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宦补录

　　“小时候我也有点怕她，尤其是我们寄养在萧府那段时间她对我很严，但后来跟着萧妃入宫，姐姐觉得我过得不好就变得温柔了”。

　　“可惜那会我只是个宫闱丞，没法时时照看你，不过以后、我知道你想为秦家正名，这件事我会尽力去做”。

　　话音一落，江年便见云笺眼中露出光来。接着江年故意挑了挑眉，露出一副不怀好意的样子道，“但是......”

　　江年露出坏笑，伸出食指勾勾绕绕，“你是不是总得意思意思”。

　　云笺先是红了脸，身子有些不自然，转而变得很严肃，“江年，你不许这么笑”。

　　“对不起，我不闹你了”，江年迅速将手藏回身后，有些不知所措。

　　“你这么笑真的很像兔子，我怕一会有人把你抓去烤了”。

　　说完云笺便缩到床脚忍不住大笑，江年也是又好气又好笑，觉得自己逗人不成反被调.戏了，想倒床大笑却又想顾及一下.体面，生生憋的有些腹痛。

　　缓和了一阵儿，江年脱了外衫，除去鞋袜贴着云笺坐下，二人同靠一只圆枕，同盖一床被。

　　“云笺，明日能不能早些起来帮我挑件合适的衣服，我想去拜访一下韩迹辅韩相公”。

　　“韩迹辅？你去看他做什么”

　　“他，其实于我有恩”，与此相关的事不仅让江年的人生从此改写，也让江年内心之善恶割裂凌乱。

　　话到嘴边，江年只能以平淡的语气让自己从痛苦中抽离出来，佛若置身事外。

　　“我十二岁那年父亲害病死了，邻居一个瘸子想霸占我母亲，他还拿着刀，我当时吓坏了，就跑出去喊人，人没喊来我就只能自己拿了个锹，可惜我回来晚了一步，我母亲拼死不从被那瘸子杀害，我就拿着锹从后使劲往他脑袋上打，直到他倒地死了我都停不下来”。

　　过了十二年，江年仍能清楚的回想起来明明村子里有人，却无人肯应他的无助，还有沾着血的土墙面，以及杀人之后的悲痛惶恐。

　　此刻身边的人用手轻轻在自己的背上抚着，一想到她也是个经历过家破人亡的人，那她给予自己的关怀便不是居高临下的，而是惺惺相惜，是自己可以安然接受的。

　　“按律我本该被定死罪，但恰好那时韩迹辅为县令，见我年幼又是为母报仇，所以放了我。而他上书朝廷请罪辞官，自断前程，后来才去了幕府为僚”。

　　“所以你看他树敌太多想帮帮他？尤其是今日他儿子禁言连内侍省都和江陵王的人一道得罪了，你很担心有人对他不利”。

　　看着云笺一本正经说的头头是道，江年有些诧异，甚至觉得自己就不曾认识眼前的女子。

　　云笺低眉一笑，江年的反应并不出自己所料，便少加解释道：“今日杨夏出宫办差，我请他来府上喝了盏茶，顺便打听了几句。但我听说韩相公为人刚正，还有点认死理，似乎还有点凶”。

　　“韩相公的为人连你都知道？”

　　“就......原先萧巍想把我许配给他儿子的，说他在朝中是股清流，今上面上不说心里对他很是器重”。

　　“这......”

　　二人不自觉的都有些尴尬。云笺吞了口口水才继续道，“虽不知韩相公之子为何未成婚就与父亲分府别住，但他对这个儿子心里还是很在意的，与其想着明日如何让韩相公权衡利弊，倒不如今晚上就派人去敲打敲打”。

　　“你的意思是？”

　　“派些神策军去他儿子府上，也别真伤着人”。

　　江年点了点头，怎么自己光想着明日如何好言相劝，倒没想着这样去倒逼一把。

　　“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回宫派人把事情办妥”，说着云笺还把江年往床下赶，“办完事你今晚就先宿在宫中，也省得我明日早起给你找衣服了”。

　　江年抱着衣服被推下地，想再与云笺多说两句话，可云笺翻身一盖被子就不动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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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室殿因地势与温泉环绕，冬日里总是偏暖些，但隋帝崩于此殿之中，所以到李唐开国以来，帝王都已常居此地为不祥，到高宗时期更是藏古今书籍于此，以表戒声色之意。

　　但延宗近几年身子孱弱，便命工部循汉代古法重修温室殿，如今殿里月桂花椒的气息入鼻则是三分暖意。

　　江年被赐了座，身旁一只圆凳上全是政事堂呈上来的奏折。江年挨着个念给延宗，而延宗闭目侧卧在龙榻，肘窝下垫着方枕将身子半撑起来。

　　“陛下，这些奏折臣已经念完了”。

　　“哦？”延宗突然睁开了眼，扶着榻坐起。“朕可听说昨晚韩岳灵遇刺，这事难不成没人参奏？”

　　江年赶紧跪下扣头回道，“臣的确不知”。

　　“哼”，延宗带着怒嘲到，“朕还听说昨夜行刺的人有穿着内侍省官服的”。

　　江年吃惊地抬了一下头，又赶紧回避了目光，连连叩头，“此事与内侍省无关，还望陛下明查，想来若真是内侍省的人做事，一定会先换了这身官服再去”。

　　“朕倒觉得，是内侍省已经猖狂到不在乎这些了，反正这参奏的折子又递不到朕这儿来”。

　　“臣惶恐，我等不过是陛下家奴，只想着为陛下分忧，这些胆大包天的事是万万不敢的”。

　　“起来吧”。

　　“谢陛下”，江年起身，接过内侍端上来的汤药，屈身递到延宗面前，但延宗却像是视而不见。

　　“你是不敢，但你们那两位少监还有大监，他们敢不敢？”

　　延宗见江年皱着眉头默不作声，于是端起托盘上的药来，喝了两勺搁在榻前，“你可知内给事八人为何朕只留你一人在这侍奉”。

　　“臣愚钝”。

　　“因为其余七个都是两位少监的人，而你”，延宗咬着重音停顿了一下，“是朕的人”。

　　-

　　除夕将至，宫闱局采买了许多灯笼架就置放在掖庭，宫中罪奴不分昼夜架起百尺灯台。

　　依着太后的意思，今年多战事，皇帝又体弱，一定要好好热闹热闹去去晦气。

　　江年府上仍是一切如常，看不出一点官宦人家过节的气氛，但放眼整个来庭坊大概都是一个样。

　　来庭、翊善二坊多内臣居住，翊善坊所居都是最为显赫的宦官，而江年所居的来庭坊最有权势的也就是杨少监了。内臣逢节大多得在宫里侍候，如此看来，整个坊六百户人家最热闹的反倒是平民百姓的门户。

　　江年将新年宫人所需衣服资费记录在册，归档主事之后终于消停了下来。回府后直接进了书房，然后换了件米色绸衣，抱着一只枕头趴在了罗汉榻上。

　　小南子掀起江年的衣服，又小心往下拉了拉江年的裤子露出腰来，又从身后的东壁手里接过竹筒和艾柱点燃。

　　云笺知道江年回了府却始终不见人，就到院子里转悠着找，没想到嗅到了一丝丝糊味。

　　跟着这味道就寻到了书房，门一推开，江年还正趴着，背上立着竹筒。

　　“你这是......”

　　江年的腰背云笺这还是头一次见，目光甚至有点不舍的从他身上离开。

　　“老爷腰不好，得熏熏艾才能好些，但又怕在主屋里熏着夫人”。

　　“行了，嘶”，江年不想让小南子再多说，本想抬一抬身却又动弹不得，这样轻微一动还被烫了一下。

　　“你们都先下去吧”。

　　等小南子和东壁一出门，云笺就忍不住伸出食指想触一下江年的侧腰，却才发现江年腰背处的皮肤有几处快要长好了的脓疮，应当是灸出来的。

　　“你的腰是怎么回事，我竟然都不知道”。

　　“没什么”。

　　江年似乎一副不愿说这事儿的样子。但越是这样，云笺就越是有些好奇，看江年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云笺按捺不住用手指触到江年的脊柱挠了挠又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嘛”。

　　“就小时候干重活，挨板子，落下病了”。

　　“这有什么可遮遮掩掩的，我伺候萧妃那几年整天也是肩疼脖子酸的”。

　　“腰不好，说出去丢人”。江年虽已去势，但觉得自己终究还是个男子的，在这风流长安，腰不好总归是惹人笑话，至少怀琇就笑话过，“云笺，你、你能不能别笑了”。

　　云笺本是憋着，江年一这么说云笺顿时憋不住笑出了几声，又很快收敛回来，“以后熏艾这种事都我来做吧，一想到原来都是他们在做，我心里不就舒服”。

　　“好”，江年点了点头就将脸埋在了枕头里。

　　“但是你这熏艾能不能换个法子，这疮看着让人心疼，这又是冬天，万一受凉了长不好可怎么办”，看着这疮，云笺心里暗道可惜。

　　“我都习惯了，我看医书上说灸得脓坏，风寒乃出，不坏则病不除也”。①

　　艾柱烧尽，云笺小心将竹筒和艾灰挪走，江年身上又多了几个灸出来的水泡和竹筒留下的红痕。

　　云笺将江年的衣服放了下来，手触到裤腰时，江年却身体僵直很不自在。

　　“江年，以后宽衣沐浴什么的都让我来服侍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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