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与夜:永生诅咒

作者:mephistre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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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卡林奥斯


      坎布里亚郡,卡林奥斯镇,北纬53度西风带,终年阴雨,降水量大。蒂娜一个人带着行李到了英格兰西海岸的这个地方,做为独立旅行的目的地。
      到达新地方的第一天,正如蒂娜所想,镇上阴雨绵绵,阳光都被挡在厚厚的云层之外。蒂娜先是乘坐火车到了坎布里亚郡的车站,出了车站在路上叫了辆出租车前往卡林奥斯。起初听到蒂娜要去的目的地,司机并不愿意接这单生意,后来在蒂娜软磨硬泡并提出支付加倍的车费后,司机才勉强让她上了车。但只答应把她送到小镇的入口,理由是——没有人愿意去那倒霉的鬼地方。下车后,蒂娜就独自拖着行李箱,寻找奥列格给自己的地址,布莱克街88号。好在她的行李并不多,所以不太费力。蒂娜撑着伞走着,身旁不断有稀稀拉拉的人和车经过。行人赶路似的快速前进,车子也不做任何停留。街上没有一言半语的喧闹,安静得有些诡异。淅淅沥沥的雨声中,只有过往人们鞋子发出的踢踏声和车轮的疾驰声。才下午两三点,镇上却像是入夜了。街道两旁没有很多店铺,几家咖啡厅和酒馆亮着灯,门可罗雀。就连住着人的房屋也都门窗紧闭,不见动静。
      看到这样的景象蒂娜并不惊讶,决定要来的时候她就知道这个小镇必定是不同寻常的。真正让蒂娜觉得奇怪的倒不是冷清的街道,而是这座小镇笼罩在阴云之下怪异的氛围。和英格兰大部分地方都不同,卡林奥斯以暗红色为主色调,房屋建筑一眼看去都很有年代感。墙壁斑驳,设施陈旧,没有一丝半毫的现代化气息,时间仿佛都静止在这里很久了。蒂娜一路走过,看见镇上几乎家家户户都有礼拜堂,宗教气息浓厚。礼拜堂顶上支着红色或黑色的十字架,在雨中十分庄重又让人觉得压抑。街道和住宅也不像一般的地方排列有序,它们好似按照某种图形摆列着,有种诡异的仪式感。怪异的远不止表面,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这里的房门全都刻上了纹路复杂的图案。这些图案各有不相同,让原本就有年代感的房屋越发地显得古老神秘。穿过了几条街道都一样,安静冷清又神秘。
      镇子不大,住宅区离镇口也并不是很远,一路走来,蒂娜身上的衣服已经被雨雾打湿,发丝上也沾了不少水汽。又拐过一个街角,蒂娜最终跟着手机地图导航找到了那个地方。这是一栋坐落在街道旁的三层楼套房。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准备开门的时候,蒂娜却犹豫了。虽说奥列格把钥匙给了她,但这栋房子并不属于她,里面是什么情况她也不知道。可来都来了,现在才开始犹豫似乎又很可笑。蒂娜决定先敲门确定里面有没有人,敲了一会儿里面始终没有动静,她才鼓起勇气用钥匙开了门。没有冒出来可怕的东西,里面除了光线暗一点也并不奇怪,没有那些周围建筑散发出来的诡异感。蒂娜这才把伞收了,在门口往里张望了几下走进去。室内似乎已经被人整理过,生活用具齐全,且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地上也很干净,没有明显的灰尘。房内的风格简约,原木家具为主,色调柔和,让人觉得舒适。客厅天花板很高,玫瑰色的帘子从天花板垂落到地板上,挡住了室外的冷清。起居室有壁炉和藤椅,看起来是冬天生火看书的好地方。盘旋而上的红木楼梯设计在角落里,扶手旁摆了几个花瓶。但花瓶里的花却并不新鲜了,已经干枯变色。沿着楼梯望上看去,似乎有几间房,但蒂娜看不太清。
      蒂娜没有继续往里走,确定屋内没人且暂时安全后,她把门关上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一路上绷紧的神经暂时松懈下来,身体和精神的疲惫加倍地向她席卷而来。此刻身上的力气都被抽走了似的,支撑不住她的身躯。蒂娜干脆躺在了地上,她把房里的景象都印在眼里,一动不动地躺着。事情都忙完后,蒂娜脑子里混沌一片,只觉得眼前密密麻麻全是噪点。她双眼放空,颓然地蜷起身体,彻底失去了活力。虽然顺利地按照计划走到了这里,但下一步呢?新的生活毫无头绪,她被迫停在途中不知所措。记得十五天前的早上,她也像现在这样,不知所措。
      那是奥列格离开的第二天早上,阳光透过窗照到蒂娜身上的时候,手机设置的闹钟响了,蒂娜突然从沉睡中惊醒。就像做了噩梦一样,蒂娜清醒后睁开眼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大口喘着粗气。她摸了摸脖子,又把被子胡乱翻开,渐渐平息下来。没有伤口,也没有血迹,昨晚和奥列格发生的一切仿佛只是场梦。但蒂娜随即又意识到自己身上□□,衣服都散落在地上,这似乎又印证了昨晚和奥列格的亲热确确实实地发生过。蒂娜因此推测,昨天是自己喝多了,滚完床单后做了噩梦。她拿出手机给奥列格打电话,电话打通却一直没人接听,这让蒂娜很是郁闷。
      蒂娜像往常一样去学校上课,以前总和凯拉坐第一排的她,这天却一个人坐在了教室最后一排。蒂娜脑海里不断跳出昨晚的片段,脸上一阵发红一阵发白,任她怎么做也没办法集中注意力去听教授的课。她一天里不停地给奥列格打电话,但那边依旧是无人接听的状态。恍惚中又到了夜幕降临的时刻,奥列格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准时出现在楼下。
      蒂娜失落地回了家,坐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机。过了会儿,她觉得有点冷,拿起放在一旁的小毯子把自己裹了起来。但她马上反应过来,察觉到了不对劲。虽然是秋天,但自己穿着外套在室内应该不至于觉得冷。可身体不会骗人,蒂娜确实觉得冷。她又开始怀疑昨晚那件事的真实性了。究竟是梦,还是真实发生的,如果是真的,那又发生了什么。奥列格不接电话,没有人能告诉她答案。
      接下来的几天里,蒂娜还是没能联系上奥列格,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又突然消失了,寻不到半点儿踪迹。蒂娜的意志一天天地消沉,整天恍恍惚惚。渐渐地,她开始食欲不振,食物在嘴里变得难以下咽,有时整晚不能入眠。凯拉一开始以为,蒂娜只是跟奥列格分手了心情不好,但后来看到她日益糟糕的精神状态,开始意识到严重性。她建议蒂娜去看心理医生,因为食欲不正和失眠都是抑郁症的表现,蒂娜也认同凯拉的看法,预约了心理医生。心理医生的诊断结果是中度抑郁症,这个结果让蒂娜很难过,她不知道自己原来这么脆弱。但也松了口气,至少不是别的地方出了问题。她接受了周期性的心理治疗,每周一次,医生会跟她聊天并开一些药片。蒂娜因为食欲不振吞不下药片,只能溶在水里喝掉。但状况始终没有任何好转。蒂娜父母很担心,建议她暂时休学,蒂娜犹豫了几天,最后向学校提交了休学申请并附上了病历。一直期待的大学生活,以这样的方式画上了休止符。看到每天在学校上课结交朋友的凯拉和卡尔,蒂娜更加难过了。
      休学后的蒂娜没有离开学校附近,她依旧住在自己租的小房子里,按时接受治疗。不甘心地盼望着可以很快好起来,再次回到学校,回到正常的生活。但时间越久她就越怀疑自己,于是在父母的劝说下决定回家。收拾好东西准备启程的前两天,蒂娜从心理治疗诊所回到自己的小公寓,收到了一个匿名邮件的包裹。包裹拆开,里面是一把钥匙和一张小纸条。字条上写着:
      “我为我的不辞而别向你道歉。但你可以来找我。
      地址:坎布里亚郡,卡林奥斯镇,布莱克街88号。
      这里是我房里的钥匙,你随时可以过来。”
      字条上并没有署名,但蒂娜知道那是奥列格。奥列格的消失让蒂娜生气,但她心里有太多的疑问只有奥列格能解答。或许这是解开心结的一个机会,能够让她的抑郁症痊愈。于是以旅行散心为借口和家人朋友解释一番之后,蒂娜查找到正确的路线,刻不容缓地收拾行李,次日上午就出发,很快到达了卡林奥斯。
      世间是否有天堂和地狱?黑暗是否无边无际?蒂娜此刻躺在地板上,胡思乱想。她感觉自己眼前即是黑夜,而白昼已在身后,生命苍茫,灵魂正在沉坠。坚硬的木板把她的背硌得难受,几天没吃东西的蒂娜终于感觉到饿了,饥饿让她胃疼,也让她眩晕。她想去拿点吃的,身体却瘫软无力。房里很暗,窗帘只拉了半边,蒂娜眼里捕捉到了从窗帘缝隙里透过的光线,她什么都不愿意思考,只想闭上眼好好睡一觉。
      蒂娜以为撒旦就要带她离去的时候,视线里突然出现了一个人,那个人正从楼梯上走下来。她想,那可能是幻觉,可能是奥列格,也可能就是撒旦本人。
      昏暗中,她模模糊糊地看着那人右手拿着一个玻璃酒杯,这种杯子通常用来装冰块和威士忌酒的,此刻却好像装着红酒。男人的手上也沾上了酒,酒水顺着他的手滴落了几滴在地板上。蒂娜眯眼看着男人,看着他走向自己。
      蒂娜还没看清他的脸,那人已经走到她身旁蹲了下来。他把手中的酒杯凑到蒂娜嘴边,用杯沿撬开她的嘴唇,杯里的红色的液体直直灌进她的喉咙,没来得及流进嘴里的从嘴角溢出来在她脸上蔓延。蒂娜这才发现杯里的根本不是什么红酒,而是血,但她还是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喉咙,随即被灌进喉咙的血呛到咳嗽了起来,血腥味瞬间就溢满了整个口腔。那味道让蒂娜神志不清,饥饿的感觉越发强烈了。她从地板上艰难地撑起了上半身,坐在地上鬼使神差地一把夺过男人手里的杯子,饥渴地舔食杯子里的残留的血,仿佛那是蜂蜜一样美味的东西,但实际上蒂娜尝不出什么味道,她只是觉得杯里的东西能够平息她疯狂的饥饿。杯子很快干净了,蒂娜却觉得还不够。她放弃了杯子,又下意识地寻找新的血源。玻璃杯在她松手的瞬间,掉到地板上,一声脆响,摔出一个缺口。
      蒂娜在这声响中清醒了,身体也恢复了气力。眼前的一片狼籍印在眼里,她才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看着自己占满血的双手,浑身颤抖,几乎崩溃。
      蒂娜没抬头,哭着问:“你是谁?”用手不停抹着脸上的血渍,却越抹越狼狈。那人叫了蒂娜的名字,蒂娜闻声抬起头,只一眼就认出了眼前的人。在这个属于奥列格的房子里,除了奥列格还会是谁。
      “告诉我,我到底怎么了?”
      奥列格没说话,伸出手,动作生硬地擦了擦蒂娜脸上眼泪。但准备收回去的手突然被蒂娜咬上,蒂娜牙齿轻易地刺破了他的皮肤,血液流进了她的嘴里。蒂娜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么做,她觉得很饿,她需要血。她想到奥列格的不辞而别,怨恨正好无处发泄,于是咬得更用力了。奥列格没料到她会来这么一下,皮肤破开的刺痛让他也忍不住皱起眉。他迅速用另外的手捏住蒂娜的下颚,强迫她松开了牙。蒂娜是在表达对自己的不满,奥列格心里很清楚。
      “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我们先把这里收拾一下再来玩‘你问我答’,好吗?”奥列格说着把蒂娜从地板上拽了起来。他把蒂娜带到浴室让她自己清理身上的血迹,自己则在外面清理着门口的狼藉。
      浴室里有个很大的镜子,蒂娜在镜子里看到了满脸血痕、面容憔悴的自己像女鬼一样可怖。这绝对是噩梦,蒂娜心想。她用手上沾着的血向镜子里自己的脸抹去,把那张脸抹成血红模糊的一团,然后在这团血色的掩盖下流泪。
      奥列格用毛巾清理完地上的血迹和玻璃碎片后,上了楼。在他二楼的卧室里,有一个女人正在变成尸体,女人手腕上血已经干涸,呼吸微弱到不能察觉了。奥列格走到女人身边,把她身上的衣物尽数脱下扔进垃圾桶。又从柜子里拿出一个黑色的大袋子。那是一个经常出现在犯罪电影里的警察用来装尸体的裹尸袋,奥列格熟练地把女人装了进去之后,清理掉残留在房里的一点血迹就扛着袋子到了车库,打开车子后备箱把袋子和女人一起扔了进去。蒂娜对这一切浑然不知,当她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奥列格已经坐在客厅沙发上等着她了。刚才门口的一地狼藉已经不见,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蒂娜走到奥列格对面坐下,等着他先开口。
      奥列格想了想,简单明了地说:“我是一个血族,也就是人们口中的吸血鬼。我把你变成了吸血鬼。”
      蒂娜当然不相信他说的话,她从没相信过什么鬼神论。蒂娜宁可相信自己是感染了什么奇怪的病毒,也不愿意相信什么吸血鬼的这类鬼话。于是她说:“你在开玩笑吗?也太荒唐了。如果真的是这样为什么我还没被阳光烧成灰,为什么我还有心跳还能呼吸?”
      “因为彻底转化还需要一个阶段。传说并不只是虚构的故事,但是也不全是真的。我只能告诉你血族是存在的,但不像你想的那样。”奥列格无奈地说道。他并不喜欢解释这些东西,他觉得去证明一个事物是否存在这种事情应该是哲学家的工作。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为什么选择我?”蒂娜问。
      毫不意外地,蒂娜问了这个问题。奥列格觉得头疼,他想了好几天都没有想到合适的回答。“只是碰巧。”奥列格敷衍着说。显然,蒂娜的表情说明她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但她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下去。
      “所以那天晚上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吗?”蒂娜说。
      “是真的。一切都是真的。”
      “那其他的呢?你的名字以及其他的,是真的吗?”
      “大家都叫我莱斯利。”
      蒂娜明白了,那些日子的相处是假的,这个人连名字都是假的,不是奥列格而是莱斯利,他接近自己不过是为了某个目的。蒂娜心里有些失落,又在心里嘲笑自己太单纯竟会被骗。蒂娜一时间不想说了话,她想起了很多细节,比如他只在夜晚和阴天出现,他的皮肤一直是冰凉的。她竟从来没有觉得不对劲,还沉浸在虚假的甜蜜中不可自拔。面前这个人,自始至终都是一个她从不曾了解过的陌生人。
      “如果你没有要问的了,那就走吧,去完成你最后的转化。”见蒂娜沉默了,莱斯利说。
      “不完成转化会怎样?我会死吗?”蒂娜当然还有问题想问。
      莱斯利看着她,点了点头说:“但你还不想死不是吗?”他看着蒂娜,眼神像是要把人活生生看出一个洞来。莱斯利说对了,蒂娜当然不想死。哪怕这些事情再荒唐,但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蒂娜此刻心里想着,管他是吸血鬼还是其他什么鬼怪,走一步看一步吧,最坏的结果不过是死,人都是要走向死亡的。但死其实并不是最坏的结果,这个道理蒂娜很多年以后才明白。
      莱斯利并没有向蒂娜说明要带她去哪里以及怎么完成他所谓的最后的转化,蒂娜不主动问起,莱斯利当然也懒得回答。蒂娜坐上了莱斯利的车,任由这个人带着自己去往未知。他们先是出了小镇,又走上了蒂娜坐出租车来时经过的公路,但未并重复蒂娜来时的路线,而是在一个岔路口转了弯,去往另一个陌生的地方。路上,蒂娜和莱斯利杀了一个人。
      那是在路途中的一个自助加油站,莱斯利停下给车子加油的时候,来了另一辆前来加油的车。车上是一个大概50多岁的男人,身材高瘦。接着莱斯利听到了男人的惨叫声,他回过头发现蒂娜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下了车,并且咬住了男人的脖子。男人颈动脉被撕裂,鲜血流出来,在雨水的冲洗下迅速蔓延开来,形成了一个小血泊。此情此景让莱斯利颇为头疼。又要多处理一个人了,他想。
      蒂娜正畅快地喝着男人的血,血液瞬间流进喉咙,填充着蒂娜的胃让她无比兴奋和满足。饥饿驱使着蒂娜做了这一切,不同于普通的饥饿,这种感觉是被放大的,它占据着大脑,让蒂娜其他的感官也受它的影响,所以她无暇顾及其他的问题。在血的刺激下蒂娜感官变得十分敏锐,诱人的气味不断钻进了她的鼻子里,勾起了心中对鲜血的越来越强烈的渴望。她牙尖发麻,眼睛里闪着寒光。男人在蒂娜身下挣扎并大声喊叫,但蒂娜却不为所动。蒂娜也不知道哪里冒出来如此大的力气,能牵制住一个成年男人使他动弹不得。
      雨越下越大,豆大的雨点砸在地上发出很大的声音,掩盖了一部分男人的喊叫。人性也似乎被大雨水浇灭了,蒂娜本已冰冷的身躯变得更加寒冷。她看不到自己狰狞的面目,也不知道自己在此刻变成为了世人所惧怕的怪物。蒂娜喝足了血之后,理智又重新夺回了在大脑中的阵地。她放开了男人,自己则受到惊吓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男人因为失血过多站不起来,只能在地上捂着脖子叫喊求救。但很快,莱斯利拿着匕首走过来,动作迅速且干净利落地在男人脖子上用力捅了两下,四周一下子又只剩下偌大的雨声了。蒂娜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呆坐在原地一动不动。莱斯利从车里拿出了一些工具在死去男人的身上处理了一会儿,一刻也不停留地拉起蒂娜把她推上车,开动车子走了。
      车上两人已被雨淋得湿透了,衣服不停向下滴着水。蒂娜惊魂未定,嘴角还淌着鲜红的血,样子十分诡异。蒂娜这才相信莱斯利说的也许是真的,但无论是真是假。他们杀了人,这是一个非常直观却近在咫尺的事实。对于蒂娜来说,这比吸血鬼传说什么的可怕一千倍一万倍。
      “我杀人了。”蒂娜说。
      "不要一副这样的表情。没必要为杀死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而难过,杀人也不过是为了填饱肚子,就像人类吃肉那样正常。但人们从不肯接纳我们这些怪物,也从不肯站在我们的立场去理解我们。人类都说,我们死后会下地狱,却没想过他们自己也是会下地狱的。无论有没有地狱,从我们的嘴巴沾上第一滴鲜血时,就已身处地狱。别无选择。你再也回不到过去了,蒂娜。”
      瓢泼的大雨哗哗地砸在车上,也砸在蒂娜心里。是的,她已身处地狱。但看到生命陨落的时候,她的心还是会觉得一阵抽痛。对死亡的畏惧是人与生俱来的,蒂娜毕竟还是还个人,不是什么怪物。但以后可能会不一样,某天她不会再感觉心痛,到那一天她就彻底不是她了,是另一个人,连思想的不会有。蒂娜想,不要等到那一天,她还是有选择的,若没有其他顾虑,她可以选择彻底地结束自己的生命。但她不想死。
      “你要带我去哪?”坐在车上,蒂娜问出了一直想问的问题。
      “安全的地方。”莱斯利转动方向盘,目视前方。他的头发被雨水打湿了,水滴正顺着他侧脸的轮廓往下流。他拿出毛巾擦掉了挡风玻璃上的一层水雾,眼前的道路又清晰了起来。
      “我真的变成吸血鬼了?你说的都是真的吗?”蒂娜看着挡风玻璃上来回刮动的雨刷,问道。
      “我没理由编故事骗你。但你和我不同。我是天生的血族,你是被我制造而来的血族。我们不随会轻易制造同类,因为制造出来的血族有人的情感,人性这种东西很麻烦,会害死我们。”
      “你就不怕我给你带来麻烦吗?比如刚才那种情况。”
      “你不会是麻烦,你为我所有,为我所用。有些规矩是用来被打破的。”
      蒂娜沉默,莱斯利也没有再说话,车继续前疾驶。穿过蒙蒙雨雾,周围先是黑色的房屋店铺,然后是被树木围绕的小道。天色越来越暗,车窗外的景色失去了最后的色彩,最终只剩下一片黑白灰。车子开过了一片没有人烟的凹地之后,四周变得开阔起来,暗沉沉的天幕下是一条白色的大道,一长排大树渐渐出现在了视野的尽头。等到车再开近一些,可以看到一座围着铁栏枝影森森的大园子。
      “我们快到了。”莱斯利提醒道。
      靠近了那些铁栅栏,左前方出现两扇大铁门,旁边看门人的屋子里空无一人。铁门大开着,进了门便是长长的车道。车灯亮起,车子开进大门,再也看不见尘土飞扬的公路。
      蒂娜透过车窗向外望,她发现这并不是一般的花园,而是一座隐藏在郊外的大庄园。车道并不宽阔,像条蛇似的扭曲向前。虽然天色已暗,但蒂娜依然看得很清楚,她眼里散发幽光,自己却没有发觉。眼前的景象让她忽然想到,作家达芙妮·杜穆里埃在《蝴蝶梦》里所描写的曼陀丽庄园,想到女主人公第一次坐在车上驶进曼陀丽时,期待却又不安。情景与现在十分相似。不同的是,眼前的庄园暗影攒动,而自己虽心觉不安,却绝不会有任何的期待。车子驶去的方向仿佛是地狱,是太阳的尽头,在那里女神终将沉没。
      目的地还没到达,道旁两排大树,摇曳着枝条交错纠缠,形成教堂穹隆般的浓荫,车子就好比在拱道上穿行。地上到处散落着枯枝树叶,车轮滚过发出细碎的声音。又拐过了几个弯道,穿过一些蒂娜叫不出名字的树木,优暗的车道前面出现一小片开朗的天空,顿时,黑糊糊的林子开始变得稀疏,那种无名的树丛也不见了,道旁是远远高出人头的一堵墙。不一会儿,终于看见了一座大宅子。宅子由平坦的草地和绒毯似的草坪环绕,座落其间。庭院平台倾斜着,伸向花园。莱斯利转动方向盘向宽大的石阶驶去,最后在敞开的正门前停车。透过一扇带竖框的窗子,蒂娜看见了一些灯光。
      “到了。”莱斯利说。
      蒂娜跟随莱斯利下了车,一起登上台阶,从半敞开的大门进入了这栋大宅子。进门是大厅,黑暗中亮着几盏黄光的壁灯,或明或暗,照着精美又古老的家具。宅子里面传出一股寒意,蒂娜一阵发冷,恐慌的情绪又涌上心头让她开始觉得害怕。她抱着胳膊四处张望,小心地跟着莱斯利。昏暗的大宅子阴森可怖,毫无生气。似乎看出了蒂娜对这里的恐惧,莱斯利经过某处时多开了几盏壁灯,大厅看上去亮堂了些。
      穿过了一扇气派不凡的门,他们通往了偏厅。进入偏厅,蒂娜看见有个人靠在那里的沙发上。壁炉里生着火,人影在火光下跳来跳去。沙发上的那人看上去三十多岁,身形健硕,五官柔和,脸颊上有些胡渣。蒂娜心里先是好奇,随后又害怕起来。在这里的人绝对不会太正常。
      看到他们进来后,那人向莱斯利道了声晚上好。当他看到跟在莱斯利身后一齐进来的蒂娜,眉毛一抬又说:“你居把她活着带回来了?”蒂娜被那人盯得有些不自在。
      “你什么时候从美洲跑回来了?詹姆斯。”莱斯利问道。“还有谁回来了?”
      “我只看见了塞西利亚和他的小跟班,其他人不知道。我刚歇下脚你就来了。”叫詹姆斯的那人耸肩道,懒散地把衬衣领口松了松。
      莱斯利不再说话,他把外衣脱下,到角落的酒柜前伸手拿出一瓶酒,给自己倒了杯,自顾自地喝了起来。蒂娜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沉默着站了一阵,还是决定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
      “什么时候带她去见莫尔德。”詹姆斯指着蒂娜,对莱斯利说。
      “她没完全转化,还要忙一阵。”莱斯利说着也坐了下来。
      “今后够你忙的。不过暴风雨倒是能给平静的海面增添许多乐趣。”詹姆斯打趣说。
      莱斯利仰头靠在沙发上,身形疲惫不似之前那般冰冷挺拔了。他小口小口地喝着被子里的烈酒,有些出神。
      “帮个忙,你去带她完成最后的转化吧。”莱斯利突然开口说,“她还有很多问题,你可以解释解释。”
      听他们讨论着自己,蒂娜抬头看莱斯利,莱斯利已经放下酒杯靠在沙发上闭上了眼睛。
      “好啊。”詹姆斯说着便起身,伸了个懒腰说,“我来帮你处理这个麻烦。”
      “她不是麻烦,詹姆斯。”莱斯利闭着眼说道,“她叫做克里斯蒂娜。”
      詹姆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整理了衣服,对蒂娜礼貌地说道:“那么跟我来吧,克里斯蒂娜小姐。”
      见莱斯利没动静,蒂娜只好起身跟在了詹姆斯后面。她感觉很不好,到现在为止自己像个受人摆布的宠物,被套上了项圈,主人一拉绳子她就得跟着走。她一直沉默,也没人跟她解释为什么,她不了解这些古怪的非人类,以及古怪的自己。如今也只能按他们说的做,不然只能等死。一直强迫自己冷静的蒂娜现在似乎真的冷静了下来,虽然依旧存有恐惧,经历了极度不安之后却不再慌张。她还发现,这些人除了行为怪异,从表面上看来和正常人并无两样,在人群中很难分辨出来。
      他们在一个拐角处上了通往高层的大理石楼梯。楼梯很长很宽,他们在暗中也没走多快。没上几级阶梯,一个人从楼上下来跟他们碰了个正着。那人问詹姆斯:“她是莱斯利带来的?”
      “对。我带她去完成最后的转化。”詹姆斯解释道。
      那人没继续下楼,他站在稍高的阶梯上望着蒂娜,脸在楼梯间的壁灯下模糊不清,但能看得出是个年轻的男人。他看蒂娜的眼神里似乎有着担忧。蒂娜也抬头看他,却被他胸前的一小团光吸引了。蓝宝石一样幽蓝的光,从他胸前的锁骨间散发出来,像黑暗里的希望之光,和这个地方格格不入。
      詹姆斯继续上楼,蒂娜跟了上去,那人还是不动。蒂娜经过他身边时,他说:“你不该到这里来。”
      “所有人都不该到这里来。”詹姆斯随声附和。
      詹姆斯心里其实是不满的,他讨厌一回来就看见塞西利亚和她的小跟班,更讨厌的是莱斯利现在也有了个小跟班。他生活随意洒脱,却不喜变动,任何新鲜事物对他来说都是麻烦。所以当他看到蒂娜的时候,就打从心眼里不喜欢这个一身狼狈的血族新成员。不过现在既然麻烦来了,他也只能解决麻烦。詹姆斯上楼的时候心想,好在他性格还算平和,不像威尔那么极端。
      到达楼顶的一间阁楼,蒂娜随詹姆斯走了进去。阁楼呈半圆形,不算小,向外突出的地方有几扇窗,房顶上还有扇菱形的天窗,此时正开着,蒂娜能看见夜空中的月亮。可这种阴雨天,本该是看不见月亮的。阁楼墙上贴着暗红色的花纹壁纸,地上铺了木地板,墙角还有一张摆满书的大书柜,除此外没有其他的家具,显得有些空荡荡的。
      “你有什么问题就问。趁我现在还有点耐性跟你好好解释。”詹姆斯转身正对着蒂娜说。
      “这里是什么地方?”蒂娜想了想问。
      “你是说这栋宅子?”詹姆斯说,“我们称它为德尔非庄园。一百年前住在这里的人都死光了,我们重新经营了它,作为栖身之地。镇上的人叫它闹鬼的庄园,我们住在这里没人怀疑,很安全。”
      “我到来这里要做什么?”
      “今晚你要待在这里完成最后的转化,莱斯利的血让你的身体慢慢苏醒了,现在只差接受最后洗礼。每一个新生的血族都要在月光下接受洗礼,就是一个简单的仪式。你将彻底地告别阳光,重新诞生在月光中。”
      “转化后我会怎么样?”
      “你将正真成为血族。阳光会灼伤你的身体,圣水会腐蚀你的五脏六腑,银器会使你难受,基督上帝会让你畏惧。而相反的,鲜血将激起你的欲望,黑暗让你倍感舒适。你的眼睛里的泪水会渐渐干涸,疲惫也无法入睡。但你会拥有永恒的生命和容貌。”
      “莱斯利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也不了解他。”詹姆斯回答道,“莱斯利看上去对什么都冷淡,但脑子里想的东西却比谁都多。没有人真的了解他。但有一点我是知道的,他不再满足于现状了。”
      月亮升到了中天,月光银白柔和,从屋顶天窗透到阁楼,在地板上映出一块菱形。詹姆斯走了,留下蒂娜一个人在阁楼里忍受煎熬,熬过今夜,甚至更久。她将一个人,面对黑暗和恐惧。
      地板光洁而冰冷,蒂娜躺了下来,望着圆满的月亮突然想起了家人朋友。他们不知道她的遭遇,当然她也绝不会让他们知道。一想她可能再也回不了家,再也不能和家人和朋友一起,不能在阳光下行走,蒂娜又开始流泪。现在的自己是谁?克里斯蒂娜吗?不是了,再也不是。她杀人了,被诅咒了,永生嗜血,被隔绝在世间的阴影里,漫长又冰冷没有尽头。蒂娜向月亮伸出手,月华在指尖流动,仿佛伸手就能抓住月亮。她突然很怀念起阳光,怀念日出和日落。曾经平凡又普通她不曾放在眼里的,现在即将变得遥不可及。
      蒂娜想,也许自己可以将人性存留在心底,哪怕变成了怪物。可她又想起几小时前,自己为饥饿结束了一个人鲜活的生命。那人的鲜血残留在胃里和齿缝间,时刻提醒着她的罪过。她想过自己是否会下地狱,莱斯利却说他们早已身处地狱了。
      蒂娜疲惫但没有睡意,铺盖在她身上的月光,却像一双温柔而有力的手,轻抚她,催促她尽快入眠。伴随着痛苦,她看见她所爱的渐渐离她远去,渐渐消逝在虚无。她伸手挽留,什么也抓不住。最终,一股力量把她拽进黑暗。蒂娜闭上眼睛,不是睡着了,而是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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