奕奕有星河

　　两年前，十五岁的周奕初遇谢抿。

　　她出了补习班往回走。难料六月的云变幻莫测，方才还精神抖擞的太阳，此刻不知藏在哪片阴云背后。豆大的雨倾盆而注，真真是应了那句“天公不作美”。

　　书包被举过头顶，匆匆寻一处屋檐躲下。水珠沿着湿发贴颊滚落。

　　周奕低头望着被打湿的帆布鞋，透过布料好似能亲眼看见拇指被浸泡在水中的无助。半米开外的水洼被雨点砸得“噼啪”作响。

　　朦胧飘渺的雨中，恍惚间。她混沌抬眉，仿佛一眼就看到了人生尽头。

　　李惠香又开始了，反反复复的出来进去，仍拔不掉那颗毒瘤。老周用命换来的民事赔偿被榨得干干净净。

　　周奕没钱上补习班了，甚至于下个学期的学费都成问题。可即便如此，哪怕她饿得吃过期面包。和李慧香挤在二十平的单间完成所有的日常琐碎。

　　所谓命运，依然没能让她尝到一点甜头。

　　周奕只觉嗓子干得难受，胃袋里食物翻滚。胸腔泛起的恶心，持续高频地撞击着大脑神经。

　　昨晚，他们又来了，却不是上次那群。狭小的屋子被凶神恶煞的男人挤得密不透风。

　　李慧香从来没提过欠了多少。但周奕晓得，是个无底洞。

　　怒骂中混杂着女人无力的哀鸣，肮脏卑劣的词汇排着队来刺穿耳膜。

　　“死婊子，再不还钱，老子他妈废了你。”

　　周奕在他们冲进门的前一秒躲进了床底。饶是平日对李慧香再冷漠，此刻的所见之景，也让人不由得手脚发凉。

　　昏暗的灯光下，女人被摁住脑袋，四下乱撞，磕的满脸是血。抽了一半的烟头烧在身上，留下一个个窟窿。

　　李惠香疼得撕心裂肺，挣扎间，长期吸毒而营养不良的头发被扯的大把掉落。不过转瞬，血淋淋的头皮隐隐现出，肉眼可见。

　　她像狗一样的匍匐在男人脚边，被践踏，被羞辱......

　　反反复复，没有止歇，望不见尽头。

　　“真的没钱......”

　　周奕从来没听过这般嘶哑的声音，宛如从十八层地狱出逃的恶鬼，张开血口深渊。

　　“妈的，这个烂货。”

　　男人气急。李慧香像死尸般被人一把提起后，转手朝地上一摔。

　　“嘭！”身体划出一条短暂的抛物线，直直砸向地面。

　　眼前，突然出现李慧香放大的脸。周奕被扑面而来的血腥吓得捂紧了嘴，腐锈的铜铁味一股脑的往鼻孔里钻。

　　李慧香原本死寂的双眸，在看清床底后闪烁着亮光。四目相对的瞬间，周奕在那张血肉模糊的脸上读懂了她的意图。

　　只那一刹那，脑海猛地响起一阵剧烈的惊雷，轰隆隆的回旋。震得她四肢皆麻，周奕像被人打了一剂，心底升起犹如眼见枯骨般的悲凉。

　　她瞧见李惠香艰难的蠕动着身体，手指缓慢的指向床底，嘴角挂起一抹怪异的坏笑。和眸间透露的，压抑不住的，犹如找到救命稻草般的希翼。

　　周奕颤着唇，浑浊的空气，连呼吸都变得难挨。

　　“你......”

　　她张开嘴，指着周奕，喉咙里困难地挤出乌鸦呕哑嘲哳般难听的嗓音。

　　“我呸，真他妈晦气。”有人朝地上吐了口痰，暗骂一声。李惠香早被打得失了力气，那点小动作压根没落在他们眼里。

　　抬腿又对着要害连踹几脚。李惠香的话，就这样卡在嘴边，她眼珠上翻，疼得抽搐起来，只吐出满口带着唾沫的鲜血。

　　一群人浩浩荡荡的来，又浩浩荡荡的走。嘈杂的步伐混杂着下流的词汇，步步远去。
　　女人卖女求生的打算就这样草草揭过。

　　周奕凝望着眼前那个，生理学上所谓的母亲。看着她不人不鬼，不疯不魔的惨状。心底突然生出一股凄凉。

　　她从床下爬出来，打量着这间狭小的，犹如囚笼般的房间。莫名的悲伤，铺天盖地般席卷而来。

　　她突然放声大笑，笑李慧香，也笑自己。

　　自此，十五岁的少女彻彻底底断了生活念想。她踩着月光，背对灯火，一步步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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