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红的卷心菜

　　篮球赛结束后，同学们纷纷收拾好东西离开体育馆，把遗留在操场上的凳子搬回教室。

　　篮球队的成员们换好衣服后，三五成群地勾肩搭背着出校门举办庆功宴去了。

　　胡姣和林卷跟着人群一起回到教室。

　　同学们刚才观看篮球赛的热情还未褪去，仍在叽叽喳喳交头接耳地讨论着，教室里一时间充斥着你来我往的嬉笑打闹声。

　　胡姣坐在座位上玩着手机，等司机来接。
　　林卷收拾好东西，跟胡姣打了声招呼，背起书包离开了教室。

　　她走出校门，走到不远处的公交站台，等了一会儿，车便来了。
　　此时已是傍晚，正值晚高峰，林卷上车后，没寻到空位，只好找了个角落抓紧扶手，站着刷起了手机。
　　公交车起步后，没多久，她便收到了胡姣的微信消息——

　　PepperSalt：「卷！快看微博！我们班的入场仪式表演上热搜了！排在第七呢！」

　　林卷打开微博，点进话题，发现是一段三分钟的小视频。
　　她从书包里掏出耳机，站在车厢内用流量看完了这三分钟。
　　又看了几眼评论，还好，都是夸她的。
　　夸得她都不好意思了。

　　于是她又往下翻了翻，看到一条有不少人点赞的评论。
　　在一众蹲着的同学中，这条评论唯独把顾予的脸截了出来，虽然很模糊，像素不高，依稀只能看见高挺的鼻梁和脸部轮廓，但很多网友坚信这是个帅哥。
　　林卷心想，这届网友的眼光真毒辣啊。这就是传说中的帅哥探测仪吗？

　　她顺着这条评论点进去，发现这届网友不仅眼光毒辣，扒人身份的能力更是一流。
　　博主发布这条视频才多久啊，短短一天，顾予的小学、初中都被扒了出来，甚至包括他以往的优异成绩，和他拿过的各种奖项。什么奥林匹克数学竞赛金奖、省级生物竞赛一等奖、机器人创新大赛初中组新星奖……
　　甚至还有人甩上一个链接，据说是顾予小时候参加S市小提琴演奏比赛的视频。

　　林卷好奇地点进去一看，噗……这也太可爱了吧！
　　只见视频里一个小小的男孩穿着背带西装，用发胶梳起了刘海，站在舞台上，举着比自己头都大的小提琴，认真地拉着弓弦。
　　他抿着唇，神情严肃。然而配上他有些婴儿肥的包子脸，却显出双倍可爱的反差萌来。
　　太可爱了！

　　林卷顺手就点了个赞。
　　还把视频链接转发给了胡姣。

　　不一会儿，PepperSalt回了一连串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以及——
　　「他怎么这么可爱，天呐，我要把这段视频发给陆彦宇，帮他改善一下生活，提高一下他们队食物链底层的生活水平。」

　　【脸红的卷心菜：顾予会杀了你的。】
　　【PepperSalt：老子无所畏惧.jpg。】

　　林卷想了想，把视频保存下来，点击收藏后，用微信发给了顾予。
　　顺便附上一句：「你小时候好可爱哦！」

　　顾予跟队员们正坐在庆功宴上等菜上桌，一群男生高谈阔论，胡侃吹牛，聊天内容无非就是那么几个，篮球、游戏和八卦。
　　正说到一款新发布的星际手游时，顾予兜里的手机震动了几下。

　　掏出来一看，锁屏上竟然显示：脸红的卷心菜给你发了一条消息。

　　？？？
　　自从加了林卷之后，她可从来都没有给自己主动发过消息。
　　今天这是怎么了？

　　他下意识扫了眼手机桌面的日期——
　　10月10日，辛亥革命纪念日？
　　不错，果然是个好日子。

　　然而等他点开视频一看，脸色瞬间就僵硬了。

　　…………？
　　这个奶得不行的小屁孩是谁？？总之绝对不会是他……吧？？？！

　　那熟悉的小提琴，熟悉的曲目，甚至台下熟悉的老师面孔，都无一不在昭示着——
　　这就是他。
　　……艹！

　　顾予迅速打字：「这不是我。你认错人了。」

　　林卷回了他一个渣男渣女专用表情包：「你要这样想，我也没办法.jpg」

　　【GY：不听不听，王八念经.jpg】
　　【GY：懂了，我只是你可有可无的网友.jpg】
　　【GY：可恶。猫咪伸爪.jpg】

　　表情包刚发出去，坐在旁边的陆彦宇就盯着自己的手机屏幕猥琐地狂笑起来。
　　他把下载好的视频拿给旁边几个男生看，还掐着嗓子故意大声道：“天呐，顾予你小时候原来这么萌这么可爱呀～奶声奶气的～好奶哟～”

　　篮球队成员们兴奋地依次传阅，看了视频之后无一例外均爆发出“哈哈哈哈哈哈”的大笑。
　　“没想到啊顾予，原来你这么奶啊！”
　　“靠，老顾，这真的是你吗？！”
　　“难以置信，你小时候这么萌的吗？啧啧啧，听听这小奶音，‘谢谢老师谢谢爸爸妈妈’，哎哟，听的哥哥我心都要化了。”

　　顾予：“……”
　　艹。

　　他朝陆彦宇伸出手，威胁道：“手机给我。”
　　陆彦宇一时太过得意，根本不鸟他，甚至还有空朝他做了个鬼脸。

　　顾予语气平和：“现在给我，我还可以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陆彦宇：“略略略略略～”

　　“……很好，你等着。”
　　顾予迅速拨通一个电话，打开免提：“喂，阿姨，你好。”

　　“哎，小顾啊，有什么事吗？是不是我家陆小子又干什么坏事啦？”

　　自家老妈的声音一出来，陆彦宇人都傻了。

　　顾予抬头看他一眼，笑容说不出的和善：“没什么，就是陆彦宇他前几天买了个索……”

　　陆彦宇瞬间冲上来，将手机双手奉上，口型无声又急切：“大哥，大哥，饶我一命！”

　　电话那头陆母的声音略显疑惑：“索什么？索尼？！他是不是又买游戏机了？！这死小子，看来他的零花钱还是给的太多了！”

　　顾予接过陆彦宇的手机，确认视频被彻底删除后，顿了顿，改口道：“不是的，阿姨，我说的是他买了本书，辅导用书。这不快月考了吗，他最近挺乖的，一直在好好学习。上周末不小心把书落在我家了，所以我这周给他送去，顺便一起复习。”

　　“好好好，哎哟，这可太好了！我们家小陆呀，就是太贪玩，没定性！有你跟着他一起学习，我就放心了！这周你来我让阿姨给你做糖醋排骨啊！”
　　“好嘞，谢谢阿姨，阿姨再见！”
　　顾予挂断电话后，陆彦宇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悻悻地朝顾予竖起大拇指，咬牙切齿道：“你狠！”
　　顾予倒了杯可乐，语气散漫：“我早就警告过你了。何必呢？”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你怎么会有我妈的电话？！”
　　顾予一脸无辜：“上次去你家玩的时候，阿姨私下里给了我联系方式，让我随时打报告。这不，我还一次都没打过呢，今天是第一次，”他顿了顿，意味深长道：“希望也是最后一次。”

　　“……”
　　妈蛋！
　　都是兄弟，怎么还威胁人呢！

　　然而陆彦宇不得不承认，自己的七寸被捏得死死的。

　　梁园喝了口橙汁，一脸同情地看着他。

　　简亦笙拍了拍陆彦宇的肩膀，“害，你还不知道老顾吗？他这人不就这样，人不犯他他不犯人，人若犯他，斩草除根啊。”

　　尹昭臣抱着双臂靠在椅子上，摇了摇头，“你干嘛想不开去招惹他？活该了吧，啧啧。惨哟。”
　　梁园抬手在胸前划了个十字，双手交握，虔诚道：“老陆呀，一路走好。”
　　关舒砚扶了扶眼镜，“为你默哀。”

　　“……”
　　陆彦宇感到十分受伤，“……明明刚才你们一个个都笑得那么开心，结果却只有我被威胁了，为什么？！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

　　梁园耸了耸肩，“大概因为视频不在我手机上。”
　　尹昭臣：“也许因为我懂得见好就收，及时撤退。”
　　钱野笑眯眯道：“可能因为你是我们篮球队的吉祥物吧。”
　　关舒砚冷静接了一句：“据说吉祥物受到重击可以有三秒缓冲期。”
　　简亦笙揽住陆彦宇的肩膀：“Bingo～Mascot Lu～”

　　顾予微微一笑：“月考后你新买的PS4 Pro借我玩两周。”
　　简亦笙举手：“我也要！”
　　“我也！”
　　“还有我！”
　　“我我我！陆哥！我也要！”

　　“……”
　　陆彦宇悲愤呐喊：“我不活了！！！”

　　*

　　运动会结束后，没过两天，高一年级的学生们便迅速回归到了正常的校园生活中去。
　　该上课的上课，该考试的考试。

　　很快，临近月底，月考的七门成绩都一一公开了。

　　林卷的物理没及格，数学也没考好。
　　她总分年级排名九十六，比上次退步了七十名，明明语文差九分就是满分，英语也考得很好，却被理科拖了后腿。

　　班主任单独找她谈话后，她红着眼睛回到了教室。

　　座位周边的人都看到了，但谁也没敢说话。

　　胡姣坐在一旁，翻阅卷子的动作都小心翼翼，静悄悄的，没发出一点声响。

　　顾予无意中抬起头，正好看见前座的女生撩起袖子，好像在擦眼睛。

　　……不会吧？
　　——哭了吗？

　　他转笔的动作一顿，慢慢停了下来。

　　好像有一口气憋在胸口，他抓了把头发，感到几分烦躁。

　　陆彦宇大气也不敢出，偷偷摸摸地把手伸到顾予的桌子上，把对方的满分物理试卷拖过来后，开始提笔抄写订正答案。
　　顾予瞥了他一眼，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踢了他的凳子一脚。

　　陆彦宇用气音问道：“干嘛？”
　　顾予下巴朝林卷的方向抬了抬，陆彦宇秒懂。
　　他拍了拍胸脯，眼神示意道：包在兄弟身上。

　　于是下一秒，他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稍稍提起音量，抱怨道：“哎呀，班主任就是多管闲事，我们这些年级倒数的差生他不管，非要管人家年级前一百的学霸，怎么，看不起我们吗？差生没人权？不过话说回来，这次物理也太难了！考不好是正常的嘛！你看看，我这59分的卷子多膈应人啊，老师也真是的，多给一分怎么了？多给一分要他命了吗？一点该有的人文关怀都没有，毫无当代社会主义互助精神，差评！”

　　他一口气说完，胡姣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陆彦宇：“……大小姐您又咋了？”
　　胡姣叹气，朝他勾勾手。

　　等对方凑过来后，她附在他耳畔压低声音斥道：“你个笨蛋！连你都考了59分，你让考了58分的卷卷怎么想嘛？你到底是来安慰人还是嘲笑人的？”
　　陆彦宇挠了挠头：“哦，是哦，对不起。”

　　不过片刻后，他突然回过神来，“哎，不对啊，胡姣你给我说清楚，什么叫连我都考了59分？？什么意思啊你，你给我好好说话。爷今天把话就放在这儿了，这59分我还真就拿定了！下次我还能考59你信不信？”

　　胡姣：“……我信。”
　　这怕不是个傻子吧。

　　林卷：“噗。”

　　大家纷纷朝她看去。
　　她的眼睛还是有点红，但脸上终于露出了一点笑意。

　　“呼——”陆彦宇暗暗松了一口气。

　　胡姣也终于放下心来。

　　顾予扬起唇角，随手又翻了一页书。

　　……

　　中午。
　　胡姣的哥哥胡琰带着家里阿姨做好的饭菜来学校看望胡姣，顺便陪她去艺术楼办公室找老师咨询艺考相关的问题，于是林卷和江橘两人便去了校门外吃饭。
　　为了弥补今天被老师批评后变坏的心情，林卷点了满满一桌子的甜品。

　　江橘皱了皱眉，“你们班主任凶你了吗？”

　　林卷摇摇头，往嘴里塞了一大口芒果布丁，“没有，他没有凶我。但是说了很多难听的话，比如‘语文考得好有什么用？到时候高考全是数学拉分，你再不用功迟早跌出年级前一百’之类的。”

　　江橘眉头皱得更紧，“我去举报他。”

　　“噗嗤……哈哈哈哈哈，不用啦橘子，你别那么认真啦。为那种人生气不值得的。反正等高二就分班了，我肯定选文科啊，小高考考完我就可以解脱了，再也不用学物理了，想想就开心！”

　　江橘：“那就好，不要不开心。”

　　林卷眨了眨眼，舀了一勺江橘最爱的椰奶冻塞进对方嘴里，她托着脸，笑得灿烂又甜蜜：“知道啦，橘子。我就知道你最喜欢我啦～”

　　江橘把椰奶冻咽下，淡淡的奶香给胃里带来几分清爽和柔和。

　　她抬手，捏住林卷软趴趴的脸，对方熟练地把另一边脸也靠过去给她捏了捏。

　　江橘忍不住笑，冷漠的眉眼瞬间融化，冰河乍裂，暖春浮现。

　　……
　　吃完饭后，江橘先回了实验班。
　　林卷去语文老师办公室帮杜老师统计各个题的错误率，随后赶在预备铃响起前跑回了教室。
　　坐到座位上，她刚准备从课桌里拿出下午第一节课要用的语文书，指尖却不经意间摸到了什么凉凉的东西。

　　她吓了一跳，赶紧抽回手，往里一看——
　　只见一支被纸巾包着的“可爱多”冰激凌正不断朝外散发着冷气，粉色包装壳上融化的露水一滴一滴浸透了底下的餐巾纸。

　　拿出来后，发现甜筒包装上还贴了张浅灰色标签纸，上面写了几行字——

　　「小虾老师问小鱼，你这次考的这么好抄谁的？小鱼说：我抄蚌的！小虾老师说:你棒个屁！」

　　……？
　　被水雾氤氲开的墨迹稍稍有些模糊不清，但依然能够辨认出这是谁写的字。
　　笔走龙蛇，铁划银钩。
　　习惯把“竖”的笔画写到下一行去，随性自由，散漫不羁，个人风格强烈。

　　一般帅哥的字都不太好看，他倒是个例外。
　　“字如其人”，这四个字放在某人身上确是完美的印证。

　　——这人竟是如此认真地在写冷笑话。
　　林卷捏着纸条轻笑出声。

　　结果正好被顾予看到。

　　顾予抱着篮球从前门走进教室，额发被汗水湿透。他走到她座位旁，单手撑在她桌上，弯腰问：“是不是很好笑？完全戳中我的笑点。”

　　他眼神亮晶晶的，好像在说：“夸我！快夸我！”

　　林卷忍着笑，点头，“是很好笑，你‘抄蚌’的！”

　　顾予嘴角上扬。
　　他竖起大拇指：“有眼光。”

　　林卷晃了晃手上拿着的草莓味甜筒，“还有这个，谢啦～”

　　顾予：“没事，谁让你考试没考好呢，吃点甜的转换一下心情。下次争取考及格就行。”
　　“……哦，所以这是满分学霸给58分学渣的物质补偿吗？”
　　“对啊。”
　　“那冷笑话属于精神鼓励咯？”
　　“没错。你看，‘小鱼说：我抄蚌的！’四舍五入就是你超棒的，多励志啊！”
　　“……顾氏独家冷笑话精神胜利法？未来市场畅销书《励志小鱼成功学》？”
　　“噗——哈哈哈哈哈哈神他妈成功学！同学，我看你根骨奇佳，是个传销好苗子，如今，我的顾氏独门绝学，就免费教给你了。”
　　“真的吗，谢谢顾老师。那么问题来了，还有别的冷笑话吗顾老师？”

　　“当然，我给你找找。”
　　顾予坐下后，掏出手机，在收藏夹里一条一条翻给林卷看，翻到那几条疯狂戳他笑点的冷笑话时，他整个人笑得趴在了桌子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太好笑了，我不行了……”

　　林卷完全无法理解他奇怪的笑点，但他又笑得太夸张太具感染力，看上去好像很开心的样子，于是莫名的，她也跟着抿起唇，无声笑了起来。
　　此时两人还没发现，他们彼此间的氛围自然又暧昧，颇有些旁若无人的感觉。

　　一旁的胡姣和陆彦宇仿佛成了透明人，他俩看破不说破，前后对视一眼，深藏功与名。

　　等林卷跟顾予两人都笑够了，下午第一节课的预备铃也响了。
　　语文老师踏进教室的时候，林卷还没来得及吃顾予买给她的冰激凌，于是只好乖乖把它重新放回桌洞里，让它裹着纸巾安静躺着。

　　五六分钟过去，台上的男同学结束了例行的课前演讲，杜老师正滔滔不绝地进行着点评。
　　林卷担心冰激凌融化后会漏出来，于是趁老师不注意，双手钻进桌洞里，偷偷拆开可爱多的包装纸，把里面的甜筒取出来倒扣进水杯。

　　暗箱操作完毕，她装作若无其事，从课桌底下抽回手，摆好乖学生的姿态继续听课。
　　顾予坐在后面，把她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

　　他单手支起，头枕在臂弯处，懒洋洋地趴在桌上，盯着她的背影发呆。中午打完球出的一身热气还未完全散尽，汗珠顺着湿漉漉的刘海从额头淌下。
　　窗外阳光正好，他眯着眼，头一点一点地低下去，昏昏沉沉的，不久便陷入瞌睡中。

　　下午第一节课很快结束，林卷从桌洞里拿出杯子，发现被她惦记了一节课的冰激凌已经全部融化成奶油般的质地了。
　　平铺在杯中，像一圈一圈漾开的草莓奶昔。

　　于是林卷决定先把甜筒吃掉。
　　麦香味的甜筒包裹着自然的蛋奶香，入口清脆，最后那一口浓浓的巧克力更是点睛之笔，稍微一抿便化了，浓醇甘甜。
　　吃完甜筒后，林卷几乎是喝完了一整杯奶油草莓冰。

　　香草味混杂着果香，酸甜浓郁。草莓颗粒在唇齿间融化，凉丝丝的，好像还带着夏天的余韵。

　　此时此刻，窗外照进早秋下午两点的阳光，桌面的书堆覆下斜斜一片阴影，灼热，又清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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