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宦补录

　　“我......”

　　平心而论，江年更想能亲自服侍云笺做这些，她与自己同床共枕大半年，自己隔着那层中衣产生过许多遐想。

　　“云笺，有些事我还没准备好”。

　　云笺嫣然一笑，不再多说此事，把斗篷取来披在江年身上，二人一同进了卧房。

　　“对了，韩相公的事怎么样了？”

　　“今上自那晚后一直让我候着，我也没得空去拜见他，不过今上允我休息两日，还特意叮嘱让我去韩相公那替他问个安”。

　　“今上是对你起疑了？”

　　“非也，今上这一病有些信不过别人了”。

　　云笺松了一口气，钻进被窝闭上了眼，江年以为云笺是乏了，下去吹了灯后就钻回了被子。

　　二人睡觉时并不盖一床被，江年此时想与云笺再贴近些，于是悄悄将手探入云笺被中，拉住了她的手腕。

　　次日云笺一觉睡到天亮，睡得安稳踏实，但一睁眼，映入眼帘的就是江年的一张因为凑得近而放大的脸，还笑的有些玩味。

　　“你干嘛”，云笺被吓了一跳，身体跟着往后缩了缩。

　　“昨日说好的，你帮我挑件合适的衣服，我得去趟韩相公府上”。

　　“随便穿一件不就成了”。

　　“怕穿出去看着老十岁给你丢人”。

　　云笺灵机一动，从床上弹起来，不仅找了身浅缃色丝布交梭开骻袍衫，又但拿出一套素白的中衣。

　　“你昨日熏了艾，是不是得里里外外换一身衣服？”

　　“云笺，那个，早膳应该摆上了，要不你先吃着”。

　　云笺将衣服老老实实搭在床边架子上，然后就开始抽江年的衣带。

　　江年感觉自己的脸有些发热发胀，但还是顺着云笺的意思抬手。

　　江年除了腰背间的灸泡，肩胛骨处也似有几道不太重刀伤痕迹，这副身体云笺幻想过很久，却并不似预料中那样白皙无暇。云笺触了触肩胛骨处的疤痕，江年身体却猛然一抖。

　　“云笺，你能不能快一点点，我有些冷”。

　　被这么一提醒云笺有些难为情，赶忙把里里外外的衣服全给江年套上。简单吃了些，江年就出门了。

　　-

　　韩迹辅当初回京便买下了一个辞官归隐的吏部郎中的府邸，其西侧花厅很是宽敞气派，入门便见平头案上摆了四只黄釉大瓷瓶，墙上挂着一副画，场景大概为名士饮酒清谈，上面赫然题署“顾恺之画”四个字，屋子两侧各置十六张大紫檀扇背椅，想来这些都是那位已归隐的郎中留下的。

　　管家领着江年进来，将茶上在了主位，江年却迟迟不就座，直到韩迹辅穿着褶皱的紫袍从后直接进来，江年拱手一礼，“韩相公”。

　　“坐吧”，韩迹辅似并不拘礼，自己坐下。

　　而江年依旧站着，“今上问韩相公与贵公子安好”。

　　“都好”。

　　“我这次来带了些滋补的药材和一些西域来的香料，不算贵重还请韩相公笑纳”。

　　“习武之人何须这些”。

　　“这里面有些是太子殿下的心意，还望韩相公赏脸”。

　　“江大人有话不妨直说”。

　　“那好，请恕江年冒犯”，江年又行一礼，“韩相公是我大唐的宰相，胆气坚刚，无人能及、无人敢犯，但听闻令公子自幼孱弱，至今仍常因疾告假。韩相公于朝廷是一股清流，可难免有人妒忌，因与韩相公思恨伤及令公子，韩相公不为自己想想，也改为家人想想”。

　　“那是他自己做事思虑不周就该自己担着”。

　　突然屋外不远有狂笑声不断逼近，听得韩迹辅脸色铁青，连距他三尺的江年都能感到逼来的怒气，忍不住打量了一下。

　　“都滚，都给我滚”。

　　“少爷，老爷在屋里见客呢，您不能去”。

　　只见一个男子穿着污迹斑驳的中衣，头发脏乱还挂着一根柴草，上半身被绳子束缚，撞着门框进来，此人正是韩岳灵。

　　“为家人想想，连这个阉人都懂的道理，你堂堂宰相竟然都不懂”。

　　“混账”，韩迹辅一拍桌子，站起来指着韩岳灵斥到：“我把你抓回来命你闭门思过，你竟不知悔改，擅自闯出来丢人现眼”

　　“还不快把他拖回去”。

　　“你们谁敢！韩迹辅你这是滥用私刑，我今日就要这样赤脚去朱雀大街上走一圈，让大家看看笑话”。

　　江年这才注意到韩岳灵这一双冻得皲裂的脚，看着韩家父子针锋相对，江年有些怕触人伤痛，但又不好回避。

　　早听说韩岳灵潇洒风流，却不知竟是这般放荡不羁，江年婉言道：“韩大人，韩相公把您留在府上也是为了保护您，还请多体谅慈父的良苦用心”。

　　“父亲？”韩岳灵又是一阵仰天狂笑不止，“他这父亲何曾管过我？我是我母亲一手带大的，可若不是他当年执意辞官去幕府为僚，我母亲怎会遇役工暴乱身亡，母亲死后我便是”

　　说着韩岳灵突然跪倒在地，手握成拳在地上敲着，“母亲，自你走后，我哪还有什么家”。

　　韩岳灵的举动过于惊人，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于是此刻没人注意到江年突然一手撑住了方桌，脸色煞白险些站不稳。

　　面对韩岳灵的控诉，韩迹辅喉间一紧欲辩无言。

　　“此事，是我对不住大人”，江年撑着桌子对着韩岳灵一鞠，但韩岳灵悲痛难掩，也不理江年，像是一摊沉重的烂泥被几个下人往上搂。

　　江年胸口一热，身上似有千斤重担。

　　“韩相公”，江年朝着韩迹辅跪了下来，“江年所犯之恶不求韩相公宽恕，韩相公对江年之恩江年也无以为报，唯有这一贱命”。

　　“我要你命有何用？”韩迹辅插言道。

　　江年一时语塞。

　　韩岳灵张牙舞爪的被下人们抬下去了，韩岳灵是不是也不至于如此疯癫。

　　“你起来”。

　　“敢问韩相公当初为何救我？”

　　“既穿了这身官服，就该为大唐社稷，为黎民苍生”。

　　说罢，韩迹辅甩袖而去，管家扶着江年的胳膊轻声道，“江大人，您......”

　　“叨扰了，告辞”。

　　江年坐上回府的马车，一路上江年有些目光呆滞，耳边仿若还是韩迹辅在说“为大唐社稷，为黎民苍生”。

　　尤其是“黎民苍生”一词，或许韩迹辅出口不免有作为大士族情怀与骄傲，但他并不像其他的旧贵族那样只是空口而谈。

　　他切切实实的去做了，也救了为苍生之一羽的自己。

　　自父亲走后，江年过得并不如意。小村子里的穷困让人为一针一线就可当街破骂，因为父亲当过兵可免税赋的缘故，自己有点苦读的钱都被邻里耻笑。

　　可父母说这是他们嫉妒。北方私学不多，价格也昂贵，官学又塞满了大士族的子弟。至于村里的这些人，荒年连饭都没着落，笔墨纸砚就更是遥不可及了。

　　至于江山社稷、黎民百姓，江年一度以为这是太宗之房杜，玄宗之姚宋才会尽力而为的，自玄宗朝张说罢相后这些简直就像个笑话。

　　但如今，江年似乎被敲醒了，原来在十几年前，自己就承蒙了这种道义的恩惠。

　　不知不觉江年已经坐在了自家的罗汉榻上，只是让人看着依然有些恍惚。

　　“江年”，云笺伸手在江年面前晃了晃。

　　江年抓住了云笺的手拉她坐在自己身边，问：“救命之恩当如何偿还呢？”

　　云笺心神一沉，明白这显然是在说韩相公，“无以为报，只能看恩公最在意什么”。

　　江年看着云笺点了点头。

　　“我也一样”，云笺又补充到。

　　“云笺，这不一样，我不过是给了你一件破衣烂衫，但韩相公却因辞官去幕府在途中遇乱，韩夫人因此丧命，这些非我能承受，但却必须承受”。

　　云笺点了点头，“你还有我”。

　　云笺凭这四字拨去江年身上千钧重负，江年不禁开颜一笑。

　　-

　　长安城黑云压顶，天地间灰蒙蒙如浑然一体，冰雪却迟迟不降。

　　怀琇本是得了圣恩准备在长安过了上元节再去安西，但安西镇留守来报，吐蕃自向陇右进攻不成之后便改为北上攻打安西四镇，时下大唐通往西域的要道几乎阻塞，来往商人都困在安西四镇，虽然延宗并未催促，但怀琇还是递了封奏疏，带了些兵马急急上路。

　　怀琇一走，整个内侍省无人再能进政事堂议事，中书令崔颍之 更是下令，酉时之前洒扫内侍不得进入中书省，更不得进入政事堂。

　　连续两日，政事堂大门紧闭，甚至上朝时大门都被崔颍之亲自上了锁。

　　崔颍之出自士族之冠的清河崔氏，祖母是麟阳大长公主，在朝中更是山东门阀之领袖。半年前因马球会上击球落马，受了伤，半年来以养伤病为由不近朝堂，如今日夜不离中书省，不免引人猜想。

　　这日皇帝并未上朝，一早，政事堂堂屋大门紧扣，屋内崔颍之与李嗣忠各坐主位，其余十一位宰相与同平章奏事各坐两侧，一侧是以李嗣忠为首的寒门，一侧则是以崔颍之为首的大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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