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女否

　　阳光斜照进浅紫色的单人床上，床上的女孩懒洋洋地打哈欠睁眼。
　　许桦慢慢从床上爬起来，头还埋在被子里，嘴巴已经管不住了：“小姨？”
　　许艾红扯开被子：“小懒猪！起来！”
　　许桦拽着被子，闭着眼嗷嗷叫：“别！十两分钟！两分钟！”
　　许艾红把被子扔回去，走到小巧的厨房前，盘子甩在桌子上：“起个床！杀猪一样费劲！饭做好了！我还得上班。有事打电话啊。”她一边说着，一边咬着豆浆袋子提高跟鞋。一摔门，房间里安静下来。
　　许桦埋在被子里应一声，继续赖着。
　　“哇啦哇啦哇啦呱唧呱唧呱唧呱唧阿巴阿巴！”手机铃声响起。
　　手机屏大写的几个字：猪！起！床！
　　床上的懒猪终于爬起来。许桦脚踩着拖鞋趿拉着走进一帘之隔的卫生间洗漱。她对着水龙头喝两口自来水，没过一秒就吐出来。接着，她一边趿拉着一边走两步，坐在低矮的塑料凳子上剥鸡蛋皮。
　　是的。真的是两步。
　　这个勉强算是卫生间的地方和吃饭的桌子，只隔两小步。
　　许桦的家，是真的小。她吃完饭，扎好棕色长发，穿好白蓝色校服，简单塞几本教科书、单线本到黑色书包里，背着准备走出家门。
　　每次关门时，她都会感叹家里很小，因为家里只有一间房间，小姨睡的是柜子。
　　许桦不是没有爸爸妈妈，相反，她宁愿没有。
　　若不是爸爸妈妈留下的债，小姨也不会活成这个样子。若不是她的父母，她永远不会生来就对一个差点残废的人有愧。
　　她最恨的是她自己无能。她恨不了、怨不了任何人，因为父母至少生养了自己、小姨念着亲情不求回报地收养自己，因为自己，到现在都没有成家、被父母害死的男人的女儿没有无理取闹……
　　这么多人，她居然一个也不能怨。
　　“怎么又想这些……上学上学……迟到了。”许桦穿着花边袜子碎碎念。
　　关上铁门那一声老旧的金属巨响让她的脑袋放空，仿佛这一切烦恼都与她无关。
　　她一边捡门外的白色运动鞋一边抱怨：“鞋都放不下……”
　　“哎呀……蟑螂！”
　　“走开走开！”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让你钻我鞋，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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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学校不算大，一个被翠绿色围绕的池子占一半，勉强可以说是鸟语花香。
　　许桦走进高三三班，一摔书包，探头向一旁王楠：“楠楠，吃早饭吗？”
　　“别吵！”王楠一边摇头一边动笔写着什么。
　　“作业本呢？借我改错。”许桦伸手向左边的王楠，非常理直气壮。
　　“我也没改。”王楠把笔盒放在桌子上，拿出一块干净的卡通橡皮，“诺。还你的。”
　　许桦敞开空空的铅笔盒：“有什么用？没铅笔。”坏学生，连笔都没有几根的。
　　王楠掏出一根笔，敲在她头上：“有啦！”
　　王楠看了看黑板旁边的钟表：“八点上课，你写我写？”
　　许桦把脚收起来，椅子放平，随便看看卷子：“一半一半。我不保证对。”
　　王楠伸手。
　　许桦也伸手。
　　两只手一上一下，啪嗒拍在一起。
　　“成交。”

　　上课铃声响起，班主任楚烨走进教室，坐在讲台前，说出那一句学生耳边已经磨出茧的话：“自己看书。”
　　他第一句话永远是让学生自己看书。
　　楚烨，前年刚入职的语文教师，很年轻，但学历好。因为学校师资紧缺，他才被调配到这里。可这位老师不喜欢说话，能不讲课就不讲课，下课铃声一响就摔粉笔离开教室，办公室里也难见金面。
　　许桦跟隔壁王楠搭话：“面瘫班主任也不讲课……”
　　王楠很小声扔个纸条，上面写着：自习那么好。楚老师也不是一天两天这样了。
　　许桦翘起椅子：“靠。他就仗着自己好看，跟年级主任走得那样近。”
　　王楠胆子小，小声吼她：“不要命了？！”
　　许桦不说话了。
　　一整节课基本都是自习，无聊得很。

　　下课前一分钟，楚烨走到讲台，声音清冷又平淡又无奈：“明后天请一位实习学生代课，你们注意点。”说完，他抱着一本书离开。
　　楚烨又高又瘦又年轻，脸型好看，很讨班里女生喜欢。所以一下课……就会被围住。
　　许桦摊手：“学生代课？怕是还没我们大吧……”
　　王楠关注点在课业上：“我好像见过，二十岁上下，据说……也姓楚！该不会是学校终于良心发现，给我们好老师……也不对啊，二十岁……学校不会放弃我们吧？”
　　许桦趴在桌子上，生无可恋：“爱咋地咋地…反正我是救不了了……王楠，你一定要考得很好。”
　　王楠也不客气：“行。到时候请你吃饭。”
　　“可许桦，你不觉得，一个新老师，是你的新机会吗？”
　　许桦趴着抬眼，嘲讽道：“咸鱼翻身？别想了，我不可能！”
　　“试试啊。”
　　“逝世倒是可以。”
　　“你啊……”
　　“母漂亮来了，坐回去吧。”
　　王楠跨着椅子，很真诚地说：“许桦，没有你，我大学会无聊。”
　　趴在桌子上、闭着眼的许桦埋在手臂里。父母债，女儿还。可是还完了呢？她是该为自己活一次了。
　　王楠，等我。

　　午休，许桦在班里赶改错，她对着站在旁边撑在桌子上的王楠说：“中午陪我去数学办公室。”
　　她补充道：“求你。”
　　王楠翻白眼：“五楼。懒。”
　　许桦停笔抬头，一副委屈地样子：“明天作业。”
　　王楠又翻了一个：“好。”
　　许桦咧嘴笑。
　　王楠：“你这样难看。 ”
　　许桦呵呵道：“您眼睛受罪了。”
　　王楠和她并肩爬楼梯：“是，您比楚老师还让我眼睛受罪！”
　　许桦的八卦心一下子起来：“谁？！楚烨？！！神仙老师也会下凡？那群花痴要失望咯。”
　　“上次去楚老师办公室，你知道我看到什么吗？”
　　许桦耳朵伸长，认真地都不会走路了：“怎么了？”
　　王楠被拉着讲楚烨的八卦：“你看着脚下！别摔着了！就是……我上次去他办公室，好像看见一个黑衬衣的男老师抱着他……”
　　王楠已经结巴了：“好像、像是李主任……”
　　许桦耳朵听到了惊天大瓜，她激动死了：“我的天！！什么东西！”
　　王楠皱眉，捏着许桦的腰上肉：“小声点！我可能看错了。兴许是别的老师。你可别乱说。”
　　许桦兴奋地点点头。她还以为楚烨那个冰块不近人情世故，不食人间烟火……没想到……
　　“你那什么眼神？！”王楠无奈，“到五层了！快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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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您老自己去。”王楠送到一半，指着尽头一扇门，“诺，就几步。送你到这里，我已仁至义尽。”
　　许桦很满意这次服务，嘴上却不咸不淡：“行吧。谢谢。”她突然听到一个很奇怪的声音，这个声音很熟悉，非男非女，尾音干净。她拿着改错本走两步，忍不住慢慢回头。
　　五楼楼梯口，楚烨老师正在对一个稍矮一些的女子说话。女子年纪不大，穿着工装裤和短款毛衣，留着半长的短发，耳朵前恰到好处耷着一撮头发，略显凌厉。她侧脸棱角分明，所有弧度都像漫画里出来的。她跟着楚老师看一本书，自然转向许桦这边。
　　一眨眼，惊鸿一面。
　　心若擂鼓。
　　那张脸，又英气又秀气，还带着不知道哪里来的凌冽。眉目如画，非男非女。她像书中出来的征战四方的女将军，又像一个温柔娴雅、沐雪焚香的大家闺秀。
　　“唉，你怎么了？”王楠见许桦停住，大步走过去，“楚老师旁边那个男生怎么了？”
　　许桦听到王楠说话，才觉得奇怪，明明素未谋面，究竟为什么……自己断定她是女人？
　　究竟为什么……
　　自己一定见过她……
　　在哪里？
　　在哪里啊……
　　为什么这个人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能让自己的心痛得剜心剔骨……
　　“小桦！你怎么哭了？小桦！”能让王楠这个性子居然也激动成这样，许桦也是真的不对劲。
　　许桦的眼泪是情不自禁夺眶而出的，她没有难过，只是她从没有这么激动过。她站在原地。远处的那个人似乎看到了她，朝这边一笑。
　　王楠扶着她肩膀，喊她：“许桦？！”
　　许桦看着她，情不自禁：“还是那么好看。”
　　她一只手抹去泪水，随后看着满手的热泪，喃喃道：“……奇怪………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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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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