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扬柳季

　　周柳在补习班工作眼看就要一个月。离农历新年也只剩下不到一个星期了，放假之前，补习班一定会开工资。周柳心里正美滋滋地盘算着她的工资钱要怎么花的时候，张老师从门外走了进来。

　　她步上讲台，开口道：“我来宣布几件事情，咱们后天放假，初七开课。还有就是，过完年又该交学费了，回去提醒各位家长，把钱准备好。”说完，她踏下讲台的脚稍作停留，迟疑片刻，又再度开口道：“李杰，你上个月和这个月，整整两个月的学费，你家长还没有来交。我上次就跟你说过，再不交钱，你就不要来上课了。”张老师声色俱厉道。

　　周柳心里不是滋味儿，对张老师唯利是图的嘴脸极为厌恶。没想到张老师这么不近人情，她当着众人的面向李杰催款，活像个债主，哪还有一点为人师表的样子。

　　张老师说完话，冲李杰翻了个白眼就走了。李杰则面无表情，不声不吭的坐在那里，好像丢了魂魄的行尸走肉一般，对于张老师的话，他好似并没放在心上。

　　周柳见他眼神呆滞，确定他家里发生的事情一定不小，开始心中推测，“李杰家发生的事，很可能是涉及到钱财的。李杰和周启扬一样，穿的是一身的名牌，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小孩儿，况且，能在老张这么黑的补习班补课，那么，一个月两万二的补课费对于他的家庭来说，应该就是九牛一毛了。而拖欠补课费还能有什么原因呢？一定是没钱交学费啊。这么看来，有一种可能，他家是做生意的，突然破产。想到我第一天来上课时的情景，周启扬一听起我说钱，就紧张的不得了，也更能证明，我的推断八九不离十了。而周启扬这家伙明显知道内情。”

　　下午放学，周启扬突然来了兴致，向在场的三人宣布道：“为了庆祝咱们即将到来的假期还有新年，今天晚上我请客，咱们一起去吃顿饭吧。”

　　王雨馨自然极为开心，满口答应，李杰则一口回绝。而周柳，今晚和杨璐璐有约，下午，张老师把工资给了周柳。周柳答应过杨璐璐，挣了钱得请她吃饭的。周柳对周启扬道：“我不去了，我已经和你的杨老师约好，今晚吃饭。”

　　周启扬很是豪爽，“没关系，把杨老师叫上，咱们一起吃，又不是不认识。”

　　“周启扬，你之前不是还跟我借钱来着，怎么现在有钱请吃饭了？”周柳问道。

　　“吃饭能用几个钱，我这点儿钱还是有的。”周启扬回答。

　　“那也不去了，我糊弄糊弄，装成你们同龄人，倒还能厚着脸皮和你们混一混。可杨璐璐是你们学校的英语老师，她不会让学生请她吃饭的。”周柳推辞道。

　　周启扬满脸不悦，“我好心请大伙吃个饭，怎么都推三阻四的。”

　　王雨馨急忙插话道：“我没有啊，我可以陪你吃饭的。”

　　“只有你的话，那就不去了。”周启扬耸了耸肩，对王雨馨道。

　　王雨馨顿时一脸沮丧。她不想错过这个机会，于是向周柳央求道：“周老师，去吧，去吧。你和杨老师改天再约吗。”

　　王雨馨说话柔柔软软的，小手拉着周柳的手不停的晃，无论周柳说些什么，她都不肯撒手。终于，被她缠的烦了，周柳也只能勉强答应了下来，“好吧，好吧，我给你们杨老师打电话，约她明天好了。”

　　王雨馨转忧为喜，一脸欢愉。

　　只剩李杰了，周启扬也开启了他的软磨硬泡攻势，好不容易将李杰说动，答应了下来。

　　四人终于协商一致，正欲出门。忽然，周柳想起上次和周启扬妈妈通电话的事儿，担心他向家里没法交代，于是对周启扬道：“给你家长打个电话，我来和她说你要晚点儿回去吧。”

　　“你要怎么说？”周启扬满不在乎地问道。

　　“实话实说啊。”

　　周启扬道：“说我请你吃饭，晚点儿回去，你一个当老师的，好意思张口？”他的话让周柳反思起来，这确实不合适。

　　她有些为难道：“那要怎么办？要不咱别吃了。”

　　王雨馨急道：“不行啊，我都和家里说了，我妈这时候估计都出门儿打麻将去了。”

　　周启扬不慌不忙地开口道：“我老妈去外地谈生意了，这几天都不在家。我和我爸说一声就行，想几点回家就几点回家。

　　“那你不早说，害我白担心了。”周柳不悦道，接着，她转向李杰：“你呢？有没有告诉家里一声，如果不好说的话老师可以帮你说的。”

　　李杰摇了摇头，“不用了，我说过了。”对于他的回答，周柳略感怀疑，王雨馨打过电话她是看见了的，可李杰一直坐在那儿连手机都没拿起过。

　　周启扬的催促打断了周柳的沉思：“我说周老师，你别再婆婆妈妈的了，大家都饿着肚子呢。”

　　周柳心想，他们这个年纪的男生还被家里严加看管如周启扬这般的也是少数，在外面吃个晚饭的时间也不会太久，可能李杰父母不会太过在意，所以，她也没再说什么。

　　一顿饭吃的百无聊赖，倒不是菜有多难吃，而是气氛十分尴尬。周启扬拼命想和李杰找话聊，却频频遭到冷对。王雨馨主动与周启扬攀谈，周启扬却对她爱答不理，把小美女弄得黯然神伤。周柳看着这不和谐的三人，都替他们累。索性没人在意她，于是她也就埋头吃着，不去理会他们。

　　晚餐终于结束，周启扬开车载着其他三人，他们先把王雨馨送回了家，然后是李杰。最后，车内只剩下周柳和周启扬二人。周柳终于忍不住问道：“你今天张罗着请吃饭，是为了李杰吧？”

　　周启扬默不作声。

　　“不说话就是默认了。他家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和你说你也解决不了问题。”周启扬颇为不耐烦。

　　“你告诉我，咱们一起想办法帮他，总比你一个人在那儿瞎使劲儿的好。你一晚上和他套近乎，我知道你是想开解他，让他开心，但是很明显，没起多大作用。”

　　“我不想说人闲话。”

　　“你只是向我陈述事实而已，不算说闲话。”

　　“你才当老师几天，就这么快进入角色了。套学生话的本事真是厉害啊。”

　　“你少酸我。不说我也能猜个七八分，富家公子沦为落魄书生的戏码，是不是？”

　　“你都猜到了，我还说什么？”周启扬不悦道。

　　“我也是猜个大概，具体的说来听听呗。他说话的口音，不像本地人，他是转校生吧？”周柳试探道。

　　周启扬点了点头，“他家南方的，来这边做房地产生意。他去年转到我们学校，平时话少，家里出事儿后，他就更不说话了。他爸好像借了很多人的钱投资一块儿地建住宅小区，结果不知道什么原因被政府叫停，楼房盖了一半儿，地烂在手里了，现在欠了一屁股债还不上，我也是听我爸说的，他们生意圈子里的人都在传呢。李杰现在应该心里挺苦的，一下子由富变穷，哪儿能那么好受，他没什么朋友，我俩同学一场，我就想着能和他聊聊，让他别那么憋着。”话说到这里，周启扬电话响了，他看了眼来电显示，对周柳道：“果然不该说人闲话！”

　　周柳忙问道：“怎么了？”

　　“李杰他爸。”周启扬回答。

　　周柳一惊，“怎么说什么来什么？李杰他爸难道有顺风耳？！”

　　周启扬开了免提，“李叔叔，你好，有什么事吗？”

　　电话那头声音微弱道：“哦，是这样，李杰到现在还没有回家，我想问一问他是不是和你在一起？”

　　周柳和周启扬二人面面相觑。周启扬道：“呃，晚上我们是在一起吃饭来着，可是，刚才我已经把他送回家了。”

　　李杰爸爸略有焦急道：“可他没回来过啊？打电话是关机，我很担心。”

　　车内的二人不约而同皆头皮一紧。周启扬把李杰送到了他家楼下，大概是二十分钟以前的事情了，他还没回家，那一定是又去了别的地方。二人慌了神，不该如何回答之时，电话那头传来了另一个人的声音，“喂，你是不是打电话找人送钱来啊？”紧接着，是一片吵杂，“快点还钱……对，你赶快找人来送钱……不还哪儿也别想去……”

　　李杰爸爸的声音道：“大家可不可以先安静一下，我儿子放学还没回来，我正在打听。这么晚了，我怕孩子会出事。喂喂，小周同学啊，你还在吗？”

　　“李叔，是，我在听。您也别着急，我想，可能李杰在你家楼下散散步，我听您家好像有客人在，他可能也不方便这时候回家，所以想等客人走了在回家吧。您就别担心了，他这么大的人了，不会有事。”

　　李杰的爸爸有些不好意思，他尴尬地说了声“谢谢”，就挂了电话。

　　周柳急道：“咱们赶紧在回李杰家楼下，找找他。”

　　周启扬道：“我知道，我肯定会回去。现在就要到你家了，我先把你送回家，然后就去。”

　　“不，我要跟你一起去。”

　　“我们男人聊天，你一个女人在场不方便，今天的事，我就很后悔，要是你和王雨馨不在，也许他会跟我坦诚地聊一聊。”

　　“才不会，他要是想和你说早就说了，不会等到今天。这可怨不得我和王雨馨。总而言之，你带上我一起，我比你们大，又是你们老师，我有责任去。而且，明知他可能出事，我还放任不管，会让我良心不安。再说，多一个人，找的更快些。你快别在耽误了，赶紧掉头，我们回去。”

　　周启扬见周柳坚持，只好掉了车头，开的飞快向李杰家的方向驶去。

　　周柳让周启扬往家里打个电话，说一声会晚点儿回去，他拒绝道：“这个时间，我老爸估计都没回家呢，他才懒得管我，你别自找麻烦了。”

　　“不行，你是孩子，无论大人如何，你不能做让他们担心的事，你快打吧，我可以帮你说话。”

　　周启扬笑出声来，颇为嘲讽地睹了她一眼，然后拿起电话，“既然你非要打，那就打吧。”

　　等了好久，那边才接通，声音一片嘈杂，一群人大呼小叫的。

　　“喂，您好，我是周启扬补课……”

　　没等周柳说完，电话另一头就嚷了起来：“周哥！是你儿子的电话，你要不要接一下……啊~啊~，你是我天边最美的云彩……留下来，留下来……~接什么接，我正唱歌儿呢，他小子除了要钱不会打电话给我，你快挂了，就说我没空。嘟……嘟……”电话被无情挂断。周柳尴尬地笑了笑，心道：“周启扬的爸，跟我父母有的一拼了。”

　　“早就和你说了吧，你又不信。”周启扬一副得意的样子。

　　周柳无言以对，调转话题，“我给李杰打电话。”

　　打了一路的电话，李杰始终是关机。周柳心中不安，青春期的男生热血冲动，家里又生了这样的变故，一夜破产，债主登门的家庭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没法承受的。即使，他萌生了轻生的念头都是有可能的。周启扬的想法与周柳不谋而合，二人心照不宣，提心吊胆，生怕李杰会做出什么傻事。

　　终于又回到李杰家楼下，二人分头在他家附近找了大半天，始终见不到李杰的人影。周柳与周启扬会和，气喘吁吁道：“会不会，他已经回家了？”

　　周启扬也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不太可能，他家现在的情况，换做是我，我不会回家。”

　　“那你觉得他还会去哪里？”

　　“我要是知道，就不会在这儿找大半天了，他不怎么出来玩的。”

　　“这样吧，我们还是去他家看看，如果没有，也可以问问他家长，有没有什么亲戚朋友他可能会去找的。”

　　周启扬点了点头，他带着周柳向李杰家走去。一进楼道，一股臭味儿扑鼻而来。这是一栋老式住宅楼，看这楼的面貌，周柳就知道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老物了。以前周柳姥姥家也住这样的房子，前几年拆迁，才搬了新楼。所以对这气味儿她在熟悉不过，是一种腌酱菜的味道。一定是有老人将自家的腌菜缸放到了楼道里。她还以为，这样的房子早都拆没了呢。想来，是李杰家破产以后，房子都没了，只能住在这样的地方。

　　周启扬没见过这种老式建筑，他捏着鼻子，一脸嫌弃道：“好臭啊，像什么东西发霉了？”

　　“这是腌咸菜的味道，这你都没闻过啊？”

　　“什么，咸菜！这么臭的！”他一脸鄙夷。

　　“制作过程是臭了点儿，腌好就不臭了，这是一个发酵的过程。”

　　“我的天，再也不吃咸菜了，原来这么恶心。”

　　“娇生惯养！”周柳小声嘟囔着，冲周启扬翻了个白眼。

　　李杰家住四楼，二人才走到三楼拐角处，就被人群截住了去路。周柳大惊：“怎么这么多人啊？！”

　　一个女人看见二人，问道：“你俩也是来要钱的吗？”

　　周柳愣在当场，张嘴半天，摇了摇头，周启扬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二人挤过人群，终于来到李杰家门口。大门没有关，屋里，门外都站满了人。李杰爸爸被人群围着，在最里面，他俩根本没看见。众人都是一副气势汹汹的架势，很明显，全是李杰家的债主。周柳小声对周启扬道：“这种场面，我还只在电视里见到过。”

　　周启扬冲她说道：“李杰肯定不会回来了，他家这种情况，估计亲戚朋友都得躲他躲的远远的，咱俩也不用问了，赶紧走吧。搞不好一会儿打起来，咱俩都得挨揍。”说完，他拉着她转个头，俩人又从人群中挤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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