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女否

　　自李易爽离开安月山后，尹青青是越来越无聊。他整日失魂落魄。
　　李易爽在天陷过后两日，被一矮小女子指认是十年前陷害、绞杀易水派一派的真凶。楚言彧救世，在世间正名，他陷害过楚言彧，就是墙倒众人推，终有一日会被拉下那个位置。
　　是是非非，尹青青不想多看。
　　做一个逍遥散仙，多好。
　　他也是累了。
　　一个个带大的徒弟，死的死，散的散……竟没一个在的。他已无心做师尊、长老。
　　玄芝双雪莲花谢落一半，芦苇也无人打理，已经伏倒一片。
　　两年后，尹青青还是没收徒。
　　没人知道他想的是什么。
　　一群弟子跑过，言谈里已经没有他，连坏话也没有他。
　　尹青青叹一声，自己把白衣扔进玄芝双雪，顺便把昨日扔下的捞出来。
　　衣服已经泡黑了……
　　尹青青索性一施灵力，白衣顷刻之间化为齑粉。他百无聊赖跳入水上浮石，拿起长青挥了一剑，剑气斩断脚下一排石块，却断成两截。
　　他哼道：“没用。”
　　也不知在说剑，还是在说自己。他不想靠着任何人的灵力活着。
　　曾经是李易爽，现在是楚言彧。
　　他真没用。

　　又是一年安月各长老会议，他默默坐在隐蔽的一边，叠着腿。
　　“尹长老，您怎么看？”
　　尹青青一直没听，直接颔首：“就依各位长老。”
　　“既然尹长老同意，那就这么定了！”
　　尹青青默默颔首。
　　一旁沈不笑碰他：“你听了没有？今日先回吧。”尹青青觉得他说得有理，起身行礼：“尹某身体抱恙，既然诸位长老已有决断，尹某想先回去。”
　　不消他说，几个长老也会赶他走。毕竟谁都不愿意跟一个冷冰冰的病秧子共事。
　　他回到玄芝双雪，见有人等着他。他见一个女人跪在殿前，身形挺拔，他喃喃道：“存轶？”
　　定睛一看，不是她。
　　一个女弟子转过来，呈递一份弟子名册：“这是代理掌门交给您的，说是让您挑选几个，收入门下。”
　　安月山收徒越来越多，尹青青身居高位若是不分担一些，也说不过去。
　　“好。”尹青青接下，挥手，“下去。”
　　女弟子很有礼貌地行礼后退下。对他这么有礼的真是少见
　　尹青青忽然叫住她：“你是谁门下的？”
　　女弟子回头，声音钪锵：“弟子还未拜师。”
　　尹青青：“你可愿……”拜入那老头门下……
　　谁料女弟子突然跪下：“弟子愿随师尊。”
　　尹青青被吓着了，话也多起来：“北宫长老和沈老……前辈那里，你可愿？”
　　女弟子磕头：“请您收下弟子！”
　　尹青青：“好……”他从未见过如此主动的。
　　“弟子父母受楚公子大恩，既然尹长老是楚公子至亲，还望尹长老莫嫌弃弟子！弟子想……代楚公子照顾您！”
　　尹青青声音颤抖：“哪位楚公子？”
　　“楚泾。”
　　尹青青情难自已。前世今生，毫无血缘……

　　拜师大典上，几位长老有意让尹青青难堪。可尹青青居然收到三位资质奇佳的弟子。
　　一位是几日前的女弟子。另一位是楚言彧下山时关照的一个孩子，他誓要飞升成仙。还有一位小公子，自称是李易爽让他来的。
　　三个……
　　尹青青还真没想到。他接下来……改头换面，重做师尊？
　　他一人扔一本书，假笑：“按你们年纪赠予三本书，望你们好好修炼。”
　　三个弟子目光炯炯、异口同声：“是。”
　　尹青青久违地欣慰。他的玄芝双雪清冷数年，如今终于有点生机。

　　翌日，尹青青被北宫叫去。北宫浮华：“师弟，几个长老要在月末小比……以弟子的比分废黜长老。”
　　尹青青浑不在意，揣着袖子：“嗯。”
　　北宫浮华一身紫衣摆动：“你就不在意？用不用我让你一些？”
　　尹青青：“多谢北宫长老，心意领了。”
　　“你这孩子！”北宫一敲他脑门，摇着长裙走上木楼。
　　尹青青：怎么都跟沈不笑学！他年纪很小吗？！

　　回到玄芝双雪，见到三个脑袋，尹青青头疼。这三个往哪放！
　　“师尊！您的衣服！”李易爽派过来的孩子叫道。尹青青忽然想起自己早上把昨日脏的衣服丢进池子里……
　　当着孩子面再扔进去会不会伤了他的心……
　　“弟子帮您洗了。”
　　尹青青一愣，看着白衣当真洁白如雪：“多谢。”
　　“师尊，弟子想跟您同吃同住。”
　　另一个也叫：“弟子也想。”
　　第三个：“弟子……”
　　尹青青：他要是跟女人住一起李易爽还不杀了他！哦……现在他不在了……
　　“跟我来吧。”尹青青走在前面，跨过破旧的殿门，指着一处黑漆漆的洞：“昔日偏殿，有点脏。”
　　岂止是有点脏，如若他们要住，起码要收拾一个月。
　　尹青青希望他们知难而退。可是不久后这三只已经收拾好，还毕恭毕敬地等着他的教诲。
　　尹青青窝在床上，藏好书，走到屏风外，打发时间般老头式叨叨：“清风堂、霁月堂、白绞堂、秋月堂、未老阁分别乃…………”
　　“安月山派主修安山剑法，该剑法…………”
　　“月末小比赢者可得条带，于白绞堂处可得法器……安月山红陌石…………弟子……”
　　“安月山派弟子不得用毒、不得用阴险狡诈之法谋财害命……不得……”
　　“为师门下有四个弟子……”
　　“他们……他们都……”尹青青扯也扯不下去，挥手道，“今日就到这里。”
　　他回到屏风后，像只猫一样窝在一件黑衣衣里，埋在黑衣上，呼吸声极轻。
　　尹青青素来喜穿白衣。这件黑衣，是李易爽的。他静静埋在这里，乖得像熟睡的猫，不久，终于安眠。

　　安月山下，一个小族里。刘昔背着一个刚会走的孩子，在地里干农活。
　　“今天天气忒热！”旁边踩在水田里的带着草帽的大爷朝这边搭话。
　　刘昔望着烈日，擦一把汗：“是啊！可怜这庄稼。”
　　老大爷：“俺看小伙子孩子恁可爱！媳妇一定漂亮啊！”
　　刘昔笑笑，半晌开口：“是。她很好看。”好看到多看一眼，就会失去理智。
　　“真有福气！唉，年轻人！好好干！”老大爷走了。
　　刘昔一个人插着水稻，弯腰时背上篓子里的小孩子伸出小手勾他的长发，咿咿呀呀：“呐……呐呐……”
　　刘昔反手握住那只小手：“不着急啊，小桦。”
　　小孩子说不清楚话：“啊爹……”
　　刘昔怔住，手里的水稻顺着指缝落在水中，发出一声响，敲击他的心。
　　他第一次听到。
　　他捡起水稻：“你阿娘呢？”
　　“秦……婳。”
　　生前未能相守，死后一声痴狂。刘昔心满意足。这份欢喜，带着他一路从黄昏走到星辰。

　　他走到家时，背上的孩子已经熟睡。刘昔小心翼翼抱起她，放在床上，自己则躺在床边，看着她。
　　心底最隐秘的情，兴许，在这一刻彻底静止。

　　安月山
　　原本大家都想看尹青青管教不了三个徒弟……被赶走的场面。或者看尹青青焦头烂额、一改懒惰的画面。
　　可结果是，尹青青照样懒得可以，能不出门就不出门，一日十一个时辰窝在玄芝双雪，唯一脚着地的那个时辰还是不得不去的要紧大事。
　　这算哪门子师尊？弟子身先士卒、忙前忙后、服侍左右，可他这个师尊呢？！一躺一日！
　　其实他也并非躺着、闲着，他整日都在阅览安月情事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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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翻到了自己。
　　“尹师尊……”尹青青忽然尴尬……
　　书里写着，他和李易爽欲拒还迎、欲说还休、明面上兄弟相称，背地里一口一个青青、哥哥。
　　谁写的……一点都不对！
　　尹青青实在看不下去，可又实在想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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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了许久，尹青青发现，这就是一本………八卦！怎么胡搞怎么来……

　　算了……出去看看吧。要不然他真成大爷了。三个弟子练得有模有样，进步神速。尹青青慢步走来，三个弟子都停下拜见。
　　尹青青夺过一弟子一剑，跳入池中浮石上，演示剑法。他弄剑时白衣翩翩，宛若游龙，惊风骇浪又温文儒雅，是真好看。
　　他门下弟子，无一不是如此。

　　山下，刘昔背着楚桦，正要出门摘菜。两个风度翩翩的男人走来。
　　刘昔一眼识破她们，禁不住笑：“师妹，别来无恙。”
　　许可卸下伪装法术，一身青衣，冷漠哼道：“嗯。”
　　尹存轶笑着：“师哥，别来无恙。”
　　三年未见，模样都变了不少，还是不忘班荆道故。许可尹存轶还身着青衣，依然是安月山弟子。刘昔早已出师门，做了清贫的出家人。
　　尹存轶担心这个孩子：“师哥，有什么事，一定要回来。”
　　刘昔自然知道，摸着楚桦的头：“是苦了她。自从那日小婳灰飞烟灭，我以为……可还有她。”
　　“这几年，师哥经常看着她，找她的影子。如今，我也该放下了。”

　　刘昔把楚桦交给尹存轶：“听话。小桦。”
　　楚桦不情愿地点头：“爹您放心。”
　　琥珀色的眸子，圆圆的脸，当真与她一模一样。
　　尹存轶抱着她，看向刘昔：“师哥，随时回来。”
　　刘昔颔首：“帮我问候师尊。这些年，多谢他照顾。”

　　安月北山，几个大的小的整日打打闹闹、有说有笑，玄芝双雪里的尹青青照样偷得清闲。
　　“师姐，师尊为何整日不苟言笑？”
　　“因为师尊身居高位，不可能像你们一样玩世不恭。”
　　“怕是情之一字……”
　　“小可！又乱说！”
　　“没有。”
　　“原来师尊有道侣吗？是谁啊？”
　　“师尊没有道侣，师尊整日研究术法……他…”
　　“李掌门。”
　　“许可！”
　　“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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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情难道破，与谁堪说。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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