沟壑

　　范永嘉干得久一些，不像他那样对每个案子都很有兴致。他喜欢挑战难度，而且他对挖胸案投入的精力那么多，对摄影师那件案子也就之前牵扯到施与棏时引起了他一点关注，现在既然跟施与棏没毛线关系，他就没有额外关注。
　　“高哥他们负责，我们不用管。”
　　“洪队呢？我们出来不用跟他说一声吗？”洪靖刚是队长。
　　范永嘉把包子的包装纸在膝盖上展平了，用手反复抹，等它看着平整些了，又开始扯扯边角调整。
　　“洪队去东冧那边开会，好像有新设备可以领。我跟唐叔交代过了的，我们争取今天明天弄完，明晚要赶回来，洪队回来队里有会。”
　　“好的。”霍曦阳又开始问马子峻，“小马哥跟那个施前辈很熟吗？”
　　“嗯。我大哥。”
　　一个马一个施，肯定不是亲兄弟。
　　霍曦阳又问：“他家做什么生意，做很大吗？看着好像很有钱的样子，不是说他原来做警察的吗？”
　　一说施与棏，马子峻就来劲了，完全不顾旁边范永嘉那声嗤。
　　“我大哥要是做警察，那绝对是最牛逼的。当然了，他做生意也是最牛逼的，我们扬德的那个制药厂是他们家的，那些与民大药房也是他家的。”
　　懂了，就是家里特别有钱。
　　马子峻接着说：“我哥现在开了个新公司在东冧，也好大八大。”好大八大是方言，就是特别大。
　　霍曦阳只是引一下话题，马子峻开了头却停不了嘴，噼里啪啦地又歌颂了大哥一堆事迹，当然主要是在警校和警队时的事，那时候他是忠诚小跟班。
　　范永嘉揉太阳穴，霍曦阳脑袋也嗡嗡的，这夸得有点像假的了，赶紧打住算了。
　　“小马哥，那他怎么不做警察了？”
　　这个问题丢出来，马子峻闭了嘴，沉默了一会，反正在场的都是自己人，他弱弱地说：“是我害的。”
　　霍曦阳不解，啊了一声。
　　这个事马子峻憋了几年，忍不住吐了个干净，“那时候我刚毕业，老师建议我去特警队多磨炼一下，在特警队就是大哥带我。你们记不记得几年前东冧那起大案子，三个傻逼自（）制炸（）弹抢银行大厦的。当时我们跟着去执行任务疏散群众，出了点意外，大哥为了救我，伤了脚。他退出警队，荣誉也没要，补贴什么都没要。”
　　“他家不差钱吧。对了，上回看见他，没觉得脚有问题啊。”
　　马子峻心说我妹第一回见就看出来了，不过伤能被看出来并不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就闷闷地说：“不能太劳累，他说会影响执勤，所以即使当时上面让他转去做刑警或者做文职，他也拒绝了。”
　　霍曦阳唏嘘了两句，又问范永嘉：“范哥，你好像跟他也很熟。”
　　当然熟了，你范哥一直被他压着没拿过第一。“既生棏何生嘉”，范永嘉咬牙切齿地说：“同学而已。”
　　听得出他不想多说，好奇宝宝霍曦阳终于不问了。
　　东冧扬德渠马三市彼此相邻，形成一个三角，从扬德去渠马稍微远那么一丢丢，也不过一个半小时就赶到了第二个死者胡美姗家楼下。
　　因为提前有通知，渠马这边之前参与罪案现场调查的三个警察比他们还早到，等在楼下。
　　霍曦阳还是第一次到这个现场，抬头看了眼这栋老旧红砖楼，这样的房子在因为矿冶这几年经济飞速发展的渠马市，即使是郊区都已经不多见。楼侧的红墙上一个巨大的拆字，但这位姑娘却再也没机会体验拆迁暴富生活了。
　　胡美姗家在三楼，电解锰厂建厂早，所以这栋建在厂子附近的房子设计一般。但看得出来，她的父母非常疼爱她，因为房子内里装修还不错，电器一应俱全。电解锰厂关闭之后，她父母为了维持生计外出打工，留下老母亲照顾独女。奶奶过世时胡美姗已经成年，又没正经工作，所以即使人人都传拆迁在即，她父母还是南下打工，惦记着给独女多攒点钱。
　　胡美姗在市中心一家超市做理货员，吃住都包。案发前她跟超市一次申请把所有攒的假全休了。因为她选择的是清明节后的日子，超市大方地批了，4月6日下午该返工的她没有出现，超市联系不上，到4月7日仍然是电话无法接通，没有任何信息回复，报了警。警察找到老房子，发现尸体。
　　渠马这边的警察李潇跟他们重复了当时的发现。
　　门没有撬过的痕迹，屋内大部分东西都非常整洁，一切正常，只有卧室，不单门窗禁闭，双层窗帘都拉紧了，等他们开了灯，看到床上的那个巨大的黑色包装物，立刻就明白了。
　　黑色塑料垃圾袋包裹了八层，因为长度不够，死去的胡美姗蜷缩着身体待在里面。最诡异的是当时天气不算冷，胡美姗身上却是一件非常厚实的棉衣，样式有些过时。有邻居证实这是她好多年前的旧衣。凶手就地取材在她衣柜里拿的。解开衣物后，渠马警方第一时间联系了东冧，因为和之前的那一个案子一样，这个美丽女孩胸前的女性特征被挖去，留下一个近乎完美的圆形血窟。
　　整个房间都被仔细搜证过，没有任何可疑的指纹，除了胡美姗本人的东西，没有采集到别的头发之类的生物证据。
　　不过既然说要重检，六个人套上鞋套，划开封条，重新进入，以各自的视角再来检查一次。
　　三个小时后，他们一无所获。
　　马子峻摘了鞋套开口问：“这么小间房，为嘛装个空调？”他家马子岫的房间小，就没装。他妈说房子太小，装空调不合适。
　　范永嘉若有所思，突然问李潇：“李警官，她房间里的空调遥控器有查过吗？”
　　李潇愣住，看向胡浩和蒋承礼，两人一起摇头。他们在房子里并没有看到过遥控器，因为当时的天气不冷不热，不存在需要遥控器开空调。所以谁也没想起，也许有人想到了也因为房子老旧理所当然地以为早就没使用了。
　　六个人你看我我看你，一起摇了头，刚才他们都没见过遥控器。
　　霍曦阳说：“她家门口应该也放了垃圾桶吧？”
　　胡浩嗯了一声，认真回忆过然后说：“有的，垃圾桶在物证列表里，只有一些普通的生活垃圾，只采集到了死者的指纹，也没有发现遥控器。”
　　蒋承礼懂了霍曦阳的意思，说：“我去问问邻居。”
　　这老旧房子里住的都是些年纪大了干不动的老人，左边那户表示不知道，住右边的那个老太太先是一愣，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回屋到自家电视柜下的抽屉里拿了一个不带品牌的空调遥控器出来。
　　“我不是看她不要了嘛，这遥控器找那修空调的买要50一个呢，我试了，还能用。”
　　都快一年了，也不知道证据还在不在。
　　取回证物，大家心里又惊喜又忐忑，得抓紧时间回去。这个证据来之不易，不敢在这简单扫扫粉。
　　小心放进证物袋，蒋承礼连大气都不敢喘。
　　马子峻安慰道：“一看老太太就节俭，怎么舍得开空调，估计没用两回。”他奶奶就是的，房间不让装，要是他不在家，天再热，她也舍不得开客厅空调。
　　那倒也是，蒋承礼注意过，邻居老太太家空调外壳都发黄得厉害了，估计还是在电解锰厂辉煌时装的，不像死者家的明显是前两年才换的，看着八（）九成新。
　　回到局里，一伙人宝贝似的捧着它完成了采证，确实有董晶晶的指纹。
　　然后呢？
　　大家面面相觑，这只是再次证明了三个案子的联系而已。
　　好在除了指纹还有一点收获，遥控器上电池板的那个细缝里还采集到一点点黑色物质，进一步分析得到结论：这是扬德特产的一种民间自用胶，用来糊家具或木板房的缝，现在早就淘汰了。
　　大家一起讨论得出结论：这个遥控器是凶手为了带来董晶晶“罪证”留下的，而不是胡美姗房间里原有的那个。
　　开会之后，大家暂定目前的调查方向是董晶晶应该确实如火车票所示的那样，到了扬德，只是被疑犯控制或者自愿留在暗处。
　　不管怎么样，总算有了一点突破。
　　回程，范永嘉难得地对马子峻有了笑脸。
　　“小马哥有功，之前我吃了你包子，回去我请你们吃。”
　　马子峻也记挂宋云起，盼他分手又怕他失恋难过。
　　“行，刚好能赶上。”他们没在渠马留宿，散会时都快天亮了，干脆赶回来报告完再歇。
　　这个胶把案件中心又落回了扬德，董晶晶和凶手很有可能就藏在扬德，接下来他们要大量的走访追查才行。一个人在扬德待了五年多，肯定会有痕迹的。
　　他们到十字铺的时候，宋云起正忙着给早起的顾客夹热乎的包子。
　　马子峻停好车，领着他们走过去，自己熟门熟路地进了铺里帮着宋云起收款。
　　把前面排队等的几个顾客招呼完，宋云起看着马子峻，笑问：“今天怎么这么早？他们是你同事啊？”
　　“嗯，范永嘉，曦阳，你们吃哪种？都手工做的，荤素都是2块，卤肉包最香，牛肉也香，这菌菇包和粉丝包也好吃。还有这个……”
　　宋云起手快，飞快地掀起不同的蒸屉每笼夹了一个打包，笑着招呼范永嘉他们：“都试试吧，刚出锅味道最好，你们是子峻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不要客气。”
　　马子峻也跟着说：“对对对，每样都试试，知道自己喜欢吃哪个了，下回就直接买什么。”
　　范永嘉和霍曦阳还穿着制服，不方便在店门口抓着啃，跟马子峻打了招呼后他们先回局里，反正这离得不远，一夜没睡身上僵，干脆走走活动下筋骨。
　　宋云起死活不肯收包子钱，范永嘉没再坚持给，道过谢先走了。
　　他们一走，刚好又没新顾客，马子峻一边啃包子一边问宋云起：“现在生意不大好吗？那钱你要用先用着，马子岫的钱我已经还了3000，只欠她1000了，再说了她没什么开销也不缺钱。”
　　不缺钱却逼着你还钱？还是自家兄妹，马子岫果然一如既往地恶劣。
　　宋云起垂眸想着心事，马子峻只当他是真的生意不好发愁，赶紧给好友建义：“要不你还是去找个工作吧，考个公务员什么的对你来说还不是小菜一碟。你这么聪明，干这个太费劲，也太浪费你天分了。”
　　宋云起回了神，抬头朝他笑着解释：“还行，许雯芳是不好意思跟我开口，那钱你存着，你也老大不小了，该找个对象了。”
　　怎么个个都催他结婚！
　　马子峻把手里那一角包子直接塞嘴里，自己动手去夹菌菇包。
　　“别别别，我现在可自在了，再找个人爬我头上欺负我，还是算了。要是再找个林素娴那样作的，我想死。我跟你说，这个案子不破，我是绝对不会考虑个人问题的。”叼着包子的马子峻恁是喊出了“不破楼兰终不还”的气势。
　　宋云起脸色有些晦暗，勉强笑笑，安慰他：“又不是每个女人都像林素娴那么娇气的。要有合适的，你还是早点找吧。”
　　马子峻最看不得他这个神色，别人眼里宋云起活得风生水起，在他眼里，只记得这个哥们经常落寞孤寂，多可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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