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兔记

作者:一笼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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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41 章


      “朕依凉德,承嗣丕基,十九年於兹矣,自亲政以来,纲纪法度,用人行政,不能仰法太宗谟烈,因循悠忽,苟且目前。以致国治未臻,民生未遂。朕于廷臣,明知其不肖,不即罢斥,仍复优容姑息,见贤而不能举,见不肖而不能退,是朕之罪一也。国用浩繁,兵饷不足,而金花钱粮,尽给宫中之费,未尝节省发施。及度支告匮,每令诸王大臣会议,未能别有奇策,止议裁减俸禄,以赡军饷,厚己薄人,益上损下,是朕之罪一也。经营殿宇,造作器具,务极精工,无益之地,靡费甚多,闹不自省察,罔体民艰,是朕之罪一也。朕既知有过,每自刻责生悔,乃徒尚虚文,未能省改,过端日积,愆戾愈多,今曹氏逆贼狂妄,致三州兵祸将起。勿敢忘太宗遗志,朕痛自刻责,以诏万民。”
      上祀节这天,皇帝没有出现在朝会上,花满宣读了陛下的罪己诏,道:“陛下口谕,诸位大人须在此静坐思过,一个时辰后可自行离去。”
      群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明白陛下这是唱的哪出。才开春的凌晨,晨露寒凉,皇帝没来,殿内的地龙也没烧,众臣跪坐了片刻,便有人受不住了,可碍着四周侍立的太监,到底不敢抱怨。
      过了半个时辰,有人陆陆续续打起了喷嚏,小太监们听见动静也只是抬头看了看便又低下了了头。
      又过了半盏茶的时候,外头突然进来一队羽林军,刘唐手持圣旨,挎刀而入。
      原本还能听见一些呵气吸鼻子动静的大殿突然静可闻针落。
      刘唐走到秦志面前,群臣的目光落在两人身上,一时间猜疑无数,秦志端端正正地跪坐着,抬头看向刘唐。
      两人对视了片刻,刘唐突然一叹气,道:“秦大人。户部一下子折员过半,江南战事又在要紧关头,你可如何是好啊。”
      底下有人一抖,登时明白了。
      秦志道:“刘统领要拿谁,尽管拿就是。户部即便只剩我一人,也绝不会短了将士们的银饷。”
      刘唐看了秦志片刻,挥了挥手,羽林军动作迅速地从人群中将人押了出来,秦志连眼珠子也没动一下。
      刘唐转过身,将圣旨抖开,道:“诸位倒是没什么话要说。这圣旨我也不必宣了吧?”
      秦志这才转头看了一眼,便对上了秦显恶毒的目光。
      “你可当真是一条吃里爬外的狗!”
      秦志不为所动。
      秦显便狞笑:“你别忘了,你身上也留着曹氏的血!我就是死了,也要在阴曹地府里等着,我等着看你的好下场!哈哈哈哈!”
      刘唐呵斥道:“尔等攀附逆贼曹伯韬,侵占良田、勾结商户、收受贿赂……大小罪名罄竹难书!而今曹伯韬犯上作乱,尔等不仅不悔过,还意图勾结叛贼动摇我大周江山!如此冥顽不灵!”
      秦显怪笑道:“秦志首告得好啊!有他一人悔过足矣!你替我问问陛下,六亲不认之徒,他用的可安心呐?”
      刘唐怒喝:“放肆!”喝完却侧眼看了看秦志,并无下文。
      秦志道:“刘统领的圣旨宣不宣?不宣的话,臣等还要静思己过。”
      刘唐看了看远处站着的花满,挥挥手将人押了下去。
      一个时辰后,花满径自走了,众臣这才哆嗦着起身,揉着酸麻难耐的腿三三两两搀扶着离宫而去。
      朝阳新起,有人叹道:“朝堂算是清理干净了啊。”
      另一人则道:“陛下命咱们思过。你有何打算?”
      那人看着初升的朝阳,眯了眯眼道:“能有什么打算?要打仗了,埋头干活吧,别在这个时候触霉头。”
      “曹伯韬都发了檄文了,陛下就下了个罪己诏,江南要打,可怎么打?派谁去打?”
      那人回过头,笑道:“你我什么身份?操这份心做什么?过几日就是春闱了,这个关口上,那群试子里头不定要闹出多少事来呢。”
      学生们闹事可不好办。
      “只盼着刑部能挖出来一些是一些吧。”
      那人点点头,道:“陛下的罪己诏是他们最后的生机,除了秦家那个,怕是都听出来了。”
      秦志就在前头,一个人缓缓地往宫外走去,两人瞧见后对视了一眼,同时噤了声。
      后头的敬敏几步追了上去:“秦大人请留步!”
      秦志回头,朝敬敏拱手行了一礼:“敬大人。”
      敬敏回了礼,道:“此案要紧,还请秦大人随我去一趟。”
      秦志道:“自然。”
      两人并肩而行,敬敏道:“旁人不晓得内情,你莫要放在心上。”
      秦志看了他一眼,忽而笑道:“敬大人这是替谁在传话?”
      敬敏哈哈一笑:“秦大人聪慧,自然晓得。”
      秦志道:“本想拉你去找他讨酒吃,可料想今日外头的事怕是他替你分担了不少,又不好让你跟着我一起不知好歹。”
      敬敏道:“今日便罢了,他见女婿咱们凑什么热闹,改日我做东罢!”
      秦志笑了笑,道:“你这到处欠酒的毛病什么时候改一改?”
      “哈哈哈哈!”敬敏再次大笑:“不改不改!否则今后拿什么做藉口?”
      两人有说有笑往刑部而去,在宫门口遇见了戎装打马而来的丁如海,丁如海下马,朝两人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随后便见他配着剑大步入宫。
      中午时,大将军丁如海被加封兵马大元帅,敦肃驸马云忘年为副将,肃州军为前锋,两个月内要拿下衮州的消息传了出来。
      翌日,丁如海率骠骑营三万军士奔赴肃州,皇帝率百官相送。
      三月初七,肃州军夜渡合江偷袭衮州,被早有防备的衮州军拦在了江面,两军打了两天一夜,丁如海大军赶到时,肃州军被打得好不狼狈。
      消息传回京城,皇帝沉着脸,若非如今的兵部职方郎中是徐晋英,丁如海的女婿,只怕当场就要让敬敏把兵部给抄了。
      许显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那日宣室殿内知情者除了陛下便是他与丁如海,此事瞒得极好,初三那日陛下才降的明旨,衮州到底从哪里得来的消息,竟是提前就知道了?
      思来想去,许显怀疑是肃州那边出了问题。
      前线吃了亏,曹氏余孽在大牢中疯了般互相攀咬牵扯出来一大堆陈年旧案,朝堂上影影约约出现了一些不大好的苗头,北蒙使团又赖在城里不肯走,城外的护军还和城防军有了几次小摩擦,处处都透着威胁,皇帝大病未愈,朝会上时不时要咳嗽,大臣们又提起了立储之事。
      连着三日,朝会上都在争论不休。
      十五那□□会散后,北蒙入宫觐见陛下,并放出话来:三日后启程返回,若是陛下允了,北蒙可助大周保河州无虞。
      皇帝沉默了。
      贤妃也不做声了。
      后宫诡异地安静了一天。
      自打丁如海赶赴肃州,丁七消停了没几天便坐不住了,打听到朱苅每日早出晚归,陈安桥每日顶着新夫人的名义早晚到侯府去立规矩,便寻了个机会溜了过去。
      见到人时,陈安桥刚换了衣服,遣散了下人后,坐在书桌前头写写画画。
      丁七从房梁上翻下来时,陈安桥吓了一大跳。待看清来人是谁,陈安桥第一个反应是这厮怕不是疯了?
      迅速扫了一眼窗外,只见院内并无旁人,陈安桥这才放下心来,回头与丁七四目相接,两人俱是一愣。
      丁七摸了摸鼻子,就听陈安桥问道;“你藏进来多长时间了?”
      “你去侯府的时候进来的。”说罢就着茶几旁的点心吃了几口茶,口齿不清道:“今天在侯府耽搁挺久啊?”
      陈安桥低头继续写写画画,丁七偏过脑袋看了一眼,只见那纸上乱糟糟的写了些名字,又画了些圈。
      “肃州战事胶着了起来,丁伯父这些日子怕是传不了信吧。”
      丁七囫囵吞完半碟子点心,拍了拍手凑过来看着,嘴里道:“或是宫里,或是肃州,反正多早晚会被截胡。”看见那纸上圈起来的名字,丁七顿了顿,接着道:“父亲临行前就说过,这些年他的笔墨不知道流落了多少在外头,如今既然领兵去了,更该事事谨慎。”
      陈安桥手上的笔动了动,却又停了下来,片刻后突然搁下了笔,道:“宫里也好,肃州也好,消息总是从京城流出去的。”
      “依照衮州兵力集结的速度,怕是丁伯父离京前就已经泄露了。”
      丁七看着纸上那个朱红的名字,皱着眉头问:“曹伯韬有机会趁肃州军集结前攻下肃州的。”
      可是他没有。
      陈安桥道:“飞云阁在三州的势力大多撤到了衮州与南疆一带,曹伯韬在衮州搞不了大动静。不过是拿衮州做幌子罢了。”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丁七会意,伸出手指艰难地分辨着那些乱七八糟的圈圈和线条,问:“五万京畿骠骑营,我爹带走了三万,还有两万在、在朱苅手里。倘若曹伯韬意在河州,陛下会怎么安排薛成韶?”
      薛成韶就像是一颗双面棋,眼下瞧着可能无害,可若在关键时候翻脸,那可真是要了命了。
      陈安桥摇头,他也不知道。曹氏与北蒙肯定都与他接触过了,但薛成韶至今没有半点动静,陛下手里到底捏着什么底牌?
      丁七将那纸上的东西看了个七七八八,回过头问:“这么长时间了,你就一点儿没露馅儿?”
      陈安桥顿了顿,忽而极为尴尬的咳了一声,看着满面狐疑的丁七,他欲言又止。
      丁七看着陈安桥一副诡异的神情,心情有些复杂。
      内心复杂的又何止他丁七?大婚那日朱苅喝得酩酊大醉,第二天江南造反的消息便入了京,当时朱苅新婚,陛下没传召他,在府里呆了三天,第一天陈安桥一狠心,给他下了蒙汗药,结果许是没拿捏好分量,朱苅竟是一觉睡到了次日中午,去侯府请安的时候,那满府的下人个个捂着嘴眼中含笑,在他身上看了又看,那曹夫人更是一语惊人,他到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臊得慌。
      丁七万万没想到他竟当真会给朱苅下药:“那个朱苅对你倒是不防备。”陈安桥目光闪了闪,又听丁七问道:“不过我当真好奇,曹夫人到底说了什么?”
      陈安桥自动忽略了他第二句话,清了清嗓子道:“原也是逢场作戏罢了。”
      丁七看了看那张纸,沉默片刻道:“我记得你说过,他与飞云阁关系匪浅。”
      陈安桥没说话,丁七接着道:“曹颙多少次暗杀都失了手,那蒙汗药又不是什么稀罕东西。”
      丁七东一句西一句,陈安桥却是听懂了,目光看向那张纸,都噤了声。
      “所以啊,”良久,陈安桥叹了一口气:“我什么都不敢告诉父亲。”
      丁七转过头看着陈安桥,目光中有些犹豫,便听陈安桥道:“我有时候在想,我这个决定到底是对还是错。”
      “不论对与错,你都搅了进来。”
      陈安桥抿唇,他以往时常劝丁七莫要搅进这摊浑水,可到头来,泥足深陷的却是他陈安桥。想到此处,他不禁扯出了一个自嘲的笑来。
      过了一会儿,丁七许是品出了他这一笑的意味来:“你倒也不必钻牛角尖。你打小就是个有主意的,我知道你的心思,七、他也知道的,所以不论理由是什么,你有这个机会,我们都为你高兴。”
      他顿了顿,见陈安桥不语,又道:“从前咱们是没得选,可今后不同了。”
      陈安桥抬头,丁七目光丝毫没有躲闪。
      “这也是你父亲临行前的意思?”
      丁七没作声。
      陈安桥又沉思了片刻,道:“京畿骠骑营在城外同北蒙护军起了好几次冲突,倘若明日陛下不肯让公主出嫁,临安城必乱。”
      “明着动手自然不可能。”
      陈安桥点头,将那张纸拿起来,在薛字上点了点:“皇储未立,薛成韶迟迟没有动静还有一个可能。”
      丁七想了想,道:“薛平北?”
      “薛平北烂泥扶不上墙,北蒙想要借他拿捏住薛成韶也是有可能的,不论谁得手,薛成韶都会是北蒙与新帝谈判的筹码。”
      丁七摇头:“弑君可是大罪,谁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陈安桥的目光游离:“最大的可能,是借刀杀人。”
      “谁愿意做那把刀?”丁七话一出口,陈安桥却莫名惊出了一身汗。
      屋外传来小鹊儿唧唧咋咋的声音,丁七侧耳听了听动静,皱眉道:“怎么带的她?”
      陈安桥尚在沉思,丁七想了想小鹊儿那股子忠诚劲儿又觉得释然,见陈安桥眉头皱的紧,小鹊儿的声音越来越近,便只好自己溜了。
      小鹊儿一路进来,推开门的动静可算是把陈安桥惊醒了,不动声色将桌面上的那张纸收了起来,就听见小鹊儿喜滋滋道:“将军回来了!”
      陈安桥一愣,小鹊儿还在唧唧咋咋:“将军这些天连个人影儿都见不着,您不知道外头都在说闲话了……”
      他一点也不想听!
      被陈安桥突然捂住了嘴,小鹊儿呆了呆,旋即有些失落。
      陈安桥咳了一声,正要说话小鹊儿突然凑过来低声道:“要拿药吗?”
      ……
      “你没打听打听他为什么这么早回来?”
      小鹊儿眉眼弯弯,道:“听说是陛下召将军进宫,商议文试结果的。”
      招亲会文试都结束多久了,陛下这个时候提这茬做什么?
      晚间朱苅回来,吃饭的时候陈安桥没忍住问了出来,朱苅却是一愣,旋即笑道:“你这是从哪里听来的消息?”
      陈安桥狐疑:“不是吗?”
      朱苅道:“倒也的确与考试有关,不过不是公主择婿,是春闱。”
      陈安桥想起来了,去年舞弊案,科考成绩全部作废了。
      “这个时候?”
      朱苅道:“原本是定在三月初的。这事儿不能一直拖下去。”
      陈安桥想了想,偏过头问:“你一个将军还管科考?”
      朱苅接过他递过来的汤碗,答道:“我自然管不着,可今年形势严峻,春闱这般要紧的事情,可不能出乱子。”
      陈安桥心中盘算着,北蒙想搞事,陛下便在这个时候搞春闱,羽林军与城防军不好突然调动,便干脆将京畿骠骑营扯进来,这是打算把临安城这池水彻底搅浑吗。
      用过饭,便有人过来回禀戍卫事宜,两人进了书房,陈安桥便回了自己的院子,一进屋便看见侍女们热火朝天的熏香备水,顿时头大起来。
      转头看向小鹊儿,小鹊儿眨巴眼,陈安桥拿手挡住嘴,用口型问:“药呢?”
      小鹊儿附耳过去:“您没让我备着呀。”
      陈安桥松了一口气,旋即又犯愁,没药他可怎么办?
      小鹊儿伸手拉了拉他的袖子朝他使了个眼神,陈安桥立马会意,伸手便捂住口鼻打了个喷嚏。
      打完后便觉得不妥,这招好像没什么用处?
      下人们听见动静纷纷看了过来,并向夫人表示了殷切的问候和祝福。陈安桥就着微躬的身子,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肚子;“我有些不舒服,你们都先下去吧。”
      下人们眼神交换了一轮,无不在感叹:夫人也太点背了,将军好不容易早回一趟,偏赶上这么个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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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罪己诏的原文是清顺治帝的一份罪己诏,略做了些删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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