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女否

　　十年前，安月山
　　尹青青走进安月山密
　　室。有青衣弟子阻拦：“您不可……”
　　尹青青皱眉，声音冷清，眉宇间带着杀气：“难道本座不能进？”
　　“历届长老自然能。”
　　尹青青怒了，声音仍温和：“本座不是？”他长老之位还未废，都当他不存在？他虽从不计较这些，但这些弟子也太没规矩些。
　　“是……可您……”
　　尹青青越过他，在他耳边轻声道：“白绞堂，领罚。”
　　弟子跪下：“是。”
　　尹青青一袖子扫在他身上，亲手把他“送”到白绞堂中。
　　尹青青自称去密室炼药。他把石门落下，推开密室墙壁——只有掌门知道的秘密。
　　是李易爽告诉他的。
　　悬镜——可察世间万物。
　　尹青青拔下簪子，撬开锁，用灵力冲开结界。他对着这面漂浮的水镜施法，不久，一个身穿黄布衣的女孩跑出来。
　　“阿娘阿娘！”
　　正在拍打衣服的秦阅叹气：“小祖宗，又怎么了？”
　　“咩咩！”小秦至揪着一直刚出生的带血的羊羔。
　　秦阅抬眼一看：“那是羊！放下！”
　　秦至一口咬下羊脖子，目光如炬。秦阅拿着搓衣板，提起来揪着秦至，狠狠打她：“我让你咬！我让你……”
　　秦至偏不哭，只是狠狠地瞪着秦阅。
　　尹青青化为泡影走在几年前的场景里，他看着这个孩子，一字一句道：“玩、世、不、恭。”
　　秦阅把秦至打跑，自己仍然坐回去浣衣。
　　尹青青看着浣衣的样子：多麻烦？泡一泡不就得了……
　　随后，秦至被同族的几人抓过来：“你们家的这个偷了我们一只鸡！”
　　秦阅不耐烦地仰头：“你们爱怎样怎样！”
　　“这可是你孩子？！真打死了，你不心疼？”有人问。
　　秦阅：“不心疼。”她当年就不该生下来，原本念着山上那位尊贵的能怜悯她，两人重归于好。如今……秦阅真想一了百了，了结秦至这个祸害。
　　尹青青不解，李易爽为何不要这个孩子。秦阅待她并不好，他为何……是因为自己吗？
　　他迅速打消猜疑。没事瞎猜什么？！绕进去的还是自己！
　　他曾问过李易爽，李易爽居然这样回复他：想养你养，你是他爹。
　　尹青青当时还真的很想养个孩子。这么些年他只有三个徒弟，无聊的很，闹腾些才好。
　　秦至……
　　转眼，因他意念缘故，画面又转到李守谦与秦阅这般那般的……
　　尹青青突然觉得自己很奇怪，他第一反应，居然是探究李易爽隐秘……
　　他作为表面上的正人君子，自然不能干这些见不得人的事……算了，这又不是他想偷窥的！
　　他涨红着脸看了片刻，随后一挥袖挡住：“不知羞耻！”
　　“啊……嗯……”
　　尹青青：“……”

　　当晚，秦至被送回来时已经被打个半死，昏得不清醒。秦阅依然不心疼：“活该！”
　　之后几天，秦至不曾醒过。第三天，秦阅终于着急起来。
　　整整十日，秦至才睁眼。
　　可秦至开口的第一句，居然格外温雅：“您是……”
　　秦阅跪在地上：“小至？小至？”
　　秦至扶着脑袋，好像很痛的样子：“你是……？”
　　秦阅失去理智，拉着她的手：“小至，不要吓阿娘！小至！”
　　尹青青在一旁静止，他探查秦至魂灵，发现竟已改变。
　　不属于这个世间的魂魄？！
　　秦阅极其敏锐，似乎也发现了什么，问床上坐着的六岁的女孩：“你叫什么名字？”
　　“秦至”嗅到花香，轻声道：“桦桦。”
　　秦阅彻底疯掉，拿着刀，向“秦至”一步一步走去。
　　尹青青心道不好，飞速御剑下山。他一袖扇开秦阅：“住手。”
　　秦阅望回来，看着尹青青。她眯上眼：“你是……”
　　尹青青淡淡道：“安月派北山长老，尹青青。”
　　秦阅狰狞面容，满脸奇异的兴奋：“原来是你！是你毁了我！”
　　尹青青撑起一个保护罩，从容站在里面：“尹某从未干涉您与李师兄的情缘。”
　　秦阅拍打保护罩：“可你出现在他面前！你敢说，你对他，没有那种心思？！”
　　尹青青刚正不阿：“从未有过。”
　　秦阅抓耳挠腮，声音尖锐：“我不信！我、不、信！”
　　尹青青把床上的女孩拉在手里：“这个孩子，可否给我？”
　　秦阅阴阳怪气，指着自己：“给你？我的孩子！这是我和他的孩子！”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难道尹仙师要做这孩子的……哈哈哈哈哈哈哈不知羞耻！”秦阅抓狂，“尹青青，你还敢说你对他没有非分之想！”
　　尹青青：“没有。”他也许有些恼羞成怒，这声“没有”，几乎是喊出来的。他从未急躁。
　　秦阅：“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尹青青：…………
　　最后，尹青青看着秦阅护着自己的孩子疯着，也不忍再多言。他留下一段话：“罢了。李师兄始终对你有愧，可这个孩子却没有做错。”
　　“秦阅，你过于偏激。这孩子的皮囊说到底是秦至，至于内芯……是被可操控世间的人强换，你我皆无法左右。”
　　尹青青蹲下，看着小女孩，拉住她的小手：“过些时日，你想通了，尹某可替你教她世间规矩、习剑练武。等她长大，姻缘从心，不再步你后尘。”
　　“言尽于此，好自为之。”尹青青一甩下摆，欲施法回山。
　　秦阅拉住尹青青，声音沙哑：“等等。”
　　尹青青偏头：“你若不放心，尹某把她放在李师兄那里。他那个性子，绝不会害你的孩子。”
　　秦阅：“非也。一年，再给我一年。”
　　她抬眸望着尹青青。尹青青看不得这副样子，颔首：“尹某定当尽心尽力。”
　　秦阅并非不通情理，脾气下来后极不甘心地说：“谢谢。”
　　安月山上一山樱花，单调无聊。连弟子都是千篇一律的青衣，实在无趣。尹青青窝在他的小殿，整日闭门不出。对外宣称是闭关修炼进阶，对自己而言……是罚。
　　罚自己动了凡心。
　　那日见秦阅，面对她的连连逼问，他不得不承认，他……动心了。
　　他认为，只要足不出户，谁也不会发现洁白如玉的长老，心底有这些龌龊心思。
　　“尹长老。您方便吗？”门外有弟子轻叩木门。
　　尹青青：“不见。”
　　“您……”
　　尹青青气息不稳，心绪不宁，没来由地发怒：“不见！”
　　门外弟子语气轻佻：“真不见？”
　　尹青青忍无可忍，推门而出，却见到头发半白的沈不笑。
　　他立刻躬身行礼：“失礼。”
　　沈不笑一边拿着折扇一边大摇大摆地走进去：“哎呀！哎呀！你这孩子！”
　　整座安月山只有这么一个老头敢这样叫他。不知为何，在尹青青还是李易爽门下弟子时的那些熟人，死的死、散的散，所以没几个人知道尹青青的旧事。
　　尹青青心里不悦，嘴上脸上都不显：“您请。”
　　沈不笑一回头，看出他心事：“不欢迎老夫！”
　　尹青青颔首：“怎敢？”
　　“那怎么不笑？”
　　尹青青心里不舒服：他常年不笑，老头子管得着吗？
　　他瞥见门外弟子还不走，又看一眼沈不笑。沈不笑一个眼神，那个趴在门上的弟子：“好嘞！弟子这就下去！”
　　尹青青皱眉。
　　沈不笑自顾自坐下，倒茶：“想知道是谁的弟子吧？”
　　尹青青是想知道，他哪来的这么多闲工夫跟这么些奇奇怪怪的弟子混在一起，“同流合污”。
　　沈不笑啧啧道：“北宫门下的，那叫一个调皮！”
　　尹青青：那还真是苦了您老。
　　沈不笑：“哎你这孩子！说句话不行啊！”
　　尹青青点头。
　　沈不笑敲扇子：“说话！”
　　尹青青行礼：“过几日尹某会收一顽劣弟子，还望沈老……前辈照顾一二。”
　　沈不笑虽是白绞堂堂主，却最厌烦这个那个的繁琐规矩。他用折扇压下尹青青行礼的手：“知道。行什么礼啊！你想叫沈老头就叫！别遮遮掩掩的，别扭！”
　　尹青青终于展演一笑：“沈老头。”
　　沈不笑不豫：“你看！我怎么会跟你这个小辈计较！”
　　尹青青：您一脸想计较的样子好吗？！
　　“你小徒弟……”沈不笑还没说完，木门又被敲响。
　　木门外：“青青？”
　　尹青青面子没地方挂。
　　沈不笑看他脸色：“呵！呵呵！老夫走咯！”
　　尹青青回过神来，行礼：“慢走。”
　　沈不笑提着剑：“回头常来看老夫！”
　　尹青青低头，心里答应。

　　沈不笑前脚刚走，后脚李易爽就带着他那句肉麻的“青青”踏进来。
　　尹青青怕沈不笑这老头还在附近，小声责怪：“你怎么来了？！来就来，还喊……”他皱眉瞪着他。
　　李易爽声音洪亮：“喊你怎么了？难道尹长老不欢迎？”
　　尹青青有一种李易爽肆无忌惮偷人的感觉，推开窗户催促道：“跳出去。”
　　李易爽自顾自坐下、倒茶、饮茶。动作神情，简直和刚走的那位一模一样。
　　李易爽喝足后，无意中问：“青青，这几日怎么总是闭关？可是身体出了问题？”
　　尹青青心虚：“无碍，令师兄挂心。”
　　他这破殿只有一张石床，几个石凳，一扇旧得褪色的屏风，还有一壶总是备着的清茶，没什么好招待的。
　　其实，他根本没想着见客。
　　他懒。
　　李易爽扫一眼他的外室：“太过简陋，安月山又不是没钱，改日找几个重新修缮一番，用不了一日。”
　　尹青青客气拒绝。
　　李易爽目光停留在屏风上，隐约看到内室。尹青青立刻用身体挡住：“杂乱无章，师兄见笑。”
　　他想起秦婳，正色起来：“师兄，秦阅的孩子，你是……”
　　李易爽不知他是否在试探自己的真心，道：“我与她再无瓜葛。”
　　尹青青觉得李易爽厌烦这个孩子，决定不逼他：“还请师兄许尹某过继这个孩子。”
　　李易爽似乎生气了：“这个孩子不好养。况且，他不是你的…”他自己的事，没必要他插手。
　　尹青青目光如炬：“过继我膝下，日后师弟绝对视如己出。”
　　李易爽：己出？他要成婚？他要与女子生孩子？
　　“不成！”
　　尹青青：“师兄是担心名声还是地位？请宽心，师弟绝对不会让她如寻常弟子一般。”
　　李易爽寻思着，他这么快就要娶妻？就要给这个孩子安一个名义上的娘？
　　“不成！”
　　尹青青又惊。他问：“这样不好吗？”
　　李易爽：“不好！”
　　尹青青只得道：“尹某已尽力，若是师兄不便过继，那师弟便收其为徒，教养几年。”他心力憔悴，他就这么不爱惜自己的骨肉？肯让她无名无分地待在山上？
　　李易爽估摸他知道自己心意，满意道：“好！”
　　尹青青擦一把汗：终于成了。
　　他猜测这个孩子来到这里绝不简单，必然会与整个世间的归途有关。只是他不愿一个孩子去承担这些。若是他能穷尽一生，破解禁制，但愿一试。
　　但求她安稳一生，喜怒随心。
　　他不知不觉地把他一生所压抑、禁锢的，都寄托在了这个孩子身上。

　　.

　　.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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