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红的卷心菜

　　周六，天朗气清，万里无云。

　　林卷定了闹钟，一大早起床刷牙洗脸，对着镜子稍微修了下眉毛。

　　下楼喝水时，傅景初已经在吃早饭了。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她的穿着打扮，不由问道：“今天是怎么了？要出门吗？”
　　林卷在茶杯里加了一勺蜂蜜，头也不抬道：“对的，跟同学约好了去看电影。”

　　傅景初握着刀叉的手一顿，他不动声色地叉起一块玉子烧放进嘴里，仔细咀嚼后咽下，抬头看她，又问：“是跟顾予一起吗？”
　　“对啊。”
　　傅景初不说话了。

　　林卷打了个哈欠，两人沉默着吃完了一顿饭。

　　饭后，傅景初上楼继续码字，林卷窝在沙发里一边吃着水果一边看起了小说。

　　中午十一点半左右，顾予发消息给她，说他已经在楼下了。

　　林卷换好鞋，挎上小熊毛绒包，朝楼上喊了一句：“我走啦～！”便正式出了门。

　　“啪嗒——”
　　傅景初敲击键盘的手指一抖，标点符号后瞬间出现一堆乱码。

　　他摘下眼镜，低头，十指交叉抵在额头，良久，晕眩的症状才好转一些。

　　-

　　另一边。

　　三十分钟后，顾予的车在学校附近的小巷子里停了下来。

　　他领着她从一个偏僻的楼梯上去，进了一家十分隐蔽的素食餐厅。
　　招牌是用手工雕刻的木头做的，上面用行楷写着“素人小筑”四个字。

　　走进去，才发现这家坐落在闹市区的小店竟别有洞天。

　　入口处站着一位穿着青花旗袍的女服务员，她领着两人沿着高墙前的清澈长沟往里走，溪水蜿蜒流淌，途经假山盆景，中空的竹竿叮咚落在花坛的鹅卵石间，潺潺动听。

　　古朴的红木橱柜上静静摆放着一个瓷器盆栽，清水浮碧舟，一叶莲已然完全绽放。
　　精致的百合烫花簪在一旁的古董花瓶里，栩栩如生。

　　再往里走一点，每一个包厢都由竹枝编织的帘子挡住，食客们在其间杯盏交错，窗外天光云影透入，半遮半掩，古韵十足。

　　顾予已经提前订了包厢，两人走进去坐下，服务员立马送上了点单册。
　　林卷低头看菜单时，坐在对面的顾予顺便给她详细介绍了一下这家店。

　　“我跟你讲，要不是简亦笙上次推荐我来，我估计就要错过这家店了。他们家祖上其实已经有五百年的历史了，老字号中的老字号。”
　　“但是中途因为战局动荡，近五十年都没有开店。还是建国后才慢慢又做了起来。”
　　“店主的母亲曾经是上海滩的大小姐，这家店就是她用嫁妆开的。”

　　林卷听得津津有味。

　　菜上来后，顾予先给她夹了一块蜜汁鸡翅，“你尝尝，你不是喜欢吃鸡翅吗？先尝尝好不好吃。”

　　林卷咬了一口，一惊，“天，这个真的是纯素食吗？完全吃不出来啊？”

　　顾予猛点头：“是吧！我第一次来吃的时候也完全被骗了！然而他家真的是纯素食，但味道超好，足够以假乱真。”

　　林卷又舀了一勺土豆泥，吃了一块椒盐排骨，满足地竖起大拇指：“绝！”

　　吃了大概足足一个半小时，两人最后彻底光盘了。

　　饭后，离电影开场时间还剩二十分钟左右，顾予载着林卷到了电影院，他先排队去买爆米花和饮料，林卷坐在一旁的沙发上刷起了微博。

　　由于周末人多，顾予好不容易买好零食回来，电影已经快要开场了。
　　两人匆匆忙忙地检票进去，找好座位坐好，很快，灯光暗下，音乐响起，熟悉的国际动画电影开头跃入眼帘。

　　顾予拧开瓶盖，把饮料递给林卷。
　　林卷顺手接过喝了一口，才发现是葡萄汁。

　　-

　　“Remember me, Though I have to say goodbye, Remember me, Don\'t let it make you cry……”
　　熟悉的旋律反复低吟着，吉他声如泣如诉，片尾曲悠悠响起。

　　影片结束后，观众席灯光大亮。

　　林卷坐在座位上，抽出两张纸递给顾予，“不是吧你？泪点这么低？”

　　整场电影看下来，顾予虽然不至于像旁边座位的妹子那样哽咽着疯狂抽泣，但整个眼眶都红了，情绪压抑着仿佛一个不小心薄泪就要滚落下来。

　　他从林卷手中接过纸巾，重重地擦拭了几下。
　　过后把纸巾展开盖在眼睛上，嘴角抿成一条直线。可恶，丢人。

　　林卷顿时感到无比好笑，又不敢笑出声来，只好憋着。

　　她凑到他跟前，仔细观察着他的脸，似乎在用眼神试探着什么。

　　顾予别过脸，不给她看。
　　林卷不依不饶地凑上前去，扒在他座椅扶手边感慨道：“顾予，你这个人实在是——”

　　“——太太太可爱啦！”

　　顾予：“……”
　　他一把扯下纸巾，转过身来，瞪她。

　　一双薄泪洗过的眼睛水润清澈，干净得像万里无云的今天。
　　没想到他看上去硬气，泪点却这么低。

　　也许是影片中关于亲情和死亡的描述或歌曲音乐的某一处旋律触动了他，令冷硬少年如他也产生了一点共鸣吧。
　　林卷心里升起一种类似于母性的爱怜，少年的另一面展现在她面前，那种与他大大咧咧男孩子外表所不符的细腻同理心和感性，都让她觉得新鲜和稀奇。

　　顾予还在嘴硬，一再强调自己没哭，只是电影院空调冷气开太大，他一时对着风口迷了眼而已。
　　林卷嘴角不由翘起，连声道：“是是是。”

　　-

　　看完电影后，正好是下午四点半，林卷的舞蹈课一般从傍晚五点半开始，时间倒是绰绰有余。
　　两人又逛了一会儿商场和小吃街，林卷左手拿着冰激凌，右手抓着炸年糕，一不小心吃多了。

　　她摸了摸自己的小肚子，悲伤道：“好撑，待会估计跳不动了。”
　　顾予哈哈大笑，惹得面前少女奶凶地瞪了他一眼，“不准笑！”

　　少年弯着眼，点点头，拇指与食指并拢，虚虚贴近嘴角，从左划到右，拉上“拉链”。
　　他用力抿着唇，冲她比了个“OK”。
　　这画面似曾相识，林卷不由怔了怔。

　　“还记得吗？”顾予提醒她，“当初我们在九中第一次见面，你看见我爬铁网了，我让你不要说出去，你对我做了这个动作。”
　　林卷依稀好像有点印象。

　　说话间，两人正好经过一家糖葫芦店，顾予让林卷等他一下，进了店里很快又拎着一个小袋子出来了。
　　他拆开包装，拿出一个手工山楂糕递给她，“喏，消消食。省得待会跳舞真的撑住了，导致胃下垂。”
　　林卷咬了一口，果然，又酸又甜，特别好吃。

　　……

　　到了傍晚五点二十分左右，顾予开车把她送到了舞蹈工作室楼下。

　　“拜拜。”林卷冲她挥挥手。
　　顾予却突然问：“我晚上没什么事，可以上去看你跳舞吗？”

　　“……”
　　“啊这……”林卷犹豫好久，并未立时答应。
　　少年的头上似乎有耳朵耷拉下来：“不可以吗？”

　　“倒也不是不可以啦……”
　　林卷有点害羞，芭蕾都是穿的紧身服，总感觉不太好意思……

　　磨蹭了半天，她还是领着顾予上了楼。

　　跟老师和同学打完招呼以后，林卷进了更衣室换好练功服和舞鞋，她一边扎起头发一边抬腿压在角落里的单杠上，老师已经放好了音乐，大家各自做着热身准备。

　　林卷所在的班是小班精英教学，一个班只有四个人。
　　她是领舞的，站在最中间。

　　顾予站在玻璃橱窗外，目光一瞬不瞬地盯住中间的女孩。

　　音乐声起，从起手势开始，她的气质似乎就变了。

　　一瞬间，从文静温柔变成了高冷傲慢。

　　少女举起手臂，下巴微抬，仅仅一个动作，便完成了公主到女王的蜕变。

　　纤长的天鹅颈顺着脊柱线条一笔勾成，她脚尖轻轻踮起，踢腿，旋转，跳跃——

　　双臂屈起，动作优雅，脚背紧绷，擦地，单腿蹲，移重心，变位跳，大跳，落地，紧接着挥鞭转……

　　最后，少女身姿轻盈地跪坐在地板上，下巴与鼻尖抵着笔直纤细的小腿，前胸紧贴着膝盖和大腿，后背两只脆弱的蝴蝶骨似是要振翅欲飞。

　　顾予站在门外，目光再也无法从她身上移开。
　　他从未见过如此轻盈的舞姿，少女柔软的裙摆、纤细的指尖、散落的发丝，似乎都成了身体的一部分，作为每一个动作的无限延伸，在整个空间里旋转、跳跃，最后扑簌着洒下优雅雪白的灯光。

　　他确信，见过她跳舞的人，都会在她抬眼望过来的一瞬间爱上她。
　　从此为她火光燎原，永不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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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愉快又悠闲的周末结束后，新的一周又开始了。

　　运动会过去没多久，高二年级迎来了新一轮的月考。

　　傅景初再次稳坐文科班的年级第一，而林卷则正式开启了往后一年多里都长居万年老二的心酸历程。

　　冬至过后，12月24日，星期五，平安夜。

　　高二年级最后一节课的例行班会上，每个班都在搞圣诞活动，2班也不例外。
　　遵照九中的传统，班长和文娱委员在讲台上主持着节目的进行，等轮到交换礼物的环节时，每个叫到学号的同学都要上台抽签，然后与抽到的学号所对应的同学互相交换礼物。

　　林卷两天前就已经准备好了，她询问过林母后，在书房精挑细选了一本绘本，这是无论男女都可以适用的礼物。

　　女生学号在前，很快轮到她抽签。
　　签纸展开，上面赫然写着“36”号。
　　——正是席允之。

　　席允之从位子上站起来，呆呆地望着林卷，面上表情倒是少见的没那么倨傲，反而有些不知所措。
　　他桌洞里是今天中午在校门口便利店买的一大袋口香糖，本来打算随便跟某个同学交换了事的……
　　然而谁能想到交换礼物的对象居然是她……

　　眼看着林卷把一本精心包装的书递过来，他僵硬着脸接过，大脑一片空白。
　　对方似乎一点都不期待，见他没有动作，便以为他没准备礼物，竟然转身直接走人了。

　　“喂——等等，我准备了的。”
　　他一把拉住她，直接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百元大钞，“啪——”的放在她手心。
　　“喏，给你。”

　　“……”
　　林卷推脱了几次，无果，便懒得与他再纠结，道了声谢，很快走回了自己的座位。

　　席允之长吁一口气，坐回椅子上，他乱揉了一把头发，大脑又开始放空。
　　关舒砚坐在他旁边，一副了然的样子：“我就说吧，你那袋口香糖怎么可能好意思送出去……还有，哪有人圣诞礼物直接送钞票的啊，你也真是……长点心吧你。”

　　席允之白了他一眼，“相信我，除了马云，没有人不喜欢钱。”
　　说着，他低头扫了眼林卷送的绘本封面，书名叫《活了一百万次的猫》。
　　封面上的猫一双瞳孔碧绿如洗，双爪抱胸傻傻站着，胡须伸得老长。

　　真蠢。
　　席允之一边不屑地心想，一边打开绘本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

　　这边林卷刚回到座位不久，就收到了顾予的微信消息。

　　【GY：你交换到了什么礼物？我居然收到了一本《五年高考三年模拟》……简直惨无人道。】
　　【脸红的卷心菜：……我比你还惨。】
　　【GY：你不会收到了王后雄吧？？？】
　　【脸红的卷心菜：不是。是八张百元大钞。】
　　【GY：？？？那不挺好的，我就喜欢这么直接的。】
　　【脸红的卷心菜：？？？你不对劲.jpg】
　　【GY：对了，放学后等我，有事说。】
　　【脸红的卷心菜：好哦。】

　　班会课时间仿佛过得很慢，林卷左等右等，终于等来了放学。
　　她收拾好书包，坐在座位上，时不时回头看一眼后门的走廊，等待顾予的出现。

　　“嘀嗒——”，钟表指向16:45，班里的同学陆陆续续离开教室，几乎没剩几个人了。
　　她单手撑着下巴，昏昏欲睡。

　　此时，身后蓦地传来一声“林卷——”
　　熟悉的嗓音，熟悉的语调。

　　少女回过头，看见顾予单肩挎着书包斜倚在棕红色的门旁，朝她微笑。
　　他大步走来，眼神带着歉意，“被项柏青硬拖着聊了一会儿，抱歉，等久了吗？”

　　“是啊，等了好久啊~”
　　她拖长了声调，顾予赶紧从包里拿出一个崭新的暖手抱枕，送给她。

　　“看在我给你带了圣诞礼物的份上，就原谅我吧？”
　　他可怜兮兮地望着她，漆黑明亮的一双眼仿佛在说：“打滚求原谅。”

　　林卷忍着笑接过礼物，发现这个暖手抱枕居然是一条秋刀鱼。
　　“怎么，你这是把你自己送给我了吗？”

　　顾予耳朵“唰”的一下红了，下一秒又理直气壮道：“对啊，要不要？”

　　林卷弯了弯眼，嘴上说着“我才不要”，手上却仔细地拍了拍“秋刀鱼”身上沾着的绒毛，把它小心翼翼地放回包装里，塞进了书包。

　　“哎呀，抱歉，”仿佛才想起来似的，她面露歉意：“我没有给你准备圣诞礼物哎……怎么办……？”
　　顾予一摆手，大咧咧道：“没事，有生日礼物就行。”

　　“……”
　　林卷无辜地眨眨眼，表情柔弱、可怜又无助。

　　顾予：“……”
　　少年面上的表情肉眼可见地从期待到疑惑，再到震惊，最后是难以置信——

　　他扶了扶额，“等等，wait，你不会告诉我，生日礼物你也没准备吧？？？！你又忘了我生日！！！”
　　眼看着面前少女可怜兮兮地点了点头，他瞬间抓狂了：“我可是提前三个月就提醒你了的！！！”

　　“人家就是忘了嘛……”
　　林卷抓着他的校服袖口晃了晃，事实证明，撒娇策略的确好用，顾予很快平复好心情。

　　他用力捏了一把她的脸，咬牙切齿道：“明年——！明年不许再忘了！”
　　“好哒。”林卷乖乖点头，嘴角上翘。

　　见她这样乖，顾予心又软了一下。
　　算了，小猫咪能有什么坏心思呢？小猫咪只是金鱼脑而已。

　　他拎起她的书包，“走吧，送你回家。”

　　……

　　很快，引擎声渐熄，顾予停好车，摘下头盔，一路把她送到楼下。

　　他目送林卷走上台阶，准备离开时，少女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等一下！”

　　他停住脚步，转过身，去而复返的林卷已快步跑到他面前。

　　她弯着一双清艳动人的大眼睛，笑眯眯道：“忘记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喏，”她从包里递给他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盒，颊边的梨涡伴随着笑容若隐若现，“圣诞快乐～还有，生日快乐～”

　　顾予呆了一下，下意识接过礼物。
　　见他一副少见的迟钝模样，林卷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不打开看看嘛？”
　　顾予回过神，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发现里面除了一本绘本以外，还有一个白色的运动护腕。

　　绘本的名字叫《睡了吗，摘颗星星给你》，而护腕的右下角则是用缠金黑线绣得端正风流的瘦金体“顧予”两个字，旁边还有一条小小的鱼。

　　“……”
　　无数热烈的情绪从胸口涌上来，他叹息道：“怎么办，有点感动啊，你居然还骗我说忘了，害我很伤心。”

　　林卷眨眨眼，“那现在呢？”
　　“现在啊，”顾予声音带笑，“恨不能以身相许。”
　　林卷笑了下，“那就以身相许吧。”

　　“…………？！！！”
　　顾予心中一跳，抬头看见少女平淡的表情时，不由失望，原来只是玩笑啊。

　　“吓我一跳。”他伸手揉了把她的发顶，“请问，临别前我可以再要个拥抱吗？”

　　“……喂，少得寸进尺啊。”
　　嘴上这样说着，林卷最后却还是顶着一脸“真拿你没办法”的表情张开了双臂。

　　扑面而来少女的发香混杂着衣香，随着短暂的拥抱，初冬的冷风沾上甜蜜和清新的味道，吹散过后，转瞬即逝。
　　顾予将她按在怀里，小声自语道：“……最棒的生日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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