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红的卷心菜

作者:最佳赏味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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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15【平安符】


      林卷坐在病房外的走廊椅子上,玩着手机游戏。

      林父和林母正在楼下跟傅老的主治医师询问具体病情。

      傅景初推开门出来,便看到走廊上只剩林卷一人坐着。

      他视线下移,定格在对方手机屏幕上——植物大战僵尸。

      林卷按下锁屏键,拍了拍旁边的靠椅,“坐?”

      傅景初迟疑了几秒,隔着一个空位,依言坐下。

      他说:“爷爷吃了药,睡着了。他请你们先回去休息,下午再来。他有事要跟林叔叔讲。”

      林卷点点头,“好,等我爸回来,我就跟他讲。”
      “嗯。”
      “那,你是待在这里,还是回家?”
      “我先待在这,中午再回去给爷爷做饭。”
      “好吧,辛苦了。”
      “不辛苦,应该的。”

      “你对你爷爷真的很好。”
      她的语气太真挚,傅景初愣了愣,偏头躲开她的注视,低声道:“爷爷对我更好。我所能做的,只有这些而已。”

      说完,他就沉默了下来。
      林卷也不知道该接什么话题才好。

      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彼此相顾无言。

      好像该说的都说完了,傅景初心想,要不他还是进去吧。
      他刚想起身,林卷突然问:“你玩游戏吗?”

      “……??”
      傅景初转头看她,下意识回了句:“……玩。”

      他看着林卷拿出手机,鬼使神差地又接了句:“但我不玩植物大战僵尸。”

      “噗……”林卷忍笑,“那你一般玩什么?星际?吃鸡?王者?”
      “吃鸡。”

      “我也玩这个。怎么样,开一局吗?”
      傅景初点头,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好。”

      顿了顿,他又道:“不过,这边走廊需要安静。去隔壁我住的套间打吧?那边网比较好。”

      “好。”

      于是,等林父林母找到两人时,林卷已经跟新认识的弟弟打成一片了。

      新赛季的战绩在短短一小时内已经连掉两个段位。
      怎么说呢,心情十分复杂。

      林卷还是第一次遇到游戏风格跟自己这么像的人,四个字概括——
      人菜,瘾大。

      ……

      医院墙上的时钟很快走到正午时分。

      林父站在门外给相熟的医学专家打电话,林卷坐在隔壁套间点了份外卖吃。傅景初一小时前便背上包带上保温盒,回家给老人做饭去了。

      病房内只有林母陪着傅老,她一边剥橘子,一边与对方闲聊。

      问及午饭一般是怎么解决时,傅老笑了笑:“小初在二院附近租了个公寓,他每天都回去做饭带给我吃。”

      林母不免感叹:“真是个孝顺孩子!小小年纪就会做饭了,不像我女儿,只会煮水饺、蒸包子。”

      “哈哈,已经很好啦。小初一开始学做饭时还经常烧焦呢!后来才慢慢地越做越好,现在已经堪比大厨水准了。可惜,我生病之后,就没这个口福啦,只能吃些水煮菜。有机会,你们一定得尝尝小初的手艺,真的很不错。”

      “那我可真是期待了!”

      两人聊了没多久,病房门被推开,傅景初携着一身冷气走了进来。

      他放下保温盒,林母赶紧上前帮他掸了掸毛线帽上的雪水,顺便把热水杯塞给他暖手。

      他不自在地偏过脸,小声道了句谢。

      林母帮少年把饭菜从保温饭盒里一一取出,端到床前,又倒了杯水放在床头柜上。

      傅老小幅度地动了动手指,侧头看她:“你也去吃饭吧,别光守着我,把自己给饿着了。”

      林母点点头,也不打扰这对爷孙用饭,悄悄地关上门,来到隔壁套间。

      林卷正在吃饭,看见母亲来了,赶紧招呼她坐下。

      “喏,点了你最爱的蔬菜拌饭,快吃吧,这会儿还是热的。”

      林母接过筷子,弯腰突然亲了女儿一口,在她旁边坐下,一起用餐。

      吃到一半,隔壁病房蓦地传来一阵呼叫铃的声响。

      “叮叮叮——”一声接一声,声声刺耳。

      林卷吓了一跳。

      她跟林母对视一眼,纷纷放下筷子,打开房门走到隔壁一看,本该在桌上的饭盒被打翻在地,大半盘食物倾倒出来,汤汁还在缓缓流动着,地面的瓷砖上一片狼藉。

      傅老坐在床上,咳得撕心裂肺,背部像压弯了的一张弓。额头青筋暴起,本来苍老松弛的皮肤都绷紧了。

      雪白的被褥上除了呕吐出来的食物脏污以外,还有点点血迹,红得刺眼,令人心慌。

      傅景初面色不显,手指却微微颤抖,连抽了几张纸巾给傅老擦嘴,一边狂按呼叫铃,一边小心地给老人拍着背,动作轻柔而克制。

      林母捂着嘴,震惊不已。

      “天呐,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么突然!”

      老人沉闷的咳嗽声愈发剧烈,林卷跟母亲赶紧上前,一起帮忙清扫地面狼藉。

      匆匆打扫过后,呼叫铃响了几十遍,护士仍然没有来。

      林母心急如焚,“这样下去可不行。”

      她让两个孩子在屋里照看老人,由她亲自去值班室叫人。

      病房内,老人还在不停地呕吐着。

      一包纸巾很快用完。
      傅景初在包里找了半天,没找到多余的纸张。

      刚想拿围巾充当毛巾擦一擦,眼前却突然多出了一袋抽纸。

      女孩冲他安抚地笑了笑,轻声道:“没事的,你别急。”

      傅景初怔了怔。
      他……看上去很急吗?

      林卷将抽纸塞进他怀里,自己顺手连抽几张,转身帮忙擦拭着被单上的污迹。

      动作利落又迅速,很快整理干净后,她又从口袋里掏出湿巾,给老人擦了擦手心残留的污渍,接着一粒一粒仔细挑拣出对方枕头下掉落的粥米。

      她什么也没说,安静地收拾好一切。

      擦完之后,傅老总算不再咳嗽,动静稍稍缓和下来。

      于是,林卷又给老人倒了杯水,让对方漱漱口。

      她细致又妥帖,傅景初看着她忙来忙去,发现自己竟毫无用武之地。

      他打开保温盒,倒了杯自己泡的红茶给她,“姐姐,我来吧,你休息一下。”

      林卷接过茶杯,小口啜饮着:“谢谢。没事,我很擅长打扫的。”

      她声音低柔,仿佛怕惊扰了老人一样。

      傅景初便不再劝说,而是跟她一起默默坐在床边等候大人过来。

      傅老经过这一番折腾后,疲累不已,他阖上眼,在两个小辈的搀扶下慢慢躺下。

      林卷给他掖了掖被子,老人呼吸逐渐放缓。

      傅景初怔怔望着被单上的血迹,掌心的纸巾被他用力攥成一团。

      很快,林母带着主治医师和几个护士一起赶了过来,后面还跟着神色忧虑的林父。

      在经过长达两个多小时的检查和复诊之后,傅老累得一动也不想动。

      病痛时不时袭来,他强忍着痛苦,暂时还无法入睡。

      房门外,被众人围在中间的蒋医生面上神情很不好看。

      “皮下瘀斑,消化道出血,晚期症状明显。时间不多,希望你们尽快做好心理准备。”

      林父林母收拾好心情后,装出一副轻松的样子,才推开门,跟傅老报告复诊结果。
      当然,隐去了很多严重的部分。

      傅竟宁也装作不知道的样子,笑得温和:“是吗?那我可要努力配合下一次的治疗了,应该能有一点效果吧?”

      “当然了!医生说了,这次治疗方案是由好几个专家共同制定的,肯定效果出众!”
      “您就放心吧,努力坚持一下,争取最后一个疗程就能成功。到时候,我们一家带上您跟小初一起回首都看看,到母校走一走,逛一逛。”
      “首都啊,我已经很久没回去了呢。”
      “下次我跟您一起去……”

      ……
      林卷站在角落里,看着大人们强颜欢笑。
      病房内气氛表面轻松,实则压抑,像一层浮动的死水泛起波澜,水面下埋着惊雷。

      傅老招了招手,示意林父林母上前来。
      林父意识到了什么,让两个小辈去隔壁玩。

      林卷顺从地转身离开病房,傅景初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傅老吐出一口浊气,唤道:“小初。”
      老人的声音虚浮无力,但语气却格外严厉。

      傅景初握了握拳,看了爷爷一眼,终究还是乖乖地转身离开了房间。

      只留下林父林母与傅老三人,在充斥着消毒水味的冰冷病房里,谈论着属于大人的话题。

      *

      晚上。
      林卷从林父那里听说了傅老想把傅景初托付给他们家的想法。
      林父和林母对此都没有异议,下午在医院时就答应了下来。

      林卷也没有异议。

      洗漱完上床后,她点开微信聊天框。

      傅景初的头像是一条游荡在艳丽繁花中的蓝灰色大鲸鱼,微信名叫:傅。
      单独的一个姓氏,看上去冷冷清清的。
      朋友圈更是干干净净,一条动态都没有。

      她在聊天框中输入:「hello,在吗?晚上复查结果怎么样?爷爷身体好些了吗?」

      对方迟迟未回。

      直到她睡着以后,黑暗中的手机屏幕才亮了好几下,很快又暗下去。

      次日。
      林卷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打开手机。

      果然,凌晨三点多,傅景初回了好几条消息过来——

      「对不起,爷爷又发病了,我跟护士长照顾他到现在,一直没时间看手机。」
      「你应该早就睡了吧?不好意思,才看到消息。」
      「复查结果并不好,癌细胞再次转移了。」
      「明天的治疗是最后一次机会了,挺不过去的话,我可能就没有爷爷了。」
      「啊,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跟你说这些,对不起。我好像有点难过。」
      「谢谢你的关心。」
      「晚安。」

      林卷看完后,一股抽丝剥茧后剩余的淡淡难受感蓦地袭上心头。
      她不知道自己在为谁伤心,也不知道在伤心些什么。

      看到这些冷静叙述的文字,她几乎难以想象,凌晨三点多,在寂静冰冷的医院里,对方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给自己这样一个几乎可以算得上是陌生关系的人发出这些话。
      她盯着手机屏幕,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对方。

      世上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一切语言上的慰藉都是苍白无力的。
      只有时间能抹平一切。

      在林母的催促下,林卷迅速地洗漱完毕,一家人再度驱车前往市立附二院。

      下车后,几人来到三楼住院部。

      推开门,病房内一片静谧。
      老人正背靠着靠枕闭目养神,坐在床前的少年对着书本语调轻柔地念着——

      “这时你要闭上双眼,置身别处,否则,光芒离你太近,喧嚣震破耳鼓……但你要听,以孩子的惊奇,或老人一样的从命。以放弃的心情,从夕光听到夜静……”
      少年稍嫌滞涩的清冷嗓音在砌满了白墙的冰冷病房内无声回荡。

      似乎是一派岁月安好的景象。
      然而,老人布满针孔的手,少年微红的眼,垃圾桶内沾着血渍的纸巾都无一不在昭示着,这不过是死水爆发前的宁静罢了。

      他们进来后,傅景初便合上书,不再念了。

      林父走到床前,看着导师艰难喘息的样子,眼眶瞬间红了,一时都不敢握住对方的手。

      傅老努力睁开眼,虚弱道:“你来了啊。”

      林父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声音带了一丝哽咽,问傅景初:“医生怎么说?”

      傅景初视线落在雪白的床单上,语调冷静:“爷爷昨天晚上吃药的时候又吐了一次,不停地咳嗽。到后来就只是呕血。好不容易睡着后,早上五点就痛醒了,刚刚又吐了一次。蒋医生说,这次发病比以往来的严重得多。今天下午会有最后一次治疗,如果依然没有效果的话……他劝我选择姑息治疗,我已经同意了。”

      姑息治疗——也就是“缓和治疗”,它是指对生命即将走到终点的癌症晚期病人、慢性病终末期病人,放弃使用激烈的治疗手段,以免对方体验更多有创抢救的痛苦。

      林父坐到床边,轻声道:“老师,你一定要坚持下去!小初还没成年,还没高考,我们都在等你一起回母校看看呢……”
      病床上的老人闭着眼,没有回答,也没有任何回应。

      不知他有没有听见,抑或是病痛已经让他无暇分辨别人的话语。
      老人艰难地喘着气,胸腔里不断传来拉风箱一样的刺耳声响,腰腹瘦得几乎能看见肋骨的形状。
      林母不忍再看,擦了擦眼角,悄悄走了出去。

      气氛压抑。林卷抿了抿唇,走到傅景初身边,跟他打了声招呼,“还好吗?”

      少年摘下了眼镜,一双本该明亮温柔的瑞凤眼此时眼尾微红。
      他点点头,“还好。”

      林卷从羽绒服口袋里掏出一个平安符,递给对方。
      “这是寒假前我跟闺蜜一起去玄皇庙里求到的,我已经有一个学业进步符了,这个给你。”

      少女白皙的掌心躺着一个系着红绳结的金光灿灿的长方形御守,上面刻着许多看不清的浮雕符文,最下角写有“平安”二字。

      傅景初一向不信这些,但他愣了片刻后,还是接了过来,道了声谢。

      -

      下午三点,最后一次治疗时间到了。

      傅老被推进了诊疗室。
      随着大门紧紧关闭,门外的气氛交织着紧张、焦灼与凝重。

      站在诊疗室外的林父面色复杂,眼神担忧。林母站在丈夫身侧,盯着诊疗室的门一动不动。

      傅景初坐在椅子上,双手交握,视线无神地聚焦在某个点。

      林卷坐在他身边,右手无意识地拨弄着袖口缝线处冒出来的羽绒。
      她垂下眼,静静等待着。

      “滴答滴答……”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终于,一个多小时后,“吱呀——”紧闭的诊疗室大门从里面被打开了。

      众人听到动静后,纷纷一个激灵,抬头看去。
      穿着无菌手术服的蒋医生口罩都还没摘,却先摇了摇头。

      林卷怔了怔,下意识看向邻座的少年。
      傅景初僵在那里,还保持着抬头的动作,神色茫然。

      林卷抿唇,无意识地松开羽绒服帽子坠下的毛线球,一股莫名的悲哀与淡淡的怜悯漫然袭上心头。

      林父安抚地拍了拍妻子的背,另一只手垂在身侧慢慢握紧。

      蒋医生把口罩褪至下巴处,斟酌了一下措辞结构,终究还是开口建议道:“病人情况很不理想,接下来的剩余时间,准备姑息治疗吧。”这话他是对着傅景初说的,似乎在确认病人家属的意见。

      傅景初反应迟缓,几秒后,才听懂对方说了些什么。

      他动作滞涩地站起身,眼圈微红,语调却相当冷静:“好的,谢谢医生。请问后续治疗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吗?”

      “一切以病人意愿为主。以前喜欢吃什么用什么玩什么,都可以满足他。不必介意忌口,不过,”蒋医生沉吟片刻,又道:“按照他现在的身体情况,很多东西难以下咽,所以营养液还是必须的,偶尔可以加餐。还有,其他处方药……”

      蒋医生将注意事项一一说明,傅景初听得认真。

      医生说完后就走了。傅老还躺在诊疗室的病床上,几个护士留了下来,围着他照看着,随时注意观察对方的身体情况。

      确认老人无太大病痛后,几个人又退了出来。

      林卷走在傅景初身后,眼尖地看见他松开的掌心有刺眼的反光一闪而逝。

      下一秒,一片沾染了掌心汗渍的平安符轻飘飘掉落下来。

      手术室前的走廊灯光暗淡,金色的御守安静地躺在地上,失去了一角光泽的浮雕符文蒙上了一层阴翳。
      好像昏暝间所有的光芒都倏然熄灭了。

      林卷看了眼走在前面的少年,他似乎并没有发现掉了什么东西,依然头也不回地往三楼住院部的方向走着。

      她停下脚步,弯腰捡起平安符,擦了擦上面的灰尘,随手放进了羽绒服外套的口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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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这时你要闭上双眼
    置身别处,否则
    光芒离你太近
    喧嚣震破耳鼓。
    话语覆盖话语
    谎言揭露谎言
    诸神纷至沓来
    白昼会抹杀黑暗。
    但你要听,以孩子的惊奇
    或老人一样的从命
    以放弃的心情
    从夕光听到夜静。
    在另外的地方
    以不合要求的姿势
    听星光全是灯火,遍野行魂
    白昼的昏迷在黑夜哭醒。”
    ——摘自《另外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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