沟壑

　　马子岫气他不肯信施与棏，怒道：“你不知道吗？当然是被你们警察带走了。你跟他认识那么多年，他是那样的人吗？亏你还口口声声他是最好的人。”
　　马子峻觉得自己妹妹又变成了那个不讲道理的样子，也很生气。
　　“昨晚施明城住的那间房就他一个人进去了，旁边入住的人都听到他们吵架了，那把刀上是他的指纹。证据确凿，你说我该怎么信他！马子岫，你不要恋爱脑，我也不想相信，但事实摆在眼前，不是你说不信我说不信就能改的。是，我是很崇拜他，我……但我是一个警察，我有我的职责。”
　　“他不是那样的人！”
　　如果他是那穷凶极恶的人，早在被下毒的时候就反击了，他是那样好的人，怎么会是杀人犯。
　　“你！我跟你讲不清了，总之，你不要再和他有牵扯。”
　　马子岫转头不看他，只冷冷地道：“你走吧，马子峻。”
　　马子峻胸口大幅度起伏，终于还是认了输，转身面向门口，手摸到门把手时他突然说：“我欠他，他要我的命可以，但不能是你。”
　　马子岫眼泪崩下来，“马子峻，求求你，相信他，帮他。”此时此刻，她多希望自己是那个有能力帮他的人。
　　马子峻回头，脸上也有泪，他闭上眼说：“我了解他，他的确不是那样的人。可是马子岫，他也是个人，会难过会愤怒会冲动。我们接到匿名消息，他爸，他爸曾经下毒杀他，所以他有动机，加上证据……你让我怎么帮他。马子岫，我是个警察，我不能……”
　　马子岫摇摇头，不再哀求，只说：“你走吧。我只求你一件事，你就帮忙去查那个匿名信息谁发的行不行，这是你这个警察该做的不是吗？”
　　马子峻的话和他……他临走前说的话，都让马子岫清楚地认识到，这不是清者自清这么简单的事。他被施明城下毒的事完全捂住了的，为什么那么巧命案过后就有人发匿名信息？
　　想害他的人做那么多，一定会露马脚的。她想。

　　她想到的这点，唐叔也想到了，所以他反复地把监控看过了，找技术人员分析过了，视频没有被改过的痕迹，而且死亡时间比以往任何一个案子都好确定。就在施与棏摔门而去不到十分钟，客房服务送餐时没人回应，电话联系不上，碰巧恒昌地产那个周永举来找人，他们用酒店的备用钥匙开门，进来就看到倒在血泊中的施明城，救护车赶到，宣布施明城失血过多抢救无效。
　　在这期间没有任何人出入，唯一的疑点是施与棏出入时衣服一致，没有血迹反应。如果他是蓄谋已久，就不该留下监控这样明显的证据。如果不是蓄谋，那就不存在替换衣服，刀刺伤造成那么大的出血量，他衣服上必定有飞溅，地上的血迹空白处证实了这一点。
　　唐叔没有亲自审讯，负责审讯的是临时从前两个案件里抽过来的人员。
　　老熟人范永嘉还有见过一面的霍曦阳。
　　洪队在东冧报告挖胸案进展。剩下的人里要优秀到思路不会被施与棏带着走，又不会顾及私交的，只能选他俩了。
　　范永嘉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心情，他宁愿施与棏是连环杀人案那样的高智商犯罪，也不要是这样捅人走人的简单粗暴犯罪啊！
　　他刚坐下，施与棏就先开口说：“人不是我杀的。我跟他有争吵，他拿刀刺我，我反抗踢翻了他手里的刀，捡起来扔还到他脚下。刀上留有我的指纹，是拇指食指中指。我在警队有指纹录入，你们可以对比，或者现在……”
　　他主动把两只手摊开在他们面前，面色平常。
　　范永嘉认真观察了他几秒，看他面色始终不变。对上这样的施与棏，让他想起自己从前在学校被他常年碾压的经历。他避开施与棏目光，翻开资料确认了一把，确实是。他不由得用右手那三指比划了一下，这个手势，杀人怕是不便。
　　霍曦阳看他不开口，突然发话：“不要被他带偏了，这人曾是系统内的人，这应该是他为了脱罪故弄玄虚。他完全可以用手套或者用其他物品包裹凶器杀完人之后再制造这个捡刀的指纹。”
　　范永嘉深吸了口气，坐直了腰板。
　　霍曦阳接着问：“施与棏，我们知道你爸给你下过毒，是很过分，但你应该知道，你这可算不上正当防卫。那事过了那么久，你要是个聪明人，当初就该报警而不是事后杀人了事。”
　　施与棏收回手，交握，身体后退一点，半靠在椅背上，再次重申：“我没杀人，不值得。”
　　霍曦阳发出了一个带着鄙视的鼻音，范永嘉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这个学弟今天表现太积极了，完全不像之前那个喜欢追着问东问西却不强势的样子。
　　范永嘉咳了一声，问他：“那你为什么立遗嘱？你才30来岁，正常人可不会这么做。”除非早就做了鱼死网破的打算。
　　他问了这个问题，施与棏好像若有所思，但很快又回过神回答了他这个问题：“我立遗嘱是在中毒抢救之后，死过一回的人，你懂的。”
　　说到这，他还笑了笑。
　　范永嘉心里感叹这人果然内心强大，接着问：“你昨晚为什么去富堂酒店？”
　　“施明城打电话给我，他赌博，欠恒昌地产周叔两千万，让我给他还。若是其他债，说实话我完全不会管，但周叔一直待我很好，我不能让他吃亏。施明城说周叔已经到了我才出发，但实际上我到了他才告诉我周叔还在回扬德路上。”
　　“为什么吵起来？”
　　“我打电话直接让周叔来，要说清楚我们父子已经断绝关系的事，杜绝施明城继续打我招牌借钱的事。施明城恼羞成怒，用刀刺我。”
　　霍曦阳突然插口：“所以你想说自己是正当防卫？这些是你一面之词，不可采信。”
　　施与棏正视他，然后回答：“不，我没有用刀刺他。还是那句话，没必要，不值得。”
　　“所以你不恨他？他曾经下毒害你，而且你从小到大他都没有尽过一个做父亲的责任，你不恨？”
　　施与棏挑了下眉，笑了，说：“既然你知道他一直就不算个父亲，那我早就习惯了，怎么会突然恨？”
　　范永嘉心里有些不得劲，霍曦阳知道的比资料上多很多内容，而且他今天这样子有点不对。
　　“先这样吧，你的律师已经申请和你见面，你懂流程的，还要晚点。”
　　“嗯。谢了。”施与棏点点头。
　　范永嘉站起身，用眼神示意坐着没动的霍曦阳。
　　霍曦阳没有办法，不情不愿地跟上，才走出来他就拉住范永嘉。
　　“范哥，我们才问他几句而已，怎么……”
　　范永嘉看了眼他抓住自己胳膊的手，皱了眉问他：“你怎么知道他爸从小不管他？”
　　霍曦阳脸色微变，勉强挤了个笑说：“我就是诈他，不是他们家开那么多药房嘛，他爸肯定忙生意顾不上管他。”
　　范永嘉抬眼看他，撇撇嘴说：“你今天表现很不错啊，不过施与棏这样的人，滴水不漏的，你现在问也问不出个什么。还是再准备准备吧。”他后悔自己审讯前只稍微扫了下证据，指纹这么大个漏洞都没找出来。
　　霍曦阳还想说什么，眼珠子转了一圈，最后只笑着说：“嗯，听范哥的。范哥，你不要太推崇这个施与棏，他再牛现在不也因为犯事关起来了嘛，哪比得上范哥。再说了，他离开系统都多久了，滴水不漏不存在的。范哥，你这次就让他好好看看，谁才是最优秀的那个。”
　　这个马屁拍得范永嘉挺膈应的，他不服施与棏是他好胜，但不存在落井下石或者故意针对这么卑劣的事。
　　“我要去见一下唐叔，你去不去？”
　　霍曦阳怔了片刻，笑道：“唐叔是让范哥你主理这事，我这个小兵还是再去找找证据吧。”
　　“嗯。”
　　范永嘉敲了唐叔的门。唐叔正等着他，虽然比他预期的结束得早了点。
　　“怎么样？”
　　范永嘉摇了下头，然后找到指纹那一页递给唐叔。
　　“他说施明城拿刀刺他，他踢开后，用手指捏了刀丢还到施明城那边。这个说辞和指纹对得上。”
　　唐叔一看打印出的指纹对应上的手指，嗯了一声。
　　“曦阳问施与棏是不是想把案子往正当防卫上推，他否认了。唐叔，我觉得这样说不通。说真的，像挖胸案那样的才是他的水平。”虽然常年被施与棏压着，心里确实不痛快，但施与棏的优秀他没办法否认。他觉得挖胸案犯人做得高明，就这，人施与棏还不屑呢。
　　他试着按施与棏的想法去“犯这个罪”，思路好几条，但绝对不会是这样的简单粗暴和愚蠢。
　　“嗯，我也是和你一样的想法。搜证出来的结果没有办法解释他衣服上没有血迹这事。”
　　“对啊。”范永嘉把唐叔电脑转过来，把监控视频点开又重新低速看了一遍。视频里怒气难掩的施与棏离开时衣服上没有任何血迹，只有肩膀处有些不平整，应该是被人抓过留下的痕迹。
　　施与棏没有从前在警队时壮实，一身运动衫上短袖下长裤，宗灵主打舒适亲肤，他这样完全看不出来身上哪里能藏着犯案时穿的衣服。酒店房间内只有施明城倒下处有飞溅的血迹，没有找到其他犯案时可以用来遮挡血迹的物品。下水道也没有血迹反应，说明他连手都没洗。
　　看似铁板钉钉的证据链，仔细看来，却处处是钉子眼。
　　范永嘉忍不住在心里骂娘，他们扬德怎么了，凶杀案一个接一个，还一个个案子都那么难办。
　　如果是施与棏，他为什么要这么蹩脚地犯这个案子。
　　如果不是他，那施明城到底怎么死的？
　　唐叔看他这表情，问他：“怎么，为难啊，老洪过几天就回来了，让他办？”
　　范永嘉收回心神，摇头道：“没有，案子再难也要办。唐叔，如果是有人栽赃给他，那这个人是不是受了挖胸案的影响，也学着用证据来误导我们。”
　　他们如果能早点破掉那个案子就好了。拖了这么久，要不是挖胸案三个市都份，只怕他们压力更大。
　　唐叔喝了一口茶，随即想到茶叶是施与棏托马子峻送来的，这口茶就很不是滋味了。从内心来讲，他当然不希望是施与棏，这是一个他很欣赏的后辈，不该这么毁掉，但他的身份不允许他被情感影响。
　　“抛去证据带给我们的直观结论，把这个案子从头到尾再梳理一遍，不要放过所有的可能。还有施与棏的背后关系都挖一挖，如果他被关，谁能得利，把名单列出来。”
　　“嗯，唐叔，我先去现场了。”
　　“到食堂吃口饭再去。还有，马子峻让他继续跟那个案子，这个先别让他插手，他要避嫌。”唐叔敲敲桌子，提醒他。
　　“好的。”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