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兔记

作者:一笼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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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27 章


      外间的喧嚣热闹传入曹府,曹延亭在书房外驻足片刻,外头突然炸起了朵朵烟花,他转头看了一眼,空中似乎飘起了片片雪花。怔愣了半响,他抬手敲响了书房门。
      曹颙的声音平淡无波:“进来。”
      曹延亭推门而入,书房内烘着炭火,门窗紧闭。
      “父亲怎么不留个窗户?”
      曹颙抬起头,看着曹延亭将窗户支了起来,捏着手里的棋子示意他过来坐,问道:“外头如何了?”
      曹延亭坐下后,接过曹颙递过来的棋子,看着棋盘,道:“死局。”
      曹颙便摇摇头,落了一子,道:“棋有死棋,人却不能走死路,在我这里,棋盘上的规矩,不用遵守。”
      闻言,曹延亭便连落两子,曹颙微微一笑:“孺子可教。”说罢自己放了四五颗棋子,看着曹延亭手边的棋盒问道:“只是你的棋子不多,又该如何取胜?”
      曹延亭想了想:“这局输了,还有下一局。”
      曹颙摇摇头:“才同你讲了不必守规矩。你还是没听懂。”
      曹延亭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父亲,片刻后,只见曹颙抓起一把自己吃掉的黑子递到他面前:“这不是棋子是什么?”
      说罢在曹延亭伸手要去接的时候,突然一翻手,黑子哗啦啦落入棋盘,将原本布局精妙的白子冲的七零八散。
      “朱苅如今得圣恩,那是因为他是永定侯世子,只要皇帝肯,再赐他三州兵马又有何难。可若他不是朱氏血脉呢?”
      曹延亭一愣,几乎脱口而出:“不可能!”
      曹颙道:“当年碎锦那个贱人身怀有孕,为保她诞下朱氏嫡子,是我替她准备了一个男婴以备万全,可生产那日,侯府上下戒严,我的人被挡在了门外。”
      “孩子她抱走了,据线人回禀,侯府的老管家在她生产后不久悄悄出了城,第二日方归,随后一病不起,回平丘养老时,被一个贼人杀了个干净,连马都没放过。”
      “你可知道事后她怎么同我说?”
      “哼!”曹颙冷笑一声:“她说生的就是男婴,送出去的那个,是我们准备的。”
      曹延亭顿时开悟,道:“人证已死,咱们也是空口白牙,做不得数。”
      曹颙道:“就算流言不作数,可只要用对了地方,便是一剂好药。如今和亲王还幻想着拉拢朱苅,咱们的计划里,可不能有他。”
      曹延亭不解:“父亲的意思是要拿朱苅的身世断了和亲王的念头?”
      “朱苅与咱们翻了脸,用不着刻意,他再迟钝也早晚有看明白的一天。三州兵马如今是归不到侯府了,来州军不可能打头阵,余下的便只有敦肃两州,若能尽早拿下河州,再让新君许下爵位,来州军便是不动如山,咱们亦可稳操胜券。”
      河州是朱氏的后盾,平丘案后整个河州唯一的指望就是朱苅。
      他们几次三番杀不得朱苅,再继续动手便不是明智之选了。曹延亭想明白后,便命人做了两手准备,自己则回去将天下兵马分布列了个详细,翌日一早,便打着递拜年贴的旗号,在城中各处拜访。
      薛成韶收到的拜年贴自然是特殊的花纹裱饰,那是世家不成文的暗号。
      他拿到拜帖后,便让人去请了风烛残年的张凛,那张凛年近九十,背驼的几乎不成样子,一头白发稀疏地绾在头顶,整个人又瘦又干,在厚重地棉衣里裹着,薛成韶乍一眼瞧着,自己都有些不忍心。
      疾步上前扶着老先生入座,薛成韶深深拜了一礼:“老先生辛苦了!成绍先给您赔个不是。”
      张凛眼皮子一抬便看见了他手上拿着的拜帖,喉咙里发出了一阵不大清晰的声音:“是曹氏送来的。”
      薛成韶再拜:“老先生耳聪目明。正是。”
      张凛喘着气,像是一只漏了风的风箱,半响才问:“说什么了?”
      薛成韶跪坐在侧,道:“无非是想拉我入伙。”
      张凛没说话,仍旧喘着气,薛成韶又道:“我心里的确有想法,可还是想听一听老先生的意思,不然,我这心里不安呐。”
      张凛闭着眼,喘息几口道:“与虎谋皮,老朽是劝不动了。仅有一言,望将军牢记。”
      薛成韶面有愧色,却仍是一拱手:“老先生请讲!”
      张凛从薛成韶手里拿过拜帖,手指头敲了敲,道:“来州乃是北境关窍,动不得。”
      薛成韶将这十一个字反复嚼了嚼,道:“我明白了,多谢老先生。”
      说罢便伸手去接拜帖,张凛却是捏着拜帖不肯还,薛成韶只当老先生尚有话要说,等了片刻却不见人开口,便唤道:“老先生?”
      张凛没有动静,薛成韶这才抬头看向张凛,只见张凛闭着眼皮,胸膛已然没了起伏。
      霎那间,薛成韶只觉心头一沉,旋即跪起,竟是朝张凛磕了一个响头:“老先生一路走好!”
      薛成韶到底没有依贴赴约,只派了管家用拜年贴回话,随后便撤了阖府红绸,给张凛办起了丧仪。
      张凛虽然只是一个西席先生,可跟随薛老将军期间颇有些名声在外,薛成韶命管家送了拜年贴,只道府上张老先生驾鹤西去,适逢年节,若有不周之处还请海涵云云,下午时分,便有一些崇敬之人到薛府吊唁,就连丁如海也抛却了过往恩怨,命人送了奠仪。
      曹延亭拿到回帖后,便同曹颙商议要不要送奠仪过去,曹颙听闻后,道:“张凛到死都护着他,薛成韶何德何能啊。”顿了顿却又笑道:“奠仪自然要送的,好不容易熬到张凛死了。待老人家下了葬,咱们得好好同薛将军聊一聊。”
      正月初九,张凛低调下葬,薛成韶亲自扶灵,将人葬在了城北郊外。大年三十夜的雪断断续续下着,城外一片雪白。
      张凛生前信道不信佛,坟冢不远处便是青平观,这一日是恰好是天公生,只是大周眼下崇佛,青平观门前却是没什么人的。
      薛成韶远远的看了一眼冷冷清清的青平观,忽而想起什么来,踏着积雪绕去了青平观。
      青平观只有五六个道士,正有模有样的举办着祭典,忽然外头呼啦啦来了一群人,倒先将自己吓了一跳。
      薛成韶在门口便让随行的在外间等候,然后自己进去打量了一番,瞧见那几个道士一脸惊恐,只好拱手行了个无量天尊礼,道:“叨扰了,不知今日能否请一尊太岁星君炉?”
      老道士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请了笔墨,好一通折腾后,那尊太岁星君炉才安安稳稳地供奉上了。
      薛成韶便招手叫了一个人来,又添了一百两香油钱,这才领着众人呼啦啦的走了。
      回到城内已是中午,到了府上便看见管家一脸菜色地等在前厅。
      “曹大人府上的公子来了,非要见您。”
      薛成韶当即变了脸色,道:“去和他说,我另有要事,请他回吧。”
      说罢转身就要走,曹延亭却是从拐角处钻了出来:“世伯如此见外,倒让晚辈惶恐了。”
      薛成韶警告地看了一眼管家,挥手叫众人退下了,这才踱着步子过去,离他五步远时停住:“拜年贴我已经回了,大侄子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吗?”
      曹延亭拜了拜礼,道:“世伯言重了。”
      薛成韶便道:“既然如此,大侄子请回吧。”
      曹延亭笑了笑,道:“世伯不用担心,我来这里,自然是保证没有旁人知晓的。”
      薛成韶道:“曹氏势大,我薛成韶自认不如,既然如此,令尊何苦屈尊来寻我?”
      听出这话里头的讽刺,曹延亭也不否认,只道:“世家本该是一体,家父也只是希望咱们两家不会赴了刑何两家的后尘。”
      薛成韶闻言便冷笑起来:“哦?朱氏姻亲也不要了?”
      曹延亭道:“那头白眼狼,不提也罢。眼下局势如何,世伯自然比我这个晚辈的清楚。和亲王一心讨好陛下,处处想要笼络侯府,可惜侯府眼界高看不上。咱们做臣子的,既然没有本事替主子解决麻烦,那便只能另寻他路了。”
      薛成韶眯着眼睛看着曹延亭,道:“原来刺杀世子的,是你们?”
      曹延亭也不否认:“世子本事大,又得陛下青睐,开年武举若是一举夺魁,世伯手里的来州军还保得住吗?”
      薛成韶哈哈大笑:“黄口小儿罢了。”见曹延亭还要说什么,他便抬手打断了,不甚耐烦道:“你不必与我分析这些,薛氏镇守北境多年,无陛下旨意绝不擅动。”
      曹延亭还欲说什么,薛成韶又道:“北蒙的皇帝,听说近来身子骨不大好。”
      只这一句,曹延亭便听出了关键所在,当即不再说话,拱手离去。
      曹颙听完曹延亭的转述,便明白了薛成韶所指,只笑骂道:“这头老狐狸。”
      曹延亭问:“北蒙皇帝真的要死了?”
      曹颙道:“北蒙如何不要紧,薛成韶只要有这一个借口就够了。”
      曹延亭道:“倘若陛下非要下旨,薛成韶扛得动吗?”
      曹颙哼道:“薛成韶那话是说给未来的天子听的。吃一堑长一智,他倒是将韩丞瑾那套学到手了。”
      顿了顿又道:“河州那边,不能只靠家里,你适时在和亲王面前提一提,他想拉拢朱苅,咱们便替他把河州收过来,朱氏那边,就让和亲王自己出面吧。”
      曹延亭称是,想了想问道:“之前咱们送去的人,现在还在城外养着,为避免节外生枝,要不要撤回来?”
      曹颙道:“他要养就养着,那是个机灵的,咱们没说话,她不会多事。”
      秦招婉是他这些年培养出来最出色的“女儿”。原本是要安排入后宫的,可是皇帝这几年不肯纳采,眼瞧着就要十九了,再耽搁下去,怕是要白白浪费了这么好的一颗苗子。
      放去侯府,他也是很舍不得的,可惜和亲王这个人胆子小,抬个府中的侍妾尚且要请示一二,遑论直接将出身低下的秦招婉接入王府?
      秦招婉是个聪明的,被曹家买回去后上了一堂课,就知道了自己的命运走向,所以一步步把自己逼成了一个八面玲珑的人,终于在有一年曹颙来选人时,受到了曹颙的重视,被秘密带回了临安城。
      初到临安城,曹颙让她学了很多皇室礼仪,掌握了很多后宫喜好,她明明看出来了,却从来没问过,曹颙很满意。
      可两年后,她没能入宫,曹颙问她:“失望吗?”
      秦招婉低头一笑:“陛下年迈,奴婢进去也左不过是几年的荣华富贵,换来陪葬的名额罢了。大人若有其他安排,定然只会是奴婢的福气。”
      曹颙闻言,有片刻的失神,道:“你若能早个十几年出生,必能有一辈子的荣华富贵。”
      秦招婉立即便听出了这话里的意思,道:“若是早个十几年,奴婢说不定没这个福气,遇不到您呢。”
      曹颙看着她,终是叹了口气,道:“你是个聪敏的。我很安心。”
      就这样,秦招婉在曹颙的几个“女儿”中沉寂了一年多,在那些所谓的姐妹们中受尽了白眼与奚落,可她照旧每日端着万千仪态,不争不怒,安静地等待着自己的机会。
      然而她仿佛总是运气不好,好不容易等到曹颙要安排她去和亲王府,可转头就听说和亲王不肯接纳她,莫说做侍妾,便是奴婢也不行。
      一同入京的几个女孩子,要么嫁了富绅,要么做了朝廷命官的妾室,个个如鱼得水,偏就她一个老人,呆到了第二批姑娘们入园。
      能进这个园子里的姑娘都是不是善茬,也不知是谁听说了她的遭遇,这些个事情就传开了。秦招婉又素来冷淡,不大与她们说话,时间一长便惹来了麻烦,就在她被人指着鼻子奚落的时候,曹延亭来了。
      然后,她被安上了新的身份,一顶轿子送去了永定侯府。
      对外,她是康亲王早年养在外面的采女,因着陛下拒绝采纳美人,一直耽搁至今。后来康亲王嫌养着她们麻烦,容易招惹祸端,便将她们送去了牙行。
      曹锦在听到她的身份后,第一个念头就是要把她送走的,高满说:“我在牙行有熟人,那是多少年的交情了,这事儿原本她不肯告诉我的,也是这丫头自己争气,牙婆子怜惜,悄悄给我透的底儿。人是不错的,打小学的是皇室礼仪,知书达理,最是善解人意的。”
      说罢高满一撩衣摆跪下了,道:“小人之前办事糊涂,多有得罪之处,此番当真是来赔罪的。还请夫人看在小人一心悔改的份上,原谅一二吧。”
      秦招婉垂首而立,很是规矩,曹锦犹豫了片刻,终于松口了:“这丫头瞧着的确规矩,只是眼下世子才接陛下的旨意,要筹备来年武举,这人可以留下,只是要委屈她到城外庄子上住些时日,待武举结束,且看世子的安排吧。”
      高满喜不自胜地走了。
      刚从外头回来的秦招婉,又被一顶轿子送去了城外。之后好几天,陆陆续续又有人被送了来,几个姑娘们在庄子里你看我我看你,各自叹了口气,在庄子里倒也相安无事。
      朱氏的庄子不大,住了七个姑娘,却是再没地方安置侍奉的奴婢的,姑娘们什么事都要亲力亲为,不过两天的功夫,便有人哭了起来。
      这一哭便如同寒冬腊月的一场暴风雪,将姑娘们给冻清醒了,这般的做法,哪里是暂且将她们放这里养一养就接回去的意思?分明就是故意在赶她们走。
      秦招婉自打入了曹氏的门,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这心里头不说不痛快那是假的,可她这些年的东西没有白学,她知道侯府为什么这么做,考验也好,试探也罢,她只能记着自己的身份,不敢跟着旁人抱怨,也会喊累,可喊完后也会竭尽所能安慰一下其他人。
      她的年纪在这些人里头算是最大的,也从不托大要去争个什么姐妹名分,在这个封闭的庄子里,反而成了众人倾诉的对象。
      “我瞧着夫人是个和善的,况且你们都还年轻,在这里呆上一两年,同管事的混个熟,将来兴许还可以同夫人求一个去处。咱们只是来的时候不好,恰好赶上这寒冬腊月了。再说了,朱管家知道这里条件并不好,昨儿便让人送了上好的银丝炭和风挡,还有那些吃的用的,熬过这个冬天就好了。”
      那个哭哭啼啼的小姑娘看了看秦招婉,想到这人已经十九岁了,再耽搁一两年便是老姑娘了,倒是个没得选择的,这样一想,便觉得秦招婉才是那个最可怜的,当下偃了哭气,一抹鼻子,道:“秦姐姐说得对,我,是我不懂事了,你,你别难过。”
      秦招婉温柔的笑了笑,摸了摸她的头,给她递了一碗热汤,道:“我有什么可难过的,能有一个遮风避雨的地方,不必在外头讨生活已经很好了。”
      小姑娘不哭了,红着鼻头接过热汤,秦招婉看着她的模样,突然一笑:“咱们小玉蝶还是个孩子呢,晚上一个人睡怕不怕?要不要搬过来和我同住?”
      玉蝶闻言忙不慌点头,这庄子里到了晚间又黑又冷,雪风呜呜的怪吓人。
      秦招婉指了指她的眼睛,捂着嘴笑道:“早起就看你眼下的乌青了,这两日都没睡好吧。快喝吧,喝完我陪你去搬东西。”
      喝完热汤,两人裹上披风,一趟又一趟的搬着东西,等东西搬完了,已是深夜。外头的雪下的老大,两人裹在被窝里,很快睡了过去。
      就这么着,一群人熬到了年关,侯府倒也没忘记他们,一早便有几大马车年货送了过来,还有现成的新衣,朱管家挨门送过去,秦招婉故意没说她与玉蝶同住的事,待管家连着玉蝶的东西一起第一个送到她屋里时,她心里便有了底。
      朱保贵着人将东西搬进去,秦招婉便从手上退下一个品色一般的镯子,道:“多谢朱管家,一路幸苦了,只是我身边如今没什么合适的东西,这点心意权当我与玉蝶请您喝杯热茶了。”
      玉蝶在旁边动了动,秦招婉不动声色挡住了,朱保贵是个精明的,也不肯收,只道:“姑娘客气了,待来年开了春,回了侯府,您在赏奴才不迟。”
      说罢便招呼着众人往其他屋离去了。
      玉蝶问道:“秦姐姐?”
      秦招婉点了点她的额头,半笑半嗔道:“这些东西是侯府赏的,府里能没有记档?你送给朱管家是好心,可夫人知道了未必高兴。”
      玉蝶恍然大悟,道:“多亏有你。”
      秦招婉又道:“你是个单纯的,与她们不一样,将来若是有机会出去了,可别再和今天一样犯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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