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兔记

作者:一笼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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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9 章


      朱老太太下葬后,赖妈妈便成了侯府第一的清闲人,朱友纪本来要送她老家养老,曹锦却知道赖妈妈离家多年,将人留在了自己院子里。
      朱苅回府后便去见了曹锦,因着永定侯还在禁足,听说了曹氏变故后又担惊受怕,这些天便犯了旧疾,府里上下几乎全靠曹锦操持,刚说了两句话,朱保贵便来了,看见世子正在同夫人说话,不敢打扰,站在院门口张望着。
      喝了一口茶,看见朱保贵急得搓手,朱苅便道:“管家似是有要紧事,母亲先去看看吧。”
      曹锦过去后,朱保贵松了一大口气,说了几句后,曹锦便让朱苅等一等,然后跟着朱保贵走了。
      朱苅倒也不在意,搁下茶碗便在院子里溜达,院子里开了满院的菊花。
      曹锦是不喜欢菊花的。
      花圃里,赖妈妈正在精心侍弄那些菊花,朱苅便想起来了,老太太偏爱菊花。
      于是她站在廊下唤道:“赖妈妈。”
      赖妈妈瞧见她,赶忙行了礼,朱苅便道:“在这里可还习惯?”
      赖妈妈擦了擦手,上前答道:“夫人心善,留奴婢在府里养老,奴婢在府里住了十几年了,哪里有不习惯的。”
      朱苅看了看那些菊花,招手让她过来坐:“祖母过世后,她院子里的菊花也养的极好,也是您打理的吧?”
      赖妈妈谢过,挨着石凳边儿坐下,道:“老夫人喜爱菊花,奴婢有时候想念老夫人,便去看一看。”
      朱苅点点头,道:“祖母一向慈祥,只可惜我没能在跟前多孝顺她老人家。”
      赖妈妈不敢言语,朱苅又道:“府里突然就冷清了,真有些不习惯。”
      侯府如今的确冷清,赖妈妈道:“世子刚出生那几年,小姐们都还未出阁,府里还是很热闹的。”
      朱苅偏着头想了想,叹道:“姐姐们都嫁得远,我刚回来大姐夫也外调了,肖姨娘不放心,跟着大姐去了,如今怕是很难回来一趟了,其他的几个姐姐,我却是连面都还未曾见过。”
      赖妈妈道:“今后有机会,总会回来的。”
      这却是未必了,朱苅叹过气便道:“我心里落寞,倒是叨扰您了。”
      赖妈妈忙道不敢,朱苅便起身往别处溜达去了。赖妈妈一时惊疑未定,世子自打归京,到老夫人院里请安从来话不多,今日怎地同她说起这些话来?晚间伺候曹锦时她便犹豫着,不知道要不要同夫人提一提。
      曹锦几次瞥见赖妈妈神色不对,索性便打发了丫头们,问道:“可是有什么要说?”
      赖妈妈便将下午的事情说了,曹锦听完后想了想,道:“是我疏忽了,世子回来后没有考虑到这些。赖妈妈,府里我信任的老人不多,只要你别漏了嘴,世子想知道什么你只管告诉他。不必特意回我。”
      “总归是侯府的世子,总不能叫他什么都不知道,反倒叫他起疑心。”
      赖妈妈这才定下心来。
      曹锦又道:“侯爷受罚,世子起先还去学院听学,可人心多变,他近来也受了些非议,留在府里也好,等过了这程子便好了。”
      第二日朱苅果然还是没有去听学,一大早起来练过拳脚便去看过永定侯,然后依旧到曹锦院子里用早膳,用完早膳便陪着曹锦看账本,原来昨儿管家收了上一季的账,火急火燎来找曹锦,是因着土地案后,侯府账目入不敷出了。
      朱苅凑过去看了半响,顿时觉得头大如斗,看向曹锦的目光甚为敬佩,曹锦便笑道:“你以为管家很容易呢?行了,别在这儿碍着我了。”
      世子殿下文韬武略什么都学过,就是没学过如何持家,看着那些账目只觉难过兵法,只好在月霜与朱保贵的偷笑中默默退了出去。
      去到院子里,正好碰见赖妈妈,里头曹锦还在同月霜调笑:“你瞧瞧,咱们世子往日里有什么不知道的,如今竟被一本账本难住了呢。”
      赖妈妈便冲她尴尬地笑了笑,自去打理自己的小花园去了。
      朱苅左右瞧着无事,便跟了过去:“祖母从前打理侯府也是这般?”
      想起曹锦昨夜的话,赖妈妈今个没躲闪,道:“老夫人初到侯府时,这里头什么事都是她亲自过问,直到夫人入府,老夫人才轻松了一些。”
      朱苅便坐在石凳上,看着赖妈妈若有所思道:“我原以为夫人们在府里不过操心些柴米油盐,却不想里头竟是这般有学问。”
      赖妈妈便笑了,道:“小户人家才只操心柴米油盐,门户越大,操的心越多。”
      朱苅便掰起指头算起来,片刻后道:“哎,罢了,算不清楚。”
      赖妈妈一时好奇,问道:“世子在算什么?”
      折了根枯草,朱苅道:“适才母亲说削减用度,我便想起宫里头也在提这茬,想着算一算皇宫大院一年的开销,也不知道皇后娘娘一个人怎么算的过来。”
      赖妈妈手里一顿,道:“皇后娘娘哪里需要亲自去算这些了,皇室内务自有少府监打理。”
      朱苅挑眉,道:“也对。”
      两人拉里拉杂说了一些持家之道,大多是朱苅提一些不着边际的,赖妈妈再细细给她分析,说到最后便扯到老太太下葬时的规格与花销,按说老太太是一品诰命夫人,因着这些日子的变故,丧仪远远没有达到应有的规格。
      朱苅便问:“赖妈妈,这丧仪可否重新办一办?”
      赖妈妈摇头:“既已下葬,便不可轻易再动,除非有什么变故。我在临安城这么多年,唯一听说过的便只有先帝已故的太子。”
      顿了顿又道:“论起来,康亲王的生母故去时是贵嫔,当时也没有按贵嫔的丧仪办,可如今五殿下已是亲王,谁又敢提呢?”
      康亲王魏暄?这倒是个意外。
      “伶嫔?”
      赖妈妈点点头,道:“听说伶贵嫔原先在潜邸时很是得宠,却不知道为何生了五殿下却没有名分,后来陛下登基才封了贵嫔,后来曹贵妃得宠,告发伶贵嫔私通,被赐死了。”
      这倒是与宝叔的线索不一样了,朱苅便奇道:“赖妈妈从哪里听得这些?伶嫔不是病故的吗?”
      赖妈妈笑了笑,道:“因着此事与曹贵妃有关,奴婢也只听侯爷偶尔同老夫人提了一次。那是陛下为了全五殿下的面子,对外只称病故,并未褫夺贵嫔尊号,只是将贵字去掉了。”
      朱苅甚是震惊,赖妈妈看了看她摇了摇头:“高门世家中多的是不可告人的秘密,这桩事想来如今也没多少人敢拿出来说,您就当它是个故事,听听便罢了。”
      随口应了声,朱苅却是无法随便听听便罢了的。
      妃嫔私通可是大罪,皇帝对背叛了自己的人这般大度?她想不明白,想不明白便意味着这里头有隐情。当年的事有曹贵妃参与其中,曹伯韬必然知晓内情,所以曹氏一开始便没想过扶持康亲王,若是曹伯韬拿康亲王的身份做一做文章,倒是有说服和亲王杀父弑兄的可能。
      那么皇帝呢?他会如何应对可能出现局面?或者说康亲王的存在,本就是为了诱使曹氏出手留的后招?以当时的局面来看,大周能将这表面的繁华撑到现在已是不易,西北与南疆……
      西北与南疆的战事。想到此处,朱苅脑中闪过了一丝怀疑,她转眼看了看赖妈妈,站起来往书房里去了。
      因着朱屏案密信一事,朱友纪对朱苅的态度有了很大的改观,他病着的这些日子,朱苅时常出入书房,一些零碎的琐事也让朱苅与曹锦商量着拿主意,是以如今的书房里,朱苅来去自由,并无人阻拦。
      当年四王执政的起因便是西域十八部进犯山月关,当时邢檀提议让薛成韶领兵支援,可是薛成韶领的是来州驻军。
      来州距山月关隔着敦肃两州,这样近水救远火有邢檀的目的在,也有敦肃郡主惨死京城的客观事实在,就算那三王为了皇位之争昏了头,那浑水摸鱼的十三王爷呢?就这般算准了飞云阁没有异心?从陛下登基后便算计探云门来看,恐怕不是这样。
      来州不同于山月关,西域十八部拿不下山月关便入不了大周国境,而北蒙往南除了一条灌江便再无阻碍,薛成韶带走了来州驻军,等于给北蒙打开了南下的大门。
      可是北蒙没有动静,就算当时还有朱祯坐阵京城,江南还有三州兵马,可直到南疆进犯,朱祯率三州兵马深入南疆时,北蒙也没有任何动静。
      陛下那个时候在做什么?他在料理三王,在清算朝堂,在算计探云门。独独没有想过要尽快召回薛成韶和他的来州大军。
      薛成韶在紧要关头放弃了叛变,陛下虽然让他继续做他的骠骑将军,可骠骑营早就换了主子,这些年陛下又不肯放他离京,来州驻军经过十几年的变动,还有多少人肯听他这个旧主的号令?
      可即便如此,皇帝还是留着薛成韶这么多年没动。
      深夜里,朱苅静坐蒲团,脑中走马灯似的将这些事过了一遍又一遍。
      “世子,歇了吧。”点翠第三次进门换茶,看着眉头拧成一团的朱苅,温声劝道。
      朱苅缓缓睁开眼,看着她半响,突然问道:“你若是想杀一个人很多年了,明明有很多机会可以动手,你为什么迟迟没有动静?”
      点翠一愣,却是认真想了片刻才道:“机会不等于时机。许是时机不对?”
      时机不对,为什么?
      点翠想了想,换了个说法:“世子听说过这个故事吗?以前有个小孩子家里很穷,从来没吃过千层酥,他便很想吃,于是拼命挣钱,可是他运气不好,做什么都挣不了钱,等到他孩子都长大了,终于走狗屎运挣到钱了,那家卖千层酥的却倒闭了。后来城里又开了一家卖千层酥的,他却觉得香味和之前的不一样,于是便总想着找到之前的老板,买他做的千层酥。”
      点翠等了一会,朱苅依旧睁着眼睛一动不动,也不知道世子到底听没听明白,她便再次劝道:“明日再想吧。”
      朱苅却小声念道:“变了味的千层酥。”
      点翠:?世子莫非是魔障了?
      却见朱苅扯着嘴角一笑:“是我局限了,多谢。”说罢起身换了衣服便要出门,点翠吓了一跳,朱苅走到门口回过头道:“点翠姑姑早些休息吧,我去去就回,不必等我。”
      溜出侯府的朱苅绕去了金锣巷,拜托完宝叔,又请他往飞云阁去了两封信,一封给她姑父,一封给她师父。
      交代完正事,已临近丑时,朱苅拢了拢披风的兜帽,将整张脸罩在黑暗里,这才绕路往侯府而去。
      深秋夜寒凉,朱苅隐约能感觉到自己呼吸间有了白雾,小南巷里住着的平民百姓早已入了梦乡,唯有远处西市坊那一片还漏着隐约的欢娱。
      就这么偏头的功夫,朱苅身后便窜出来一个穿着鸽蓝色短打的蒙面男子,那男子疾步靠近,朱苅当即侧身闪至一处院墙下,双手藏在披风下,竟是做出一个让路的姿势来。
      那男子一愣,只好在她跟前停下,眼珠子飞速四下打量一番后,握着腰间的短刀道:“我家主子请殿下借一步说话。”
      朱苅略抬了抬头,大半张脸仍旧埋在兜帽底下,瓮声道:“阁下认错人了吧。”
      短刀出鞘三分,那人分毫不让:“请。”
      朱苅便冷笑了一声:“偷鸡摸狗的模样,你也配请我?”言罢转身便要走,那男子刚要拔刀而出,忽听见旁边转角处传来隐约的马车声响,就这么一顿脚的功夫,朱苅已经大步拐了进去,男子只好转过身往暗处隐去。
      马车咕噜噜晃过去,那人从暗处探出头来,瞥见是陈家的马车,暗自感叹幸好没有冲上去,转头又看了一眼朱苅消失的巷口,想了想便离开了。
      男子离开后,朱苅却从巷口钻了出来,看着男子的身形彻底消失在黑暗里,这才抬脚往侯府而去。
      回到侯府丑时已过了一半,朱苅刚睡下不到半个时辰,窗外便传来了月霜的声音。朱苅满腹狐疑,却见月霜一脸焦灼道:“适才有人往夫人院里扔了东西进来,我出去追人没追到,回来后夫人便不见了。”
      说罢递了一张纸条过来:“夫人留了纸条,可我不放心。”
      听她说话间,朱苅已经换好了衣服,接过纸条一看,皱眉问道:“小弟是谁?”
      月霜便捡重要的说了,道:“怎么办?”
      朱苅将纸条凑到烛火前烧了,道:“曹颙下了狱,只能是曹伯韬派来的人。他要么是想咱们想法子替曹颙脱罪,要么是想拉咱们下水。无论是哪一种,母亲都不会有事。”
      许是朱苅过于沉着,月霜总觉得她不大在乎曹锦的安危,心里头更觉出了焦急,朱苅见状,便冲她温和一笑,道:“此事不能声张,母亲既然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出去,想来没有走远,你此刻回去,必然能见着她。”
      这一笑,倒是让月霜晃了神,心里又不免感叹一二,道:“你怎么知道?”
      朱苅道:“我适才回来路上碰见一个挺客气的门客,想请我去坐坐,陌生人的邀约太危险,我没去。如今看来,应当是同一个人了。”
      打发了月霜回去,朱苅便睡不着了,她长这么大,竟是头一次知道自己有个亲舅舅。
      第二日,朱苅雷打不动起来练武,练完还是去曹锦院里用膳,用完膳,曹锦打发了丫头婆子们出去,这才让月霜看门,两人关起来说起了旧事。
      曹锦是个孤儿,刚懂事父母便因着交不起租被地主打死了,她拖着小她两岁的弟弟,东家蹭一碗米汤,西家蹭一碗糟糠地过了半个月,眼看着弟弟就要饿死了,她决定卖身求一条活路,她不肯同弟弟分开,人牙子只好把他们姐弟转手,就这样,姐弟俩到哪里都呆不长久,一直处于被卖来卖去的颠沛流离,直到有一天,他们被卖往了临安城。
      曹颙将他们买回去后,便给放去了岳州,着人教他们读书识字,待到她十岁那年,被改了名字送去了轻云门,从此和弟弟分开了。
      “他小名儿叫添福,我入了轻云门后不久,他便被带走了,那些年我到处打听,可是那个时候曹家养着的不知名的孩子太多了,两三年被送走一批,我甚少看到那些人再回来。”
      她的弟弟添福,至今也不知是死是活。
      朱苅问道:“你没有告诉姑母吗?”
      曹锦摇头:“你姑父不大乐意她见我,这是从前的恩怨。何况那个时候陛下对飞云阁尚有诸多猜疑,我哪里又能去开这个口?只告诉了你小舅,可惜近些年曹氏收敛许多,当年的孩子们年幼,为了一口吃食哪里顾得上别人?所以得来的消息实在少得很。”
      怪道小时候有很长一段时间她小舅叔不大待见她呢。
      朱苅想了片刻,却是问道:“曹氏要这么多人做什么?”
      曹锦的神色便有些低沉:“女孩子大多数是转手卖去各地收买人用,至于男孩子,多数是送去做了杀手。”
      即便添福是朱苅的亲舅舅,可这个想法被证实了,她也对曹锦的执念多少有了些惋惜和不解。
      曹锦似是看出了她的想法,道:“添福从小身体不好,也不长个子,瘦胳膊瘦腿的是做不了杀手的,泰半的几率,是被卖去了什么地方做下人。”
      朱苅思索着用语,尽量不让自己显得那么不近人情:“母亲,曹颙当年买下你们,看中的只有你吧?”
      屋内一时间静寂无声,曹锦垂眸道:“月霜是我进了轻云门后到的曹氏,她见过添福。”
      那个时候还不知道何为人心险恶的添福头一次见着瘦弱的月霜,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给了她一个馒头,随后他被大人们打了一顿关了小黑屋,第二天就被带出去了。“后来月霜被安排过来配合我,叫我发现了她在寻人,逼问之下才得知我们寻的是同一个人。”
      朱苅缓缓吐了一口气,看着曹锦手里捏着的那截洗的发白的灰色粗布头绳,道:“我知道了。”
      曹锦眼中含了泪:“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也不知道是什么光景,若是、若是……”
      朱苅伸手取过头绳,却道:“曹氏并非没有后路可退,母亲不必忧心其他。”
      她知道曹锦在担心什么,她害怕添福历经多年苦难已经不再单纯,怕这是曹氏设下的什么诡谲迷计,可她又放不下自己的弟弟,放不下这世间唯一一个与她血脉相通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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