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红的卷心菜

　　地质公园内，两人边走边逛。

　　天气愈发闷热，顾予把卫衣脱下系在腰间，里面是一件同色的短袖T恤。

　　林卷看了他好几眼：“你还真喜欢黑色啊，我发现你好多衣服都是黑色的。”

　　顾予吐出两个字：“耐脏。”

　　“…………还真是你的风格。”

　　话说得太多，林卷感觉有些口渴，她站在原地翻了两遍背包才发现果汁已经被她喝完了。

　　顾予于是走到自动贩卖机前，扫码买了一瓶冰可乐和一瓶矿泉水。

　　他把水递给她，一边单手拉开了罐装可乐的拉环。

　　“噗呲——”一瞬间，碳酸汽水汩汩冒着泡沫翻涌而上，褐色液体顺着铝制瓶身往下流淌，滴嗒滚落。

　　少年白皙修长的手指间、校服裤子上均沾染上不少粘稠的液体。

　　林卷赶紧从包里拿出湿纸巾给他擦拭。

　　“自动贩卖机的可乐你都敢直接打开？真不知道说你什么好。”

　　顾予被数落了一通，心想：耍帅失败:-/

　　他洗好手从盥洗室出来，发现外面竟下起了太阳雨。

　　林卷躲在屋檐下，听到动静后转过身，见他一身休闲常服站在来往人堆里，卫衣袖子打成结系在腰间，满身少年气，分外惹眼。

　　透明的水珠从他露出的清瘦腕骨上滚落，她无意间瞥见他低头说话时颈间微动的喉结，顿时有些心不在焉。

　　“喂，发什么呆呢？”

　　他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林卷这才回过神。

　　“你刚说什么？”

　　“……我问你带没带伞。”

　　“哦。我没带。”

　　“……”
　　顾予无言以对，只好默默从包里拿出伞，撑开。
　　一脸“就知道你没带，真拿你没办法”的“勉强”表情。

　　林卷迅速钻进他伞里，两人对视几秒，“扑哧——”同时笑开了。

　　她指着他的酒窝，“啊，出现了。”

　　顾予立马抬手遮住上扬的嘴角，别过头去。

　　林卷扒着他胳膊绕着他转了一圈，他才终于耐不住低下头，看着她。

　　她被他深不见底的一双笑眼望着，一时忘了言语。

　　——原来十七岁连温柔都是浓烈的。

　　顾予撑着伞，林卷紧跟在他身边。

　　两人在去往湖心亭的路上经过一池未开的莲花。

　　岸边旁逸斜出的一枝荷叶不知被谁折断了根茎，正蔫蔫地垂着头，耷拉在水面上。雨滴落在叶间，发出滴滴答答的轻脆声，“大珠小珠落玉盘”。

　　伸手轻轻一拨弄，整片荷叶便掉了下来。

　　林卷把它捡起盖在头顶，柔软莲叶垂落，遮住半张脸，她转头问顾予：“像不像拇指姑娘？”

　　顾予隔着荷叶弹了她额头一下。

　　心说，像傻姑娘。

　　他嘴里敷衍道：“像像像。身高最像。”

　　“……”
　　林卷：谢谢，有被冒犯到。

　　她仰脸瞪他，恰好一滴水珠顺着叶脉滚落而下，擦过她眼睫。

　　她下意识眨了眨，水珠倏然滑落，颊边一抹水痕，像眼泪。

　　顾予心脏一紧。
　　明知道是雨水，他却依然不受控制地伸出手，替她把脸上水痕擦净。

　　拇指轻轻一刮，指尖触感温暖细腻。
　　他不敢用力，收回手的同时耳根有点泛红。

　　林卷觉得被他指尖碰过的地方隐隐发热发烫。

　　两人均沉默下来。
　　直到磨磨蹭蹭回到湖心亭时，气氛才重回自在。

　　林卷给胡姣打了个电话，还没响几声便立马被挂断了。

　　再拨过去，还是挂断。

　　鉴于胡姣小时候曾经差点被绑架过，林卷心中总有些先入为主不好的想法，于是又给胡姣发了微信，“你在哪？”

　　对方没回。

　　顾予见状安慰道：“你别太担心，也许她只是在打游戏呢。”

　　林卷：“……”
　　她竟觉得很有道理。

　　果然，十分钟后，胡姣的回电来了。

　　“我刚在打游戏呢！又是一把鸡，十一个人头，不愧是我。”
　　“……行吧。你在哪儿呢？”
　　“我在卖糖人的摊主这，我带他上分呢。”
　　“………………？哈？”
　　“你俩来不来？四人局，上线吗特种兵？”
　　“…………？？？”

　　于是，难得的户外郊游日，三个网瘾少年外加一个社畜打工人最终在吃鸡战场上相遇了。

　　林卷发现，她竟然不是最菜的一个。

　　最菜的是那个网名叫“糖葫芦(˙︶˙)”的卖糖人的摊主。

　　怪不得胡姣说带他上分呢。

　　这里最强的两个都是皇冠段位了，而菜鸡摊主则被胡姣硬生生从青铜带到了黄金。

　　四人一连打了六七局，把把吃鸡。胡姣似乎跟顾予杠上了，两人争当MVP抢人头抢得头破血流，后来竟然连出现在林卷面前的人机都不放过。

　　林卷表示很害怕，“嘤嘤嘤你们不要再打了！”

　　下一秒却又兴奋道：“打起来打起来！”

　　顾予：“……？”

　　胡姣：“……？？你不对劲。”

　　……

　　临近傍晚，雨过天晴。

　　2班的领队老师在群里提醒大家再过一个小时就该整队集合回学校了。

　　顾予被几个哥们找到后拉着去了电玩城，林卷则在集市的糖人摊位上找到了胡姣。

　　摊主名叫裴子期，是S市电影学院的作曲系大一新生，目前由于家庭变故正在休学中。

　　他性格不算很开朗，话不多，但挺温和的。

　　聊了一会儿后，胡姣觉得不好一直打扰他做生意，虽说他也没什么生意，但总归不好一直坐在别人摊位上。

　　于是，与摊主道别后，她便拉着林卷去了别的饰品店闲逛。

　　两人买了情侣款的手机壳，还买了同款樱花铃吊坠。

　　在路过拐角街道时，有悦耳的弦乐传来，似乎是二胡独奏。

　　拉的曲子是林卷很喜欢的《风居住的街道》。

　　她驻足凝神细听了一会儿，发觉又有一道钢琴声紧随其后加了进来，干净的琴音清清冷冷，如春寒料峭，冲淡了不少二胡的悲惋，却平添几分空旷与孤独。

　　听着听着，似乎还有女生们激动的惊叹声与细细的交谈。

　　胡姣拉着林卷绕过拐角来到十字路口，才发现，除了怀抱二胡的流浪歌手以外，坐在那架破旧钢琴前演奏的人正是林卷刚认的弟弟傅景初。

　　他低着头完全沉浸在了某种氛围里，稍长的刘海遮住了他的眼神，眼镜下的那颗泪痣尤其引人注目。

　　一身忧郁孤冷，勾起了围观女生的怜爱之心。

　　他坐在那里，街头人来人往，人人都想给他救赎。

　　然而林卷在这哀伤悲寂的音乐氛围里得到共情的同时，又清楚地明白，也许真正的艺术不需要救赎，他们只想与自我的世界共沉沦，共毁□□堕爱.欲，永沐天真。

　　胡姣听了一会儿就拉着林卷走了。

　　她摸着手臂上的鸡皮疙瘩，连连摇头，“太悲了太悲了，感觉眼泪要下来了。怎么肥四小老弟，你这弟弟太强了吧！比我看古早狗血虐文还要来得伤心。”

　　林卷瞥了她一眼，“你不是最喜欢虐文了吗？”

　　胡姣：“那没办法，人生太顺了，生活幸福无烦恼，总要寻求刺激找点虐看看。”

　　林卷：“又开始了是吗，老凡尔赛了。”

　　胡姣搂住林卷的脖子，亲亲密密道：“嘻嘻，有耽美虐文记得推荐我嗷。”

　　林卷蹭蹭她的脸，“有好看的BG无限流也记得推荐我嗷。”

　　“哦说到无限流，我跟你讲，我给你推荐一本XXXXX”

　　“说到耽美虐文，我强烈推荐XXXX”

　　两人各说各的，互相安利，又互相不吃安利，竟然也不妨碍友情的加深。

　　可喜可贺。

　　……
　　傍晚六点，众人在地质公园门口列队集合。

　　疯玩了一天，林卷累得浑身都散架。

　　一坐上回程的大巴车，她就靠坐在椅背上昏昏沉沉地垂下头，很快睡着了。

　　胡姣把林卷膝上慢慢滑落下去的背包拿过来，轻轻放在垫了纸巾的地上。

　　她屈指敲了敲顾予的椅背，小声问：“要不要换座位？”

　　顾予怔了一秒，立刻起身，越过睡得像死猪一样的陆彦宇，与胡姣迅速交换了座位。

　　陆彦宇长腿一直伸到外面，胡姣被挡在过道，她弯腰拍了拍他的大腿，陆彦宇皱了皱眉，挪开了一点身子，继续打着呼噜。

　　胡姣嫌弃地抽了抽嘴角，坐下后，转过身背对着他，戴上耳机继续听耽美广播剧。

　　顾予坐到后座，支着下巴侧头盯着林卷看，她在睡梦中的每一个细微动静都让他觉得有趣。

　　她越睡越沉，头一点一点地往下耷。车子一个左转弯，她额头便磕在了窗沿上，“咚——”地一声，叫人看着都痛。

　　然而她只是蹙了下眉，仍旧没有醒，很快又垂下了头，下巴一点一点的，像小鸡啄米。

　　没多久，车子猛地右拐，她额头又撞在了他手臂上。

　　顾予往后坐了坐，身子下滑，不动声色地将肩膀送过去，果然，她下巴顺势搭在了少年温热的颈窝处，蹭了蹭，不动了。

　　少女细细的轻柔吐息洒在他的脖颈右侧，顾予半边身子都僵住。

　　好不容易慢慢吐出一口气。

　　他握着手机，指尖在屏幕上漫无目的地划过，篮球队群不停跳出新的消息，游戏贴吧的评论回复已经999+。

　　所有内容都无法长久停留在脑子里。

　　他感觉自己被分成了两半。

　　一半冷静理智地散漫游离在社交软件里，一半被现实中少女身上的清甜淡香折磨得快要疯了。

　　好在路途短暂，半个小时后，这种非人的考验与折磨终于结束。

　　肩膀骤然一轻，他心中怅然若失。

　　林卷揉了揉脸，神志迷糊地向他道谢。

　　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睛睁得圆圆的，睫毛纤长，红润饱满的嘴唇微张，表情乖巧又有点迟钝。

　　顾予脑中紧绷了一路的弦莫名就断了。

　　他不受控制地伸出手，重重地按在她脸颊一侧硌出的红印上。

　　良久，手指轻移，摩挲了两下。

　　林卷仰脸望着他，神色懵懂，没有拒绝也没有反抗。

　　看来她的确又累又困，神志根本不清醒，不然他如此出格的动作她早该反应过来给他一拳了。

　　顾予心中庆幸，又有些莫名失望。

　　他做贼心虚地收回手，垂下眼，捻了捻指尖。假作正经地挪开长腿，让她先下了车。

　　林卷下车后，迎面而来的雨丝吹在脸上，昏昏沉沉的大脑终于有些清醒了。

　　顾予看着窗外的雨，蓦地想起林卷和她朋友都没有带伞，而此时这个停车点离公交站台还有一段距离，没有任何可以挡雨的地方。

　　于是他一把抓起地上的伞和背包就下了车。

　　然而视线着急地扫过人群，最终在远处定格时却发现她正站在傅景初的伞下，与面前的清瘦少年比划着说些什么。

　　嘴角噙着一丝笑，表情鲜活。

　　陆彦宇头上披着外套，淋着雨快步躲进顾予伞里，大咧咧一掌拍在他肩膀上，问：“咋了兄弟，怎么站着不动？走啊！”

　　顾予僵硬了一路的右肩瞬间隐隐作痛。

　　他盯着林卷脸上刺眼的笑，忍不住攥紧伞柄。

　　等了片刻，对面两人还在说笑。

　　……？？？
　　……有什么好笑的？

　　顾予狠狠踢了一脚水坑里的砖块碎屑，“啪嗒——”石头精准地砸在旁边1班的大巴车轮胎上，又咕噜噜滚远。

　　最后干脆眼不见为净，利落转身。系在腰间的衣服袖子在空中荡了一下，擦过水泥地，沾上了不少雨水。

　　少年踩着水塘大步离开。

　　陆彦宇紧跟在其身后。

　　走得远了，还能听见陆彦宇话痨般的嚷嚷声——

　　“你怎么回去？我不打算骑车了，这么大的雨，我看你也别骑了。反正在学校车库放一夜也不会被人偷。”
　　“哎要不咱俩一起打车吧？”
　　“我家离得近，你可以在我家吃完饭再回去。”
　　“正好还可以打两局星际，我买了新的游戏手柄，便宜你了。”
　　“哎哎你怎么不说话？心情不好？”
　　“一下雨你就变暴躁。行吧行吧，我闭麦。”

　　……
　　另一边，大巴车前。
　　林卷接过傅景初递来的纸，擦了擦淋湿的额发，抱怨道：“我最讨厌梅雨天了。”

　　傅景初深有同感：“三天前洗的衣服到现在都没干。”

　　“家里的烘干机你怎么没用？”
　　“我讨厌烘干的衣服。”
　　“巧了，我也不喜欢。”

　　林卷把头发擦至半干，傅景初打开垃圾袋，让她把用完的纸巾扔进去。

　　两人撑着一把伞，往公交站台的方向慢慢走着。

　　走到一半，林卷突然转头看向身后，没找到熟悉的身影，她舒了一口气，从包里掏出一把浅绿色双层小花伞。

　　“好了，你撑你的吧，我带了伞的。”

　　傅景初看了眼她干燥的伞面，疑惑道：“下午刚下的雨，这么快就干了吗？还是你一直在室内，根本没打伞？”

　　“卟卟——猜错了哟。”

　　“那是为什么？”

　　“不告诉你～”

　　她冲少年做了个鬼脸，撑开自己的小花伞，步伐轻快地跨过一个小水塘，长长的马尾顺着肩膀滑落至背后，她转头招呼道：“快跟上啊，今天的晚饭有红烧鱼呢。”

　　傅景初一时被她的笑容晃到，顿了顿，才应道：“来了。”

　　下雨天路上太堵，一向难等车，即使错开了晚高峰，101路公车依然迟到了好一会儿才来。

　　两人挤上车时，车上已经没座位了。不仅如此，车厢内人挤人，地上全是雨水混杂着乘客鞋底的泥泞。

　　以往这个时候，洁癖如林卷一般都会跟傅景初稍微抱怨上一两句，然而今天她不仅没有露出忍耐的神色，反而还站着小声哼起了歌。

　　看上去似乎心情极好。

　　傅景初颇感意外，他视线探究地扫过去，“心情很好？”

　　林卷猛点头，“嗯！”

　　他怔了怔，不明所以，“你很喜欢春游吗？”

　　“对呀，最喜欢春游了！”

　　傅景初：“…………”

　　无法理解。

　　他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直到对方戴上耳机，他才转移视线。

　　目光落在车窗上时，却发现倒影里的自己嘴角上翘着。

　　雨珠从镜像里的少年脸上滑落，雾气晕染开表情，一切不过是掠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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