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宦补录

　　含凉殿中，云阳绕指把玩着薛茹送上的麒麟玉雕。东西不大，却精雕细琢。

　　“姐姐，我猜这个薛夫人是有意想与您搭上话，你看这麒麟松子，显然是送子之意，是她用心备下的，还有，她知道我守在光顺门是在等你传唤”。

　　“有意思”，云阳将玉雕丢进盒中，露出一抹邪魅，“她夫君是处处与我们为难，但她竟然背着她夫君想找我搭话”。

　　“对了，这还有内谒者誊录的告假命妇的名帐，我看了看，还真是崔派曹派的人都有”。

　　云阳接过名帐扫了一眼，合册一摔。“她们既不愿见我，我也不想见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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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年这一日一直在神策军军营中翻点兵卷，到午饭时间，一个校尉通禀，说是户部尚书萧大人求见，江年忙放下手中兵卷，出门去接。

　　“岳父大人”，江年稍稍作揖，“可是那群旧族在户部查到什么了？”

　　“走走，进去说”，萧巍一揽江年肩背往屋里去。

　　“柳书虔亲自带人在户部查，他是尚书省左仆射，我也实在是拦不住，这、这毕竟这官高一级压死个人呐”。

　　江年心中着急，这岳父怎地官至尚书都仍是一副胆小怕事的模样，尤其是在自己面前何必如此。

　　“岳父大人莫慌，你只需告诉我他们都查到了什么”。

　　萧巍心里的急与怕已经表露在脸上，说话时手也有些抖，“我前两日一直守着他们倒也没查出些什么来，今日我不在衙里，他们还真翻出了一笔旧账，是十八年前朝廷拨给柳州的一笔赈灾银，但当年乃至之后几年，在柳州呈报给户部的账目上，这银子连一点踪迹都找不到”。

　　“那当时负责赈灾的人是谁？”

　　“此事由当时的户部尚书负责，正是韩迹辅的父亲韩泰”。

　　江年不由心头一紧，眉间一蹙，“可他们为何现在才查此事？”

　　“这，我也不知啊，眼看着我们两家就要结亲了，我得赶紧回去先把这亲事给退了”，萧巍头上的汗顺着麦色皮肤大把大把滑落到衣领，显然已是急得不行。

　　“且慢”，江年一把将转身要走的萧巍拉住，“可萧文她与韩家公子情投意合，这婚事因我而起，容我想想周旋的余地”。

　　“还周旋什么呀，韩家虽然在朝中有根基，但他韩迹辅确实哪都不讨好，我若跟他结亲，说不定哪天连带着你、皇后娘娘、萧太妃都一起跟着倒霉”。

　　江年听此话胸口憋闷了一股火气，却不好发作。

　　“走，我同你一起去韩相公府上”。

　　韩迹辅家里此时正热闹的紧。柳书虔带着户部账册到韩迹辅府上，只是韩迹辅见来者不善，并未请柳书虔入花厅，此二人就顶着烈日在院子里争执起来。

　　“韩相公，我好言相劝你莫要不听”。

　　“你”，韩迹辅几欲动手，恨不能拔刀相向。

　　“我父亲与你们同党二十年，他挪用赈灾银还不是为了给你们充了军饷，你们现在竟然、竟然以此来威胁我”。

　　“不管用什么手段，你父亲若是看你能与我们站在一起，想必也能含笑九泉了”。

　　听此一番话，韩迹辅怒火中烧，狠狠勒住柳书虔的衣领，“卑鄙无耻！”

　　“韩相公”，江年从门外窥见后忙高喊一声，然后冲进了府上。

　　“韩相公息怒”。

　　“看吧，就算你不退亲，萧巍他也会找你来退掉这门亲事，这些穷书生就算是爬进明政殿朝堂也是恹恹然鼠胆之辈”。

　　“就算萧家退了亲，我也不会答应与你们柳家结亲”。

　　“好啊，那我明日早朝就上疏重查旧案，到时候你父亲可就是贪污赈灾银的罪人，我到要看看你们韩家在长安如何立足”。

　　“你！”韩迹辅几乎要被怒气冲破头顶，而柳书虔却捋了捋胡须，俨然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

　　江年挡在韩迹辅身前，向柳书虔行了一礼，动作稳而不乱，“柳相公，原来你们宰相名门家的女儿也会上赶着嫁人啊”。

　　“我们柳家的女儿如何嫁人，用不着你一个阉人指手画脚”。

　　“柳相公，这朝中之势贵在平衡，如今李嗣忠刚死，你们崔柳之派就急着拉拢韩家，难免会引圣.上不悦，况且重翻旧案需圣.上恩准，我想圣.上他也未必答应”。

　　“好啊江公公，那就走着瞧”，柳书虔挥袖而去。

　　滔滔夏日将白昼的风光拉扯得越来越长，宫里的人也要比其它三季更足一些精神气。

　　江年将此事报给李惟后，李惟亦是觉得柳书虔愈发猖狂，气愤之下踢翻了一扇屏风。

　　可大唐律法就摆在那，官员贪污赈灾银是重罪。当时吐蕃来犯，凶猛异常，颇有大破益州之势。韩泰恰好已带上饷银往西南柳州赶路了半月余，听此消息后，韩泰毫不犹豫地将赈灾饷送去剑南道购买军需，又修书让几个儿子散了家财赶赴柳州赈灾。

　　还未及夜幕垂落，江年和徐樟怕柳书虔等人冒然进谏，只得一道守在紫宸殿外，陆陆续续截住了十几封由中书门下递上来的奏疏。

　　渐渐的，天色终于暗淡了下来。

　　江年从抱厦中取来一只白蜡，俯身放进石灯中，然后抬头看着高悬在檐角上的铜铃，它随风飘动却几乎听不见那暗哑的声响，徐樟亦随着江年的目光，抬头看了看那古旧的铜铃。

　　“等有朝一日，我非断了他们的刀笔，让他们就像这破铃铛一样发不出个声来才好”。

　　江年叹息一气收回目光，见此铜铃，江年倒觉得不扰帝王清宁才是它能长久悬在檐角的原因。

　　“徐少监，你我只在这拦折子也只是扬汤止沸，哪怕圣.上明日不上朝，但他们总会集齐了人证物证逼着圣.上重查此案”。

　　“柳书虔这些人可是真的绝，我师父曾告诉我，韩泰与他是至交，现在他为了扩大自己的势力竟不惜以旧案逼婚”。

　　徐樟压了压腰间的佩刀，“这韩老爷子怎么不从棺材里蹦出来，吓死他娘的”。

　　顿了顿，徐樟发现江年目中无神，于是用肘撞了一下江年的胳膊，“江少监，你可是想到什么办法了？”

　　江年点了点头，“想到了，等陛下就寝了我就去办，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成”。

　　“什么办法？”

　　江年尴尬一笑，“我先不告诉你，万一不成呢？”

　　值守到巳时，显宗随口传唤了侯氏、薛氏两位昭仪及七名位份不高的御妻侍夜，过了半个多时辰，宫闱丞带着内侍三十二人送这九位嫔妃娘子先在偏殿等着通传。

　　徐樟闲来无聊，一听陛下召幸了人，于是在偏殿值房中扒着屏风，盯着这些娘子们偷看了好一阵，直到她们得了通传离去后，徐樟摇了摇头，“也难怪陛下独宠皇后一人，你看看这些个嫔妃，一个个整日垂头丧气的，这些个大家族争着往宫里送人，但送人好歹也得挑挑吧，看着真晦气”。

　　“她们家人也只盼她们能生个龙子，哪管谁看着晦不晦气”。

　　紫宸殿中的灯迟迟不熄，江年与徐樟也只能守在值房中迟迟不敢离去。江年悄声叹了句，“看这样子，陛下明日是不打算上朝了”。

　　又过了不多时，胡奉御推开值房的门，“两位少监，刚刚巡城的金吾来报，说韩相公顶着宵禁去给柳家下聘礼了”。

　　“什么？”

　　“那咱在这守了这么久，陛下也在殿里闷了那么久，这......”

　　江年诧异之后全然是感同身受的无奈，“圣.上、亡父还有儿子，总得负一个，韩相公还能怎么选”，比起朝中权衡与当值的辛苦，江年此时更担心韩岳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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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一早并没有早朝，江年下值后与徐樟同乘一车从大明宫回来庭坊，二人听了一路的街摊闲谈，说的全是关于昨晚韩迹辅向柳家送聘礼的事。

　　“老爷”。

　　忽的，从路上正正跑来一个小厮，上来将马车拦着。

　　“老爷！”

　　江年听这声音熟悉，掀帘一看，竟是东壁，只见他脸色发白，嘴唇干裂，想必是出了大事，这才在路上等自己了许久。

　　“老爷，萧家出事了，夫人让我在路上等您，请您往萧府去”。

　　徐樟一听，想必是需要人手，当即道：“我同你一起去”。

　　江年点了点头，伸手将东壁拉了一把，“快上来说”。

　　“昨夜里夫人就带着人去萧家，说怕六小姐想不开，要带她回咱府上住住，但萧家老爷不允，也不让夫人进后院，夫人就只能先回来，哪知今早上六小姐身边丫鬟跑来府上，说是六小姐自尽了”。

　　江年胸中一团闷堵，浓眉紧蹙，急声问到：“萧文可被救下来？”

　　“没、没有”。

　　萧文死了，那个身如漂萍的弱女子，因为自己牵了一条不合时宜的红线，香消玉殒了。

　　江年颅顶眩晕，目前发黑，身子跟着歪斜了一下，虽然还听得到周遭的声音，感知得到身旁的徐樟扶了他一把，只是眼前一团漆黑，胸口犯恶心。

　　也不知走了多久，有没有一炷香的功夫，江年后背出了一袭冷汗，慢慢恢复了视线。

　　“怎么样？”

　　江年从徐樟臂中抽出身，捂着胸口说了一声：“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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