小鹊儿失望道:“世子今天也不回府。”
      说罢抬头看着陈安桥,只见陈安桥面无表情:“灵宝一事暴露了我的身份,他不回来也还算顾念着陈家的脸面。”
      小鹊儿便不说话了。
      宫变平息后,陈安桥便安排老马把灵宝悄悄送回去了,可管家的嘴到底堵不了,朱苅得知了灵宝的事情,依他的聪慧,必然能将事情推算个七七八八。
      这几日朱苅不在府里,还把侯府的那两位姨娘领了回来,陈安桥便只好作势往陈家走动走动,寻了个合适的借口在娘家住了几日,外头便又传出了些乱七八糟的流言。丁七与魏琰得了信儿赶着来,三两句话没说拢,各自不欢而散。
      小鹊儿只知道三人言语上有些不对付,想来想去只当是因为朱苅领了姨娘回府,便问:“那今日咱们回吗?”
      陈安桥想了想,道:“回不回也不打紧,不若趁此机会断了罢。”
      那日灵宝出宫的确是陈安桥想多了,魏琰一早察觉到了羽林军那两日的变动,往常出宫路上碰到过的熟面孔一个都没有,本来是计划着出宫再议,可半道上想起陈安桥说陛下早有安排,便临时改了主意。
      后来朱苅进来了,还带来了真正的花公公,他就知道自己的决定没有错。只有一事他算错了,那就是让灵宝出宫。
      他原本计划着按照陈安然的意思,让陈安桥至少在护驾一事上立功,结果陈安桥在关键时刻异常冷静,甚至冷静得有些过了头,认为灵宝有叛变的可能,愣是把人迷晕了,半点动静也没给。
      在魏琰的眼里,他策划的立功泡了汤不说,还因为此事暴露了陈安桥的真实身份,可偏偏随后河州又出了乱子,朱苅的立场再次变得诡异起来,换做是魏琰自己,他若是在宫中拼死救驾,背后却有人想利用他的势力上位,哪怕是亲兄弟,怕也是要翻脸的,何况他们之间的关系本就不单纯。
      见陈安桥神色郁郁,小鹊儿有些忧心:“其实,殿下与七公子也是为你考虑的。”
      陈安桥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我知道,大哥肯定是同殿下说过了,只是我没有想到他会如此行事。”
      小鹊儿不明白陈安桥指的什么,也不知道怎么接话,只好凑过来跟着叹气。陈安桥好笑道:“你跟着叹什么气?”
      顿了顿又说:“他一早知道羽林军有变,却没有递消息出来,也没有尝试劝阻和亲王。”
      到底是亲兄弟啊,他就这么看着和亲王一步步走入绝境。
      小鹊儿想了想,说:“那天殿下离去时,我瞧着他神情很是难过。”
      陈安桥便沉默了,丁七后来同他说了,陛下虽然大肆封赏了他们母子,可下来后说的话却有些诛心。以往他藏拙,陛下一直看破不说破,可这件事上,虽然他表现勇敢,可到底是罔顾了亲情人伦。
      这是一条陛下曾经走过的路。
      他与魏琰最大的分歧也是在此。丁七看不明白,认为魏琰一心是为他好,所以会说:“殿下手里什么都没有,那种情形之下能想到派人递信已经是果敢了。”
      可他却看得分明,魏琰当时分明神色有些僵硬。
      魏琰很聪明,从他凭借羽林军不起眼的变动能推断出宫中有变就能知道。他在等,他和康亲王一样在等,等着做那个渔翁。可后来朱苅的人带着兵符出宫,骠骑营横插一脚,生生断了他们俩的念想。
      陛下怎么会不动怒呢?三个儿子、两个妃嫔,个个都在算计着要他死于非命。于魏琰而言,那个敦亲王的封号,怕是陛下赏给他的比当面斥责还要响亮的巴掌。
      被这两巴掌惊出一身冷汗的魏琰后怕了,但事已至此,他别无退路可走。魏暄经过此事,必然认定朱苅投靠了自己,所以他找到机会第一时间就来同陈安桥商议,可谁成想陈安桥也因为此事与他起了争执。
      离开陈府时,他心中的确难过,可更多的是羞愧与愤然。一方面原因是自己的确做了不光彩的选择,另一方面是因为他与陈安桥自幼多年的情分,在他最需要助力的时候,陈安桥隐隐露出了要与他划清界限的意思。
      这些日子他听从慧妃的意思,一味地低调,可皇帝也好,魏暄也好,甚至是朝臣们都对他颇有微词。
      “倒也不必过于担心。”慧妃看着手里的扇面,选了一幅递给身边的宫女,宫女退下后道:“你此前的风评一惯不羁,便是有些行差踏错,也不过是心智还不够成熟,遇上这般惊险的事情,一时没有想到深处也在常理。”
      魏琰想了想,觉得这说法到底有些牵强,只道:“母妃说得有道理。”
      慧妃便笑了:“你呀!也的确不够成熟。”
      魏琰不敢反驳,慧妃又道:“前两日去了陈府,陈家二公子也没给你好脸色罢?”
      想到陈安桥,魏琰心里沉了沉,慧妃看在眼里,神色如常,只道:“他是知情人,你自然瞒不过去。如今局势这般不稳,依陈家人的心性,怎会希望你走上这条路?”
      见魏琰神思认真,又接着道:“他与丁七交好,如今丁家挑起了大梁,在外头浴血奋战,你若想与他和好,便要从这上头下功夫。”
      慧妃点到即止,不再多言,魏琰略想了想便明白了这其中的含义:既然已经站到了明面上来,不若趁机建立威信,让陛下与朝臣们别无他选。
      陈安桥没回将军府,朱苅原本是不打算回去的,本来都已经收拾好准备休息了,腹中却突然传来不适,随身的药丸也没有了,只好又换了衣服带着五味回了府。
      吃过药,朱苅便倚在书桌前翻看一本古旧的杂记,外头梆子敲过三更方才觉得有所缓解。五味敲门进来,手里拿着一封信:“马先生来信了。”
      朱苅颇为意外,接过信看了,只浅浅笑了笑了事,五味便问:“老头子说什么了你这么开心?”
      朱苅将信烧了,道:“没什么,夸我此事处理得当呢。”
      五味将信将疑,朱苅却并不解释,她的月信全靠药物强行压制,这半年来时常不稳定,想来莫知是决计不肯给她配新药的。
      她时日不多了。
      五味看出她不想细说,便扯开了话题:“夫人那边还在生气呢,你也不想想办法。当初可是说得情深意重,绝不负她?”
      这事儿朱苅也不能同五味明说,陈家的行事风格她也没料到,虽说同床共枕没几天,可突然发现对方是个男人,这事儿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我原先以为陈家不过是想给自己的私生女找个归宿,所以才借着机会答应了咱们。虽然也事先知道陈三小姐会是那边的探子,可原本咱们行事谨慎,她也传不出去什么不利的消息,可灵宝一事,始终让我后怕。”
      五味知道,清波殿一事若夫人当真带了府兵入宫,陈家持身中正的名声就会破裂,陛下也会怀疑朱苅:“可夫人到底没有动作。”
      朱苅道:“灵宝出宫直奔将军府,这事若是传出去了,咱们都无可辩白,幸好他处理得很好。”
      五味挑眉:“那你这是为什么?”
      “灵宝在清波殿失踪,后来又莫名其妙回去,陛下岂会不查?”
      沉思片刻,五味道:“你这也是为了保陈家?”
      朱苅将杂记合上,缓缓说道:“陛下一旦怀疑陈家卷入党争,便会怀疑我,与其等陛下发落陈家,不若给他们寻个由头,就此断了这短暂的姻亲关系,也给他们一个脱罪的机会。”
      五味皱眉:“那这桩事最后还是要落在三小姐身上。一生都要背负骂名了。”
      除非魏琰上位,陈家自然会为此事找到新的借口。
      “那你呢?”五味问道。
      朱苅看了看书房上下,道:“战事席卷全境,我又能卷入其中多久呢?一旦领兵出征,谁还敢在陛下面前多事不成。”
      五味不说话了,这意思就是让陈家咬死三小姐受朱苅指使,左右当初那事闹得沸沸扬扬,也在情理之中,而朱苅这边又咬死陈家才是主谋,反正当初这桩婚事的隐情陈家是向皇帝吹过风的。
      细算下来,三小姐屡次找借口进书房,实在没发现才收了手,她也实在不算得委屈。
      五味想通了这头便不纠结于此:“陛下派天眼阁秘密护送丁晟去了河州,算起来再有两日就能到了。”
      朱苅知道她担心什么,只道:“我已传了信给宋兄,现在要担心的是来州。”
      “衮州那边丁将军不能动,要牢牢牵制住曹颙的十万大军,让曹润放心渡江。”来州若是出了事,就算河州大捷也来不及增援,敦州要防着山月关,骠骑营必须镇守临安,来州一旦失守,曹伯韬必然有更的大动作。
      五味又皱起了眉头:“还有薛成韶,他那个儿子虽然打仗不顶用,可却是薛成韶的弱点,北蒙必然会先从他下手,咱们必须抢先一步。”
      朱苅道:“抢先倒不必,薛成韶那人心思严,我已托了人盯紧薛平北,截胡即可。”
      五味了然,便不再多问。
      朝局不稳,临安城恢复了这十来天,到底没能回到原先的热闹。
      沈千万跟在北蒙使团队伍里,望着来州一望无垠的良田和横在前方的大凉河,眼神里看不出来情绪。
      使团里有人看不起沈千万,明知道沈千万听得懂北蒙话,却依然当他听不懂一般在背后讥讽,沈千万也不理,只顾着望向远方。过了一会儿,便有人过来请沈千万去见敖罕,沈千万收了眼神,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跟着那人去了。走的远了还听见适才那人啐了一声,用北蒙话骂道:“没用的东西!”
      敖罕不在帐内休息,那人领着他去了一处小坡地,坡上长着几颗笔直挺拔的树,树干上有一圈缰绳磨过不知道多少遍的痕迹,树底下马蹄印甚是新鲜。
      沈千万在坡下站住脚步,跪下唤了一声:“王上。”
      敖罕招了招手示意他上去,沈千万起身,拍干净膝盖走了上去。
      “你看。”敖罕指了一个方向:“你知道那是谁的兵吗?”
      沈千万随着手指看过去,只看到影影约约似有黄土激扬,道:“此地临近大凉河,自然是薛成韶的兵。”
      敖罕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头:“四十万来州军,大周皇帝削了一半走,骠骑营只有五万,还有十五万。”
      沈千万回头看了看另一个方向:“当初大周皇帝登基,为示两国友好主动裁撤来州军,为了调整京畿防御,又撤了金吾卫,新组建了京畿骠骑营,余下的十五万分散给了来州各府,用以平定匪乱。”
      敖罕指了指自己:“我是北边最大的匪。”
      沈千万摇头:“王上是北边最凶猛的狼,将来会是伟大的皇帝。”
      “可我不想做伟大的皇帝。”敖罕按在狼头刀上手捏得极紧:“我只想要大周的土地。”
      “做你们嘴里的皇帝太累了,阿兰的儿子想做就让他做吧。”
      沈千万皱眉:“江南还有曹伯韬,您不报仇吗?”
      敖罕扯着嘴角笑道:“这是阿兰自己选的路。何况看着大周国土分裂,才是最好的复仇。”
      见沈千万不说话,敖罕笑问:“怎么,难道你还真想帮大周夺回江南?”
      “他的确是我的侄子。”敖罕收了笑:“他也是那个人的儿子。他身上流着狼血,可那是囚禁在牢笼里的疯狼。让他呆在笼子里就好,放出来了会乱咬人的。”
      沈千万道:“公主当年托我照顾好他。”
      敖罕反问他:“什么样的照顾才是好?”
      沈千万答不上来,敖罕替他答了:“他已经成年了,有自己想做的事情,恕我直言,于他而言,你若早出现个十几年或许还有用。”看了看沈千万不大好看的脸色,敖罕一点情面也不给他留:“阿兰是在利用你。”
      良久,沈千万才吐出一口气来:“不,不是的。”
      敖罕轻哂一声,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西域那边的消息瞒不过飞云阁,他们只能牵制一段时日,来州这边必须要快。”
      沈千万拱手:“来州各府的情况我一早已摸清了,之前转移出来的银子至少能收买一半。”
      敖罕看着前头越来越近的人马,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到了大凉河,你便去东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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