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宦补录

　　只听见刀枪叮叮咣咣地落在地上，残剩的叛军瞬间跪下了数百人，只剩张家的十几个亲信将将皇后护住。

　　“都不许过来”，张皇后抢过一刀，指向延宗的胸口，“李惟，你要是再敢上前一步，我就杀了他”。

　　李惟果真有些犹豫，咬牙横刀却不敢向前。

　　“他可是最疼爱你的父皇，你当真要弃他不顾？”

　　江年见李惟面色已经有些发白，眼眶猩红，生怕太子控制不住自己，赶忙道：“皇后娘娘，太子知道您是被张都尉逼迫至此，只要您别伤着陛下，太子就当着殿上朝臣的面替你申冤”。

　　江年蛊惑人心的本事虽算不上大，但此刻张皇后也确实有些动摇。

　　张都尉见状有些慌神，疑惑一声：“娘娘？”

　　正此时，徐樟趁其不备，踩着金吾卫垒好的盾，纵身一跃跳入叛军中，如疾风般从张都尉背后捅过一刀，又将张皇后踢开。

　　神策军一呼而上，从叛军手上抢下延宗。眨眼间的功夫，叛军血流成河尽数倒地，伴随着长安城中的月落星沉，奉元十七年的这场宫变也随之平息。

　　太子正了正冠，昂首阔步带着众将上了层层石阶，进入含元殿内。经此一乱，也让朝野上下都明白了太子李惟并不是个软弱寡断，只会纵情声色的人。

　　同为袖手旁观，大殿上几位大臣都是持玉笏而立，只有崔颍之与柳书虔是以叩首之姿迎着太子进来。

　　“二位相公，这是何意？”太子冷嗤到。

　　“江陵王殿下听闻张皇后有谋逆之心，所以募兵五千准备勤王救驾，可惜来迟了，还请太子殿下恕罪”，崔颍之连连叩首。

　　“那依崔相公的意思，江陵王该如何处置？”

　　“老臣愿赴华清宫，劝说江陵王携家眷入十王宅，受圣.上、太子之管教”。

　　崔颍之一向铁骨傲然，向天子进谏都能拿出威逼之势，现在却为了表妹的儿子跪伏在李惟的脚前，打掉一身宁死不丢的傲骨来换一个皇子未来的苟且偷生。

　　李惟倒是佩服这样的重情之人，对崔颍之虽然不免嘲讽，但也不由鼻尖一酸。

　　“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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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夜山边下了些微雨，到早上天空就湛蓝如洗，华清宫在骊山的翠影之下显得红白清晰，轮廓分明。

　　崔颍之与柳书虔拖着通身的疲惫终于赶到了华清宫。

　　守卫是江陵王的亲信，见二人后行一军礼并不相拦，二人直冲冲地入了前殿。

　　“混账东西”，崔颍之见出来相迎的李惕后像是见到了自家的不肖子，狠狠抓住李惕的两襟。

　　李惕本是笑如朗月，转而变得严肃。但他并不反抗，只是用一贯低沉雄厚的声音道：“舅父你慎言”。

　　崔颍之恨恨地松开手，斥责到：“那你说说，好端端的副使不做，为何要回来？既然回来又为何要招兵买马？”

　　李惕避而不答。

　　“罢了，脱了你这身盔甲随我入宫，以后待在十王宅里做个安分守己的闲散王爷，莫要再惹是生非”。

　　“舅父，我现在带兵出了长安城，回平卢重新调兵杀来，将来我为皇帝，定能开疆拓土，万国朝拜，退一万步，只要我肯，平卢便是我李惕的天下，营州为都，自立为皇又有何不可？”

　　“荒唐！”宫变的大势已去，再去争夺便是无端的损耗，崔颍之厉声呵斥道，“你这是要动摇国本，我大唐哪还经得起这样折腾？”

　　稍稍平息一口气，崔颍之劝到，“你是李家的子孙，生来享受着天下人的奉养，一言一行万不可有损苍生。我朝哪回叛乱不得饿死数万百姓，十几年前肖荣宝打入长安，连你母亲都曾断食三日。舅父知道你有抱负，可鸿鹄之志不该踏万民而施”。

　　李惕上前一步，“可舅父，我若现在放下兵权，平卢该如何？我手下的五千将士又该如何？事已至此，李惟他岂能容我？”

　　“殿下，今日正是崔相公跪请太子留您一命”，柳书虔拱手一拜，“殿下莫要被侯康蒙蔽”。

　　“大姐夫，我又如何蒙蔽得了殿下？江陵王殿下气勇才高，岂是李惟能够比拟的”，侯康闻声后从里间走了出来。

　　“混账！”柳书虔当着众人的面冲着侯康脸上打了一拳，“若不是你蛊惑殿下回京，殿下也不至于后半辈子苟且在十王宅里”。

　　侯康擦了一把鼻血，自觉无辜。刚准备辩驳一二时，却听李惕厉声道，“够了”。

　　“舅父，你、你当真是跪着求李惟的？”

　　崔颍之不作声，李惕会意后险些落泪。崔颍之对李惕而言，是表舅亦是老师，又像是一个父亲一样的人，严厉苛刻地教导他多年，又比任何人都盼望着他能成材，有一番作为。

　　李惕动作有些滞涩，解开了铠甲上的铁扣，“舅父，我宁可死了，也不想你跪着求他，我随你回宫请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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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惟、惟”。

　　延宗昏睡了两日终于动了动眼皮，嘴里含糊地唤着太子。李惟这两日来也一直寸步不离地守在延宗身边。一看见延宗有了动作，不由露出喜悦之色，赶忙跪在榻前，侧耳倾听。

　　“父皇，儿臣在”。

　　李惟先是握上延宗的手，见延宗张口不言后又喂了延宗一汤匙水，整个人显得有些慌不择行。

　　延宗在李惟的搀扶下慢慢起身，如灰土一般的面容也逐渐恢复了血色，只是眼眶一直乌黑。

　　延宗将一切事交给李惟来处置，而李惟第一件事便想的是如何处置皇后，这事就交给了江年。

　　西内苑设有闲厩，饲养了马匹骆驼乃至猛虎巨象，又有设有五坊，分别为雕坊、 鹘坊、鹞坊、鹰坊、狗坊，皆属殿中省尚乘局管辖，江年就让人将张皇后囚禁在西内苑的五坊之中的一处闲置的旧室。

　　江年则去寻云笺，想问问她这个人到底该如何处置，没想到云笺今日没陪着云阳，倒是在萧贵妃宫里。

　　江年到承香殿处，殿门正好是敞开的。而江年又恰好看到了云笺蹲下捡手摇鼓，画溪与杨夏却像柱子一样杵在一边发呆。

　　“萧贵妃安”，江年提着袍进来，像是在请安，可身体立地板正，声音一听便知道是心有不悦。

　　“江大人来此何事？”

　　江年瞪了一眼萧妃，从云笺手里夺来摇鼓，“娘娘若是宫里没人了，我内侍省自会安排些人手，但云笺她已不在宫籍，还请娘娘不要使唤她”。

　　云笺拉了拉江年的手，小声叫了一下“江年，其实”，但江年并不理会，还将自己往身后一拉。

　　坐在椅上的萧贵妃忍不住笑出了声，“前些天求着本宫收留太子的时候，你可没这么大气性，怎么，如今太子得势了，你就来本宫这里来立威？”

　　“娘娘协助太子平叛那是国事，日后自有圣.上与太子论功行赏。臣现在问的则是家事，云笺是臣之妻子，也是娘娘名义上的妹妹，娘娘为何连一点杂事都要使唤她？”

　　萧贵妃听此后并不生气，反倒觉得有趣，一撑扶手站起来，走到江年身边，“云笺还真是找了个顶好的夫君”。

　　“本宫原来是苛待过云笺，你记恨我也是应该的，但刚刚是云笺拿着悦儿的东西玩，自己不小心掉地上了”。

　　好在殿内加上江年也只有五个人，就在其余四人的注视下，一抹绯红从江年的脖颈爬上面颊。

　　江年欠了欠身，“还请娘娘恕臣失礼”。

　　若不是产后容易腹痛，萧贵妃非得仰笑上一会才好，但现下只能克制着。萧贵妃只大了云笺六岁，从做少女时入宫，至今为人母，却从未尝到过男女之间年貌相当的爱恋。

　　就那么一刻，萧贵妃确实存了一些作为长者去逗一下晚辈的心思，多看几眼年轻男女的柔情蜜意。

　　萧贵妃带着雍容大度的笑意说了声，“无妨，你们早些回去休息吧”。

　　等江年带着云笺走后，萧贵妃自嘲了一下，其实自己与江年不过是一般大。

　　江年带着云笺往五坊走，一路上黑着脸一言不发，还故意将步子迈大了些，做出一副不理云笺的样子。

　　到了西内苑四周人少了，江年突然转过身，“你弄掉了玩具，为何不早些告诉我？害得我白白丢人”。

　　云笺噘了噘嘴不说话，还略略翻了个白眼。江年以为云笺是生气了，也的确是自己一进门就与萧妃说理，似乎没给云笺留解释的机会。

　　“罢了，是我没先问清楚”。

　　云笺听后仍旧没说话，低下头两手攥住披帛一角，开始揉来揉去，就像是受了委屈不敢吱声一样。

　　“云笺，我”，江年上前一步扶住云笺的肩膀，“我”，所谓不善言辞在云笺这里总能体现个淋漓尽致。

　　云笺烟眉一抖，红唇一破笑出了声，“有你护着我真好，我就想多看几眼你护着我的样子，就算是萧娘娘可都没人这么护着”。

　　然后云笺话锋一转，“不过，现在太子是看重你，内侍省也确实是你做大，但你行事还是如从前一样恭顺些好”。

　　“我就是怕她又欺负你，从前是我没本事护不住，可现在......”江年一想到徐樟跳入叛军内诛杀叛将，那胆气功夫自己还差的挺远，自然也谈不上现在多有本事。

　　“我就是自己为奴为仆终身难改了，所以才不想你总伺候人，总受委屈”。

　　“我知道，他们也都说我夫君是最好的了”。

　　江年嘁了一声，“怎么可能？”但心里还是有点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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