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红的卷心菜

　　吃完饭，江橘直接回了教室自习，林卷低头看了看手表，发现还有四十五分钟的富余时间可以供她出校门买饭后小甜点。

　　胡姣懒得再走动，让林卷帮她带一块乳酪蛋糕，便挥挥手先回教室午睡去了。

　　正值中午人流高峰期，“甜掉牙”糕点店里排队的学生很多。
　　林卷举着托盘好不容易挤进去，却发现售卖菩提奶酥的柜台几乎都空了，仅剩的最后四块刚刚被人夹走。
　　这个人不是旁人，正是顾予。

　　也许是她失落的视线太过火辣有力，顾予敏锐地转过头，两人目光相撞。
　　林卷盯了空空的柜台一眼，顾予若有所悟。

　　他扬了扬托盘，“想要？”

　　林卷迟疑了下，还是乖乖地点了头，“嗯。”

　　顾予笑容放大，“不给。”

　　“……”林卷深呼吸，克制住想打人的冲动。

　　顾予又拿了几块巧克力麻薯、乳酪蛋糕、南瓜酥和肉松饼，端着托盘，走到柜台排队结账。

　　林卷排在他后面，中间隔着两个陌生人。
　　等待结账的时间里，她的注意力完全被顾予后脑勺上一绺翘起的呆毛吸引了。

　　今天正好是升旗日，难得看见他穿夏季校服，隐藏在白衬衫下的清瘦腰线若隐若现。
　　少年一双长腿几乎与收银台同高。卡其色校裤的裤脚被他松松垮垮地塞进黑色高帮马丁靴里，鞋带系得非常潦草。整个人从上到下都不受约束，有一种漫不经心的张扬感。
　　林卷从未见过有人能把如此刻板绅士的英式校服穿成这样的随性不羁，仅两个字评价：风骚。

　　很快，他付完账，从纸袋里随手捻起一块蛋糕丢进嘴里，推门走出去。

　　“叮铃——”
　　门檐上挂着的铃铛无风自响，日光斜入，穿过店门前的透明玻璃，落在少年的半边侧脸，耳廓的细微绒毛似乎都能看得见。

　　“……请问您是支付宝支付还是微信支付？”收银台小姐姐问。
　　林卷注意力被迅速拉回。
　　她答道：“支付宝。”

　　扫码付完账后，她拎着点心袋子走出店门。
　　一抬头却看见顾予正等在门口。

　　他站在台阶下，嘴角沾着蛋糕屑，正把最后一块甜点塞进嘴里，脸颊鼓起，像一只仓鼠。
　　她一出来，他就自动跟在她身后，两人聊着天结伴往回走。

　　然而刚走到校门口，顾予就被门卫拦住了。

　　原因是没带胸卡。

　　由于最近高三年级发生了一起“技校男生闯入女生寝室持刀伤人，疑似情感纠葛”的劣性事件，闹得沸沸扬扬，住宿生人人自危。所以学校要求，但凡本校学生进出校门，都需出示胸卡。
　　保卫处接到指令后，从早到晚都坚守岗位，不管顾予怎么讲，就是不肯通融放行。

　　“这位同学，不是我们不让你进去，实在是学校的规定就是这样的，我们也只是员工，肯定要遵守。”
　　警卫大叔一脸铁面无私，“你看吧，要么叫你同学进去帮你把胸卡带出来，要么打电话给你们班主任，让他把你领回去。”

　　“…………”
　　顾予下意识看向林卷，眼神湿漉漉的，可怜得像只小奶狗。

　　“……”真麻烦。
　　林卷认命道：“行，我去给你拿。”

　　她刚想进去，又被他一把拉住，“等等。我桌洞比较乱，应该跟校服领带放在一起了，实在不行也可能在我书包里，你再找找。”
　　“行。”

　　林卷先回到教室，把买的零食放到桌上，她走到顾予座位，弯腰看了眼他的桌洞。
　　果然，乱七八糟的。

　　书本胡乱地堆叠着，校服外套和领带纠缠在一起，她找了半天，才终于找到夹在语文书和历史书中间的胸卡。
　　“高一（2）班顾予”几个黑体字上面，是学校教务处录入的证件照。
　　他头发剪得很短，直视着镜头，教科书般的剑眉星目，一本正经的表情显得有几分冷漠。

　　林卷拿着他的胸卡下楼，走到门口时，正看见他靠墙站着。
　　少年本就长相出众，一身显眼校服站在校门口，来往学生都有意无意地往他身上瞄。

　　林卷脑中蓦地浮现一句话。
　　——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她一出现在他视线范围内，就被发现了。
　　顾予直起身，用力朝她挥了挥手，左侧脸颊露出一个浅浅的酒窝。

　　林卷把胸卡递给他，销掉警卫处的记录后，两人一起往回走。

　　走在回教室的路上，顾予听林卷说，她也曾因忘带胸卡而被阻拦在门外，但当时她随便说了几句好话就被放行了。
　　顾予表示很郁闷。
　　“凭什么我跟他讲就不听，你一说他就妥协了？”

　　林卷翘起嘴角，“因为我一看就是好学生啊。”
　　“？？？我怎么就不是好学生了？我一没染发，二没穿耳洞，三没戴狗链，今天国旗下讲话还乖乖穿了校服呢。”

　　“……你怕不是对好学生有什么误解。等等，怎么感觉你很向往杀马特风格啊？一开口就老葬爱了。”
　　“诶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啊。”

　　林卷“哦”了一声，“我知道了。”
　　“你又知道了？”

　　“你以前肯定是个‘贵族’，所以我才认不出你。”
　　“……我初中最出格也就染过发而已，还达不到贵族的标准吧。明明是你这个人薄情寡义，没心没肺，不记得我就算了，还说是我的错。”

　　“……咳。”
　　林卷心虚地转移话题：“……你染过发？什么颜色？我觉得还是黑发最适合你。不过也有点想看你染蓝灰色。”
　　“行啊，下次染给你看。”
　　“所以你初中到底染了什么颜色？”
　　“……Green.”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听见雨滴落在青青草地……”
　　顾予梗着脖子强行挽尊：“谁还没有个年少轻狂的时候呢。当时特别喜欢希斯莱杰，就偷偷去染了。其实还挺好看的，只是容易被教导主任□□，天天在你耳边念叨仪容仪表校风校纪，我快被烦死了。”
　　“——不过没事，14天后我就去剃了个光头。”

　　？？？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神经病啊！”
　　林卷笑得肚子都痛。

　　十月初，正午的阳光明媚而不灼人，校园里树影丛丛，带来一丝清凉感。
　　少女的笑落在耳畔，清清泠泠，如濯山泉，如染花香。

　　顾予突然觉得自己也不是那么介意过往的中二黑历史了。

　　他面朝她倒退着往前走，一只手继续比划着说道：“……当年那个tony老师还骗我充了三千块的会员，结果没多久店就倒闭了，据说老板携款潜逃了。”

　　“跟我爸坦白后，他扣了我一学期的零花钱，然后我吃了整整两个月的食堂经济套餐……”
　　“要不是那两个月严重营养不良，我肯定还能长高，说不定就比简亦笙高了。”

　　“而且我跟你讲，你知道的，九外的食堂本来就很难吃了，结果经济套餐窗口负责打饭的那个阿姨还特么手抖，每次盛饭的时候我心都在滴血，本就不富裕的家庭更是雪上加霜……”
　　“从此我就立志学医，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我要研究帕金森综合症。立志治愈所有食堂阿姨的手抖症状，关注同类病情，对症下药，造福未来广大学子，发扬我国传统医德。”

　　噗……
　　这人又开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了。
　　林卷问他：“你是不是傻？”

　　顾予刚想反驳，低头却撞进她一双笑眼编织的熠熠美梦里，于是也跟着笑，“是啊，我怕不是个傻子唷。”

　　两人以龟速慢慢往教学楼走着，身边不断有人擦肩而过，很快超过他们。
　　顾予单手插兜，晃晃悠悠跟在林卷身后，隔了半臂距离，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讲述着初中时她所不知道的趣事。
　　林卷嘴角的弧度再没有落下来过。
　　她揉了揉脸，感觉肌肉都笑僵了。
　　顾予盯着她揉脸的动作，心想，看上去很软的样子。
　　他动了动手指，很想戳一戳，但终究还是没有下手。

　　两人一前一后回到了四楼教室。
　　从后门进去时，有人堵在过道，林卷猛地停下，身后男生的气息一下子拉近。
　　灼热的胸膛贴近她的后背，热度透过薄薄的衬衫一路传递至耳后。
　　“啊，抱歉。”顾予堪堪收住脚步。
　　他往后仰了仰，拉开距离。

　　堵在过道中间的男生们很有眼色地赶紧散开了。
　　他稍稍倾身，呼吸拂过她的颈侧，“走吧。”
　　距离过近，对方说话时带动的胸腔振动似乎就在头顶回旋低鸣。

　　林卷克制地没有去摸耳朵，淡淡“嗯”了一声，便回到座位坐下。
　　也许是教室楼层太高，爬得有点气喘，连带着心跳也有些快得不正常。
　　她抬手在耳边扇了扇风。待脸上的热度降下来后，才慢慢平复了心绪。

　　她拿出刚买的点心袋子，打开后，低头先深深嗅了一口浓郁的甜点香气。黄油味扑面而来，夹杂着淡淡奶香，面粉的朴素交织着蜂蜜的清新，粗砂糖的甜经过时间的酝酿弥散出惹人心醉的馥郁香味。

　　林卷戳了戳正趴在桌子上午睡的胡姣同学，“吃不吃？有你爱的乳酪蛋糕哦。你运气真好，最后两块都被我买回来了。”
　　对方不为所动。

　　“好香的，吃不吃吃不吃吃不吃？”
　　依然不为所动。

　　林卷取出一片蝴蝶酥放在她鼻子附近，“你闻闻，超香的！”
　　胡姣半睁开眼，咬牙切齿地挤出一句：“林、卷，你再打扰我睡觉，信不信我明天就去给你家儿子的对家打榜。”
　　此话一出，林卷瞬间老实了。

　　她收回手，乖乖地坐在自己位子上，安静地啃着蝴蝶酥，不再故意招惹同桌。
　　然而蝴蝶酥终究还是比不上菩提奶酥，砂糖太多，连吃几片之后就觉得过于腻味了。
　　果然，经历过菩提奶酥后，其他的一切甜点都是将就。

　　诶，谁让她是个挑剔的处女座呢。
　　林卷悻悻地擦着手指上的点心屑，准备收拾一下桌面。

　　陆彦宇刚打完球回来，风风火火地冲进教室，走到座位一屁股坐下，拿起桌上46分的物理试卷，瞄了一眼，随手叠成了扇子扇风。
　　他浑身是汗，扯着衣领，不断喘着气。

　　顾予把胸卡塞回课桌，拿出刚买的点心，伸手戳了戳林卷。
　　他把其中一个纸袋往她那边推了推，说：“刚才的谢礼。吃不吃？”
　　“不吃，我自己有。”

　　顾予挑眉，“真不吃？”
　　林卷摇摇头，斩钉截铁，“不吃。”

　　“好吧。”顾予拖回纸袋，从袋子里取出一块菩提奶酥，咬了一口，“那我只好自己吃掉了。”

　　？？？
　　林卷瞪大了眼。
　　啊啊啊啊啊居然是菩提奶酥！！淦！
　　别问，问就是后悔。当事人表示后悔极了。

　　顾予很快吃完一个。他抽出一张纸巾随意擦了擦手，又问了林卷一遍：“还有三个，吃不吃？”
　　林卷的自尊心促使她条件反射般礼貌地回了句：“谢谢，不用了。”
　　于是下一秒，她眼睁睁看着顾予又拿起一块菩提奶酥，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
　　然后说了句“嗯，真香。”

　　“………………”
　　淦！
　　眼不见为净，林卷默默转过身，看着桌上的乳酪蛋糕和蝴蝶酥，一时悲从中来。
　　可恶！他绝壁是故意的！

　　陆彦宇吃着顾予买的肉松饼，好奇道：“这个什么奶酥有那么好吃吗？不觉得太甜了吗？”
　　“不觉得。”

　　陆彦宇“噫”了一声，“喜欢甜食的男人一点都不爷们。”
　　顾予表示无所谓，“我知道自己是个爷们就行了。”

　　“切，”陆彦宇撇撇嘴，又拿起一块肉松饼，咬了一口，“话说，明天还给我带这个肉松饼吧，蛮香的，我喜欢。”
　　顾予舔了舔手指上的黄油屑屑，“行啊，跑腿费捎带费排队等待费加起来一起算，你看着办。”

　　“……”
　　陆彦宇捶胸顿足：“你是魔鬼吗？”
　　顾予没理他，吃完两块点心后，直接把袋子封口折好放进了桌洞里。

　　……

　　下午第四节生物课结束后，放学铃声准时响起，课代表已经在黑板上布置好作业，同学们纷纷收拾着书包准备回家。
　　林卷和胡姣从厕所回来时，发现自己桌上多了一袋点心。

　　她几乎下意识地回头看顾予，他不在。
　　跟往常一样，一放学就跑没了人影。

　　胡姣疑惑道：“你买了两包吃的吗？怎么多出来一袋？”
　　林卷迟疑着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她打开袋子，发现里面安静地躺着两个菩提奶酥。

　　*
　　顾予打完球天都黑了，跟朋友告别后，在校内自动贩卖机那里买了一瓶可乐，边喝边推着车走出校门。
　　顺便从书包里拿出手机。
　　刚解锁，一条□□息映入眼帘。
　　「谢谢你的菩提奶酥(*^__^*)超级好吃~」
　　陌生的ID，可爱的表情。
　　ID显示来自共同群“高一（2）班”，群内备注：11号林卷。
　　发送时间是一小时零五分前。

　　啧。
　　他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被拉进班群了。
　　肯定是陆彦宇那家伙干的。

　　他喝了一口可乐，又看了几遍她给他发的消息，嘴角不住上扬，想都没想，直接点击发送“好友添加请求”。
　　几乎下一秒，屏幕就显示“你们已成功添加为好友”。
　　噫，秒回啊。
　　他噙着笑低着头手指飞快打字，发送了一串手机号码过去。
　　「137********，我的微信号，加一下。我□□不怎么用。」

　　于是在这个寻常的周一，顾予知道了林卷的微信名，“脸红的卷心菜”。
　　头像是植物大战僵尸的卷心菜投手。
　　啧，这也太可爱了吧。
　　犯规啊。

　　他跨坐在自己的山地车上，快速翻阅了一遍林卷的朋友圈。
　　给她几个月前分享的一首老歌点了赞，JUSTIN的《Boyfriend》。

　　他仰起头，把剩下的可乐咕嘟咕嘟一口气喝完，随手一捏，把可乐瓶压扁，随后原地后仰，屈膝，起跳，手腕轻轻一压，铝制易拉罐顺着完美的抛物线，干脆利落地投入垃圾桶的怀抱。
　　“哐当——”一声。
　　“Nice，三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