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红的卷心菜

　　招新晚会过去没几天，终于有个周末可以好好休息调整放松一下了。

　　9月18日，周六。
　　市体育馆。
　　九中和三中正在进行一场友谊赛。

　　无数人影晃动，不同年龄段的男生们在球场上追逐竞赛，眼前闪过陌生或熟悉的面孔，球鞋胶底在地板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哐啷——”

　　球中了。
　　周围爆发出一阵欢呼。

　　计分板上九中又加两分。

　　三中队员们士气低迷，旁边围观的同校女生更是早早就倒戈了。
　　手里虽然举着“三中加油！”的牌子，嘴里却喊着：“啊啊啊啊啊啊啊十号十号！啊啊啊啊好帅——！”

　　施倩拉着好友的胳膊疯狂呐喊：“啊啊啊啊啊四号也好帅！”
　　谈依云不动声色地把手从她怀里拽出来，低声道：“四号有女朋友，你没看见吗？”
　　施倩顿时傻眼了，“啊？在哪？”

　　谈依云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往右边看，施倩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果然，九中拉拉队旁边站着一个格外显眼又高又漂亮的女生，她怀里正抱着一件男生外套，旁边座位上放着一堆水壶，还有一盒盖子被掀开了一小半的蜂蜜柠檬，地上凌乱地散落着几排男式背包。

　　球员休息区还站着一个同样身材很好的女生，脖子上挂着口哨，手里拿着纸笔在记录着什么，看样子应该是篮球队的后勤经理。

　　“呜呜呜上一秒刚恋爱，下一秒就失恋了。”
　　谈依云：“放心，只要你变心得够快，失恋就追不上你。”
　　施倩吐了吐舌头：“没错，喜欢一个人太累了，我要喜欢十个！”

　　谈依云笑了笑，此时人群突然爆发出一阵尖叫，就连三中的拉拉队也躁动不已，她抬头一看，原来是对方球员又投了个三分。

　　旁边的施倩又开始“啊啊啊啊啊——”，谈依云的目光牢牢地盯在场上那个穿着红色球衣意气风发的少年身上，心中一阵悸动。

　　她从未见过如此张扬出众的男生，不得不承认，哪怕心高气傲如她，也会在少年奔跑在球场上的某一瞬间被深深地吸引住。

　　施倩很快发现闺蜜的心思，她用胳膊肘怼了怼对方，挤眉弄眼道：“喜欢就上啊！你可是咱们三中公认的校花好吧，相信我，在场的女生没一个比你漂亮的。咳咳，好吧，也就四号的女朋友可能跟你不相上下。不过，你们不是一个风格的，就很难评判。据我所知，现在的男生们应该更喜欢你这一挂的，白月光初恋脸谁不喜欢？”
　　“而且，经过我一双钛合金镭射狗眼的仔细观察，十号肯定没女朋友，绝对洁身自好男德班班长。”说着，她比了个大拇指。

　　谈依云害羞地瞪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对面几个正兴奋地互相推搡的三中女生，犹豫道：“女生太主动是不是不太好？”

　　施倩不以为然，“谁说的？依我看，阿云你就是太矜持了，仙女也不能总喝露水啊，看看四号的腹肌，啧啧，太绝了。”
　　“……倩倩，你稍微收敛一下吧，人家有女朋友呢。”
　　“哎呀知道了知道了。”施倩不耐烦地摆摆手，心中嘀咕：还真以为自己是圣母呢？

　　-

　　很快，到了中场休息的时间。

　　九中篮球队的队员们正围在后勤经理身边，刘淑仪表情和善，脾气却异常火爆，上来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痛批：“简亦笙，我说了多少遍了，这不是你一个人的show, OK？该防守的时候就防守，别总想着进攻，就你这盖帽技术，真是白长了一米九，吃干饭的是不是？下次给我物尽其用听到没？
　　“还有你，关舒砚，连拿三个三分是不是很开心啊？嗯？你说说看，你犯规多少次了？嗯？九中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至于你，顾予——”
　　“上半场接球有个超弱智的失误你自己清楚吧？对方球员实力不行你就随便玩玩是不是？嗯？能不能认真一点？”
　　“包括尹昭臣你也是——”
　　“拜托了几位大哥，都给我打起精神，尊重一下比赛行不行？上半场丢的球下半场务必给我从对面7号那里抢回来。还有，你的问题跟简亦笙一样，注意配合，懂？”

　　体育馆的角落里，大家被骂得狗血喷头。
　　四个平均身高185的男生围站在一起，双手背在身后低着头，安静如鸡。
　　——除了陆彦宇。

　　他正蹑手蹑脚地准备偷偷溜走，谁知女经理脑袋后面跟长了眼睛似的——
　　“去哪儿呢，陆彦宇？”

　　“……”
　　草。
　　陆彦宇脖子一缩，收回脚，乖乖转身，果然，下一秒就听见对方和善的问话——

　　“以为溜走我就看不见你了？就你表现最差！回去给我多练练投篮和运球听见没？别给我装哑巴！就一句话，到底行不行？”
　　陆彦宇顿时热血上头，气势十足地大喊了一声：“行！”

　　男生中气十足的嗓音回荡在体育馆内，整个篮球场的人都朝这边看来。

　　“……”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篮球队全体成员：草（一种植物）
　　坐在冷板凳上的梁园哈哈大笑，幸灾乐祸。

　　宋别念把装着自己亲手做的蜂蜜柠檬片的便当盖子打开，递给简亦笙：“喏，你们一起分着吃吧。”
　　不等其他人上来抢，简亦笙迅速把盒子往怀里一藏，“我不要。”

　　旁边兄弟起哄道：“你这人怎么吃独食啊，嫂子你看看他——”
　　简亦笙挨着女朋友一屁股坐下，凑近她耳边低声道：“这肯定是你亲手做的，我才不要分享给别人。”

　　宋别念挑眉轻笑，伸手扯了扯他耳朵，“你大方一点嘛。我还做了点别的，三明治要不要？”
　　简亦笙不假思索，“要！”

　　旁边几个孤寡单身狗被一嘴的狗粮呛到，顿时酸得面目扭曲。
　　尹昭臣简直想给简亦笙那张得意幸福的脸来上几拳，好助助兴。

　　宋别念把另一盒烤好的蜂蜜柠檬片给其他队员送去，众人：艹，我吃柠檬（wcnm）。

　　陆彦宇咬着水壶吸管，表情管理彻底失败，“嘤嘤嘤，我不活了——”
　　他转头看了眼正在喝水的顾予，一想到大家都是单身狗，瞬间心理平衡了。

　　他凑上前，拍拍顾予的肩膀，假意安慰道：“兄弟，还好有你在。朋友一生一起走，谁先脱单谁是狗。”

　　“……”
　　“咕嘟咕嘟——”
　　一瓶水很快见底，顾予抬手抹去嘴角水渍，下一秒，“咔嚓——”矿泉水瓶被他捏扁。

　　“……”
　　陆彦宇身体比脑子更快，抢先一步往旁边挪了挪，求生欲极强。

　　……
　　眼见几个男生坐在休息区谈笑风生（误），施倩认为这正是搭讪的最好时机。
　　她用力推了闺蜜一把，“加油！相信你绝对可以的！”

　　谈依云猝不及防地被推出拉拉队C位，她一个踉跄，站稳后才发现对面几个男生都看向了自己。

　　三中篮球队队长罗子成以为女神是来找自己的，顿时一个激动之下站了起来。
　　心中扑通直跳，兴奋不已。
　　然而接下来的一幕却让他瞪大眼睛，难以置信。

　　只见穿着一身火辣拉拉队服的校花一步步走向了九中那个十号后卫，她仰头看着面前高大帅气的少年，神情羞涩，一切似乎都在不言中。

　　罗子成傻愣愣地站在那里，心中嫉妒、难堪又有些淡淡的失落。
　　他现在看上去一定像个傻瓜。

　　身边队员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吧队长，我听说顾予那人就是个铜墙铁壁，校花很快就会发现那家伙一点都不绅士，还是咱们队长更懂女生，贴心又温柔。”

　　果然，不知道顾予说了些什么，谈依云肉眼可见地后退了一步，脸色发白。

　　然而她看上去如此柔弱，竟意外地没有放弃，又讲了几句，言辞恳切，一张鹅蛋脸清纯动人，双眼抬起的角度格外惹人怜爱。

　　对面的少年却依然不为所动，甚至更不耐烦了。
　　他这次竟一句话也没回答，直接拿起外套转身走人了。
　　谈依云瞬间唇色尽褪，摇摇欲坠。

　　“喂——”
　　“顾予你站住——！”
　　几个三中的男生不忍自家校花落到如此难堪的境地，纷纷站起身试图拽住顾予胳膊讨个说法。
　　还没靠近，便被其他五个男生挡住了。

　　简亦笙直接推了罗子成一把，“干什么？别动手动脚。”
　　罗子成一心要在女生面前挣个脸面，指着人群背后的顾予大声道：“这家伙只会对女生凶，根本不配当我们的对手！”

　　“……”
　　还没等简亦笙动作，旁边的尹昭臣已经抢先一步扯住了对方的衣领，一向吊儿郎当的神情此时格外阴沉：“你他妈再说一遍？”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三中和九中两边的人哗的一下统统围了上来。

　　罗子成心中不免有些害怕，毕竟私立九中出来的十个里面有八个是公子哥，万一打架打出伤来了，恐怕要花很大代价才能和解。

　　不等他犹豫，顾予已经替他做出了决定：“阿昭，放手。没必要。”

　　“可是——”
　　尹昭臣转头看了兄弟一眼，见他面色平静，心中不由咯噔一下，糟糕，这是非常没耐心了啊。

　　他默默地松开手，罗子成顿时以为他们是怕了自己，又嚣张地放了几句狠话，尹昭臣忍不住冷笑着翻了个白眼。

　　刘淑仪吹了声口哨，“下半场要开始了，集合——”

　　人群渐渐散去，顾予只留了一句话给罗子成。
　　“场上见。”

　　离开前，尹昭臣看了一眼罗子成身边几个无辜又尴尬的小弟，不由目露同情。

　　几个男生不明所以，平白无故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其中一个小弟心中嘀咕：难道他们队里也有弯的？这个看着太邪，不是我的菜啊。

　　-

　　很快，哨声吹响，下半场开始。

　　“嘀——”

　　体育馆内人群嘈杂声渐渐低弱下去，一片令人屏息的紧张氛围中，场上不断传来节奏飞快的运球声、篮球落地声、球鞋摩擦声以及肢体碰撞声。

　　“砰——”
　　“哐啷——”

　　九中一个又一个进球，几乎是碾压式的战局，计分板上又翻过一页，13:60，比分不断拉开。

　　大势已去。

　　三中士气低迷，好几个队员体力尽失，已经彻底放弃。
　　周围人群嘘声一片，三中的拉拉队员都不忍再看。

　　谈依云情绪复杂地望着场上的十号少年，觉得自己没救了。
　　他对她几乎算是当众羞辱，但她依然对他迷恋至深。
　　虽然恼恨、羞耻，但更多的还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他对她越冷漠，她越泥沼深陷。

　　相比起谈依云的愁肠百结，一旁的施倩就简单直白多了，直接倒戈对方球队，疯狂摇旗呐喊：“啊啊啊啊啊四号加油——！”

　　她这一声荡气回肠，简亦笙心中咯噔一下，迅速转头看向自家女朋友的方向。
　　果然，宋别念笑吟吟地与他对视一眼，五指并成刀，在脖子上从左往右虚虚划了一道优美的弧线。

　　……草！
　　老婆你听我解释！那女人害我！

　　另一边，顾予顺手接过尹昭臣的传球，罗子成一个箭步过来，挡在他面前。

　　“砰”、“砰”、“砰——”
　　运球的声音有节奏地砸在地板上，令人无端心慌。

　　罗子成额头冷汗直冒。

　　顾予挑起嘴角，“我不配？”

　　下一秒，他反手运球，“啪——”篮球弹跳着跃至空中，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时，他已背转身擦肩而过，轻松绕开罗子成的防守格挡，左手稳稳地托住了球。

　　两人身体之间的距离逐渐被拉开。
　　防守与进攻的位置似乎瞬间被扭转颠倒了。

　　罗子成怔怔地看着不远处的少年带球突破连过三人，如入无人之境，几秒之内便闯进己方篮底。

　　少年飞身上前，单手下压，“砰——”
　　他一手抓在球框上，双腿悬空，晃了几下才稳稳落地。

　　13:62。
　　球进了。

　　“嘀——”
　　哨声吹响，比赛结束。

　　顾予转身，朝罗子成比了个中指。

　　“啊啊啊啊啊啊——”
　　“真是要疯了——”
　　“啊啊啊啊啊太强了——”

　　罗子成望着对面那个被队友一拥而上围在中心的少年，面上神情落魄，恍惚不已。
　　是啊，太强了。
　　差距犹如天堑。

　　他终于意识到，对方上半场根本没有认真在打。
　　否则他们队连13分都可能拿不到。

　　旁边的队友走了过来，大家无声沉默了一会儿，不知是谁先开了口：“原来这就是冠军队的实力。”

　　罗子成一口水也没喝，捏着瓶身的手越来越紧，眼眶慢慢红了。
　　是啊，原来这就是冠军队的实力。

　　让人连恐惧和嫉妒的心思都生不起，只能仰望。
　　13:62。
　　谁都知道，这几乎是一场碾压般的羞辱。

　　罗子成低头，声音几度哽咽，“对不起……是我挑衅在先，害你们丢脸了……”
　　“说什么呢，队长！大家都是兄弟，球场上的事，怎么能叫丢脸。”
　　“对啊，就是，不就是输嘛，有什么的，又不是输不起。”

　　几个大老爷们也不太擅长安慰人，干瘪瘪的几句话翻来覆去讲，兄弟几个轮流拍了拍罗子成的肩膀，“没事，我们陪你一起去道个歉。”
　　罗子成一直忍耐的泪水在队友笨拙的安慰下猝不及防地滚落下来。

　　“草——”
　　好他妈丢脸。
　　他一把抢过旁边小弟递过来的擦汗毛巾，把脸埋在里面足足一分钟。

　　-

　　事后，罗子成在三中队友的陪同下向对手郑重道了歉。

　　九中篮球队全员在场，接受了他的道歉。

　　刘淑仪跟三中的篮球队经理一见如故，对方虽然是个男生，但似乎很会照顾球员，一切比赛事项都办理得井井有条。
　　两人在一旁交流了好久，互相吐槽了许多关于自家队员的糗事。

　　罗子成站在一旁发呆时，胳膊被小弟怼了一下。
　　他回过神，发现顾予正站在自己面前。

　　罗子成心中一跳，几乎有些惶恐。
　　他……他来干嘛？
　　不会还想打我一顿吧？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对面少年突然一笑，朝他伸出手。

　　傍晚时分，落日余晖穿过体育馆的天窗，光影轮转，落在篮球架上。

　　少年身后的影子被拉得很长，面上笑容淡淡的，没有冷漠，没有针锋相对，也没有轻蔑、鄙夷和不屑。

　　罗子成鼻子一酸，深呼吸了几下，强行忍住心中涩意。
　　他故作平静地也伸出手去，体育馆的大门敞开着，风吹进来，吹动少年身上的球衣，地上的倒影也随之微微晃动。
　　下一秒，面对面站着的两个影子一瞬间有了重合。

　　顾予很快松开手，转身离开。

　　后面几个小弟面面相觑，“就这？就这？一句话也没说？”

　　“他什么意思这是？”
　　“跟队长和解了呗，还能是什么意思，这都握手言和了好吗！”
　　祁章竖起大拇指，“真不是我舔，这人格魅力可以啊。”

　　旁边的韩朔怪叫道：“你这还不叫舔？你怕不是看上人家了吧老祁？你可悠着点。”
　　祁章还没来得及反驳，就被队长一掌拍了个晕头转向，罗子成表情严肃：“收起你那些小心思，那是你能觊觎的人吗？”

　　“……”
　　草，他冤死了好吗！
　　祁章恨不得跳起来怒吼：gay怎么了，gay吃你家大米了？gay就没得洗了呗？
　　稍微说一句同性好话就要被认为是有坏心思，呜呜呜，这世道，他太难了。

　　球场的另一边。
　　陆彦宇把球收好，转头问了句：“今晚星际6出新地图了，来不来？”
　　“可。”
　　“行。”
　　“来啊！”
　　几人不约而同地应了声，陆彦宇趁热打铁：“来我家？我多买了几个游戏手柄，还换了个更大的投屏。”

　　顾予把背包拉链一拉，车钥匙在指尖晃了晃，第一个应道：“行啊。”
　　简亦笙从女朋友手中接过毛巾擦了擦汗，“我也可以。”
　　梁园拿出手机：“我跟我妈说一声。”
　　尹昭臣则一脸不爽：“靠，我叔叔今天回国，晚上有家宴，必须到场。烦死了。”
　　关舒砚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爱莫能助。

　　众人收拾好行李，刚准备离开体育馆，就被人叫住了。

　　“喂——”
　　罗子成鼓起勇气，叫住顾予。

　　对方回过头，懒洋洋地挑起一侧眉梢，似乎在问：又怎么了？
　　一副很不耐烦的样子。

　　罗子成瞬间怂了。
　　脑子里酝酿了好久的话被对方一个眼神打散，眼见着顾予抬脚要走，混乱之中他只来得及喊上一句：“喂，10号——”
　　“总有一天我会在球场上赢过你！”

　　“……”
　　简亦笙一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想笑又不好当面嘲笑，只好微微侧过头去，肩膀疯狂抖动着。

　　罗子成面皮涨红发紧，顾予却没有嘲笑他的意思，他上下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还不配成为我的对手。”

　　他语调平静，似乎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罗子成一噎，眼眶似乎又要红了。
　　旁边的小弟们担忧地看着自家队长，怕他承受不住打击，在敌人的面前哭出来。对顾予的那番话他们倒是一点反驳的意思都没有。
　　毕竟，他们的确菜得一批。

　　不过，这次明显是祁章他们想岔了，罗子成眼眶红只是因为不小心被门外的风沙吹进了眼睛里，他本人心中其实是毫无波动的。
　　他已经跟身为失败者的自己和解了。

　　九中一群人越走越远，罗子成终于在兄弟的帮忙下把沙子从眼睛里搞出来了，他赶紧抬头，冲着顾予背影的方向拼尽全力大喊道：“我会努力成为配得上你的对手的！总有一天要让你收回那句话！”

　　背着单肩包的少年头也不回，背朝他，摆了摆手，懒散又敷衍的嗓音顺着穿堂风钻入他耳朵里——
　　“我等着。加油。”

　　轻飘飘的一声，在耳畔回响了片刻，很快就散了。
　　罗子成握了握拳。
　　在这一刻，少年身上某些稚嫩的东西似乎褪去了，还有一些纯粹的东西留了下来。

　　祁章跟韩朔面面相觑，他清了清嗓子，“咳，队长，你现在看上去好man哦。”

　　“……”罗子成立马回过神，警惕地倒退一步，“我警告你啊祁小章，禁止打你队长的主意。”

　　“……”
　　下一秒，体育馆内传来一声怒吼——

　　“操——！老子说了多少遍！老子虽然是gay！但也是个有品位的gay！！！”
　　“你们都给老子记住了！！！我，祁章，喜欢的是漂亮美人1，跟你们这群糙汉大老爷们一点关系都没有，听、明、白、了、吗？？？！”

　　大家站成一排，小鸡啄米般迅速点了点头。
　　祁章气得胸口不断起伏，韩朔弱弱地举起手，“那个……”
　　祁章横他一眼，“怎么？”
　　韩朔小心翼翼道：“所以，你喜欢的是对面那个四号？”

　　“……？”
　　体育馆内，怒吼声再度响起，几乎要掀翻屋顶——
　　“老子不喜欢直男！！！！”

　　……

　　走出体育馆，简亦笙终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你们听见没，那个三中的队长好他妈中二啊！”
　　“听见了听见了，笑死。”
　　“真的。跟当年刚上初中的顾予一样，中二得让人不忍直视。”

　　顾予：“？”
　　他一把勒住简亦笙的脖子，冷哼一声，威胁道：“禁止cue我。闭嘴。”

　　简亦笙丝毫不慌，轻轻松松扒着顾予的胳膊，还有空转头问后面几人：“想不想听这家伙小学和初中的黑历史？”
　　“想！”
　　“想！”
　　“快说！”

　　顾予眉头一抖，迅速收紧胳膊，“给老子闭嘴。”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咳咳咳，咳咳。靠，你他妈松手啊——老子要窒息了——”简亦笙疯狂咳嗽，终于还是求饶道：“好好好我不说我不说，快松手，我要死掉了！”

　　顾予一松开手，简亦笙捂着脖子连蹦带跳跑出老远，大声道：“你们听我说啊，六年级小升初签约的时候，九外篮球队来我们学校选拔正选队员，顾予虽然总成绩拿了第一，比我还高两分，但是最后竟然没过。你们知道为什么吗？”

　　“草——”
　　顾予把背包甩给一旁的陆彦宇，紧接着便朝简亦笙逃跑的方向狂奔而去。

　　简亦笙见势不妙，赶紧溜。
　　还不忘回答之前的问题：“——因为他身高不合格啊！你们知道他那时候多矮吗？”

　　简亦笙笑得肚子都疼，他一边疯狂逃跑以免被顾予追上，一边头朝后双手拢在嘴边，对着众人一字一句道：“一、米、五、九、啊——！”

　　最后一个“啊”并不是感叹词，而是被顾予追上后压在地上猛揍后发出的喉音。

　　简亦笙成功地以一己之力帮助顾予发泄了多余的精力。
　　最后被尹昭臣从地上拉起来时，简亦笙已经泪眼汪汪了。
　　——没办法，他真的很怕痒。

　　六个男生嘻嘻哈哈地迎着晚风往车库里走。
　　几人感慨了一番顾予长高的奇妙历程，最夸张的是初一到初二，一学期长高了十五厘米。

　　不过说开来才发现，这种经历在他们中间竟然也算常见。

　　简亦笙和梁园也是一学期长高十五厘米及以上的经典案例。
　　不过他们都不是在青春期，而是在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梁园就已经一米七八了，而简亦笙则是在十二岁回国前就已经一米八了。

　　梁园小学因为身高问题还被孤立了，他也曾因此感到自卑过，觉得自己跟班里的其他学生相比显得实在突兀，格格不入。由于担心还会长高，他几乎不喝牛奶，平时也不敢跟别的同学搭话，排队走路的时候总是习惯弓着背，导致他现在都还有些驼背。

　　后来升上私立初中就好了，大家不仅不会觉得他不合群，反而经常羡慕地问他怎么才能长到这么高。直到进了高中，在篮球队认识简亦笙以后他甚至还会觉得自己不够高，恨不得再长高一点。

　　梁园平淡地讲完自己的故事，大家都沉默了。
　　其实很多人都在童年时代因为身高问题被孤立、甚至歧视过。

　　陆彦宇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肩膀，“来，兄弟，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哥哥的肩膀借你靠。”

　　梁园挠了挠脸，笑容略憨：“嘿嘿，你们这么沉重干嘛？早就过去了。”
　　他伸手扯住尹昭臣的嘴角往上拉，“来来来，笑一个。”

　　尹昭臣任由他在自己脸上作弄，心情格外地丧，“老梁啊，对不起啊。”
　　“？你跟我说什么对不起？”
　　“我以前……你们知道的，我以前挺混的，虽然没有带头孤立霸凌过别人，但是好像也当了默认的帮凶，抱歉，我……我现在才发现，过去无意间说的每一句话都有可能会对别人造成一生的阴影。”

　　尹昭臣说完，梁园也跟着沉默了。

　　就在气氛怪异凝滞的时候，一道嗓音略尖的女声插了进来——

　　“那个……”
　　众人齐齐回头，只见车库旁站着两个女生，一个穿着拉拉队服，外面罩着一件白色的薄款短袖外套，另一个则穿着露脐装和超短裙，看着十分清凉。

　　简亦笙一眼认出这是刚才在体育馆搭讪顾予的女生，貌似还是什么三中的校花？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对方，对三中人的审美不敢苟同。

　　谈依云踌躇着没有上前，还是旁边的施倩主动开口：“十号，我们家阿云有话跟你说。”

　　“……”
　　顾予一阵无语，“我没话跟你说。赶紧走，别挡在我车前面。”

　　“靠，你这人怎么一点绅士风度都不讲的啊？”施倩十分愤怒，踩着高跟鞋就想上去揍人，被闺蜜一把拦住了。
　　谈依云又一次被打击到，虽然脸色苍白，但好歹有了心理准备，她努力微笑道：“顾予，我只是想认识一下你，就这么难吗？”

　　“是的，就这么难。”
　　顾予完全不想跟她废话，要不是考虑到对方是女生，他都想直接把人轰走了。

　　尹昭臣也是个不懂得怜香惜玉的，他直接把包往自己车的侧箱上一扔，“砰——”的一声巨响，两个姑娘被吓了一跳，谈依云更是挽着好友的手臂，瑟瑟发抖。
　　“到底走不走啊，别碍事。”

　　施倩咬牙切齿道：“你有病吧？！”
　　她转头，朝简亦笙望了一眼，委屈道：“你们男生都这么凶的吗？”语调倒是一下子柔了八个度。

　　哦豁。
　　简亦笙高高挑起眉，这是个有段位的啊。

　　可惜，段位太低了，长得也完全不是他的菜。还不如旁边那个弱鸡白莲花呢。
　　更何况，他已经有宋别念了。

　　想起女朋友，他眼神瞬间温柔下来，想着待会到了陆彦宇家先给她打个电话，问问她到没到家呢，晚饭准备吃什么，明天要不要出来约会，沈园路上新开的一家店似乎挺多好评的，下次可以去吃……

　　施倩倒是不知道简亦笙真实的脑子里在想些什么，她只是单纯地见他气质可亲，眼神温柔，便以为四号果然是个懂得体贴女生的绅士，心中更是荡漾。
　　她佯作不经意地撩了撩头发，势要将自己最美的一面展现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

　　只是很快她便明白，什么叫媚眼抛给瞎子看。

　　简亦笙拿出手机，假装接电话：“喂宝贝，嗯，还没到呢，有两个女生挡路了。放心。不是我，大家都知道我有女朋友的，稍微有点底线的都不可能问我要电话号码啊。哈哈哈哈哈怎么会呢，当然没你好看，你最好看了。嗯哼，去吧，记得给我打电话，好，拜拜。爱你。”

　　“……”
　　几个男生齐齐感叹：草，牛啊！这，就是熟能生巧吗？

　　陆彦宇悄悄在简亦笙背后竖起大拇指。
　　他抬头望向对面两个女生，只见穿高跟鞋的那个脸色似乎十分不好看，像……像什么呢？

　　陆彦宇苦思冥想了半天，总算想到了——
　　哦，对，就像那个倒立吃黑蒜的主播一样。

　　施倩又气又羞耻，那一句“稍微有点底线的都不会问我要电话号码啊”简直像一记无形的耳光扇在她的脸上。
　　她再也呆不下去了，扯了扯闺蜜的胳膊，低声道：“我们走吧。再在这儿站着也太丢人了。”
　　谈依云幅度极小地摇了摇头，“不，我还有话要说。”

　　“……”施倩顿时发了脾气，“那你一个人在这呆着吧，我要回去了！”
　　说着，她胳膊一甩，直接踩着高跟鞋气冲冲地转身就走。

　　“哎，倩倩——”
　　谈依云慌乱地往前走了两步，又无措地转头望向顾予，眼神带着哀求，“顾予，我不纠缠你了，我只是想告诉你，我、我真的很喜欢你，我对你一见钟情！”

　　说着，她似乎不好意思极了，摸着滚烫的脸颊赶紧跑走，追上了等在不远处的施倩。

　　“哟呵——”
　　“直接表白啊这是——”
　　“说实话，这种人挺烦的。”
　　“女生就是麻烦。”
　　“合着咱们几个都是空气呗，美女胆子挺大啊！”

　　陆彦宇唯恐天下不乱，胳膊肘戳了戳顾予，捏着嗓子道：“顾予～人家不纠缠你了，人家只是想告诉你一句话，人家对你一见钟情嘛～”

　　“……”顾予冷冷地剐他一眼，“陆彦宇。”
　　靠，怎么突然喊全名。
　　陆彦宇后颈的皮一紧，瞬间站直，“在呢。”
　　“闭嘴。”
　　“好嘞。”

　　顾予心中不爽，眯眼看了看不远处还在偷瞧他的女生，两人四目相对，她吓了一跳，立马转过头去。
　　偷看被发现了。
　　谈依云感到一阵羞耻，耳朵似乎都发起烫来。下一秒，好友却摇着她的肩膀疯狂呐喊道：“卧槽，啊啊啊啊啊阿云，他过来了！！”
　　“他朝你走过来了啊！！！”
　　谈依云足足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她抬头看着朝自己大步走来的少年，一时竟不敢相信。

　　她云里雾里，如在梦中。
　　只有少年那双浓烈如墨的眼最是清晰。

　　施倩语气得意又带着点不屑：“果然，男人都是看脸的动物。女追男隔层纱，我就说嘛，没人能抵抗得住我们校花的美貌和魅力的！相信我，他也——”

　　她瞪着双眼，后半句话戛然而止。

　　只见少年拧着一双不耐烦的眉，脸上半点笑影也无，“还没有给你答复。”

　　谈依云有些不好的预感，不等他接着说下去，直接打断道：“不用——！”

　　少女一下子抬高的声音有些尖锐，顾予下意识皱了下眉，这个动作又刺痛了谈依云一次。

　　果然，少年的话语冷淡又无情：“抱歉，我有喜欢的女生。请你不要浪费时间在我身上，谢谢。”

　　说完他转身就走，动作干脆利落，就像他伤人的话语一样。

　　原来他朝她走来只是为了再拒绝她一次。
　　正式地拒绝，也正式地打碎她仅存的幻想。

　　施倩张大嘴巴，久久不能回神。
　　她这次是真的无话可说。

　　除了心疼自己的好友以外，竟然不合时宜地羡慕起了被十号少年喜欢的那个女生。
　　她该有多幸运啊，被这样一个被所有人偏爱着的少年偏爱。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