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浣花笺纸一溪春
月初八,惠风和煦,宝堂寺开院讲经,四周围满了人,多是南曲歌女,也有无心向佛,只为一睹雅妓容颜的书生。
云笺带着小南子与黄嬷嬷,因来得晚没挤进禅院里,只能卡在门槛的位置,不仅站不大稳,还向里向外动弹不得。
宝堂寺院内银杏树下,求虚法师微微闭目,木鱼一敲,四下顿时静若无人。
求虚法师师承峨眉一带的保唐宗,反对世人刻意的追求百物不思之绝念,又淡薄贵贱之别,念众生平等,不知不觉就引来许多平康坊的歌女追捧。
每每讲经事毕,多有女子争相掷银钱,但这些钱并未用来修寺庙镀金身,而是全捐给了悲田院,供幼孤吃穿。
才过两炷香的功夫小南子就听不下去这些云里雾里的诵读,而是站在云笺身后,东张西望地寻找花魁的身影,张望不见还急出一头汗。
“于世间善恶好丑,乃至冤之与亲,言语触刺欺争之时,并将为空,不思酬害,念念之中,不思前境”。
云笺一边听求虚法师诵读,一边跟着念,虽未全然会意,但却听得心无旁骛。
并将为空,不思酬害,这是何等不易,云笺突然想和江年聊聊这些。有些理不清的恩与怨,似乎只有与知心者当窗对烛彻夜长谈才能稍稍排解,不至于胸如石压。
此时,身边一声浅浅低叹。云笺微微侧头,是一个身着桃花色衣裙的女子。
“你......”
这女子,云笺看着面熟,但看穿着应是南曲的烟花女子,自己又怎么会认识这样的故人。
这女子看到云笺也稍有诧异,手上紧紧一攥帕子。
“云姐姐,我......”
一听声音,云笺似乎回忆起来,“你是尚服局的......你怎么......”
“姐姐莫声张,我现在是婵月楼的城絮”。
此时,求虚法师诵读完了,周围的人也慢慢离开。
四周人散了散,宝堂寺前又恢复市井喧嚣,云笺带着些审问的语气道:“现在可以说了吗?”
城絮极慎重地拉了一下云笺的袖子,“姐姐我们先走吧”。
云笺一点头,城絮带着云笺绕过十字街,张望四周已经没什么人。
城絮面露羞愧,“我是上元灯节偷着跑出去的,还望姐姐不要声张,否则我......姐姐大恩大德,我愿倾力相报”。
“你放心吧,我若想声张,刚刚就可以报官了”。
“多谢云姐姐”。
“只是你何苦”,何苦自轻自贱。
云笺虽不直说,城絮也能意会。
“云姐姐,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宫女,不像你命好,出自名门,能一入宫就当掌事,这衣服送到各位娘娘那,送迟了、送早了,都要被骂,入宫三年,人人轻贱”。
城絮抱怨完,转而又道:“姐姐若不嫌弃,我请姐姐吃些酒再走吧”。
云笺对风月场有许多好奇,点头应下。
绕过长街,东回半里入一巷子,到了婵月楼的后门。从后门入后院,是新人教习之地,而后绕到前面的彩楼上。城絮招呼人将黄嬷嬷和小南子带到一雅间,又让人往自己屋里送了酒菜。
“云姐姐,请用”。
云笺点了点头,夹了一口小菜送入口中,细嚼几口,忍不住又问,“虽然宫中不如意,可大家还不都是盼着到了年龄拿笔赏钱出宫的,你怎么就不能再忍忍”。
“因为去年的上元灯节我出宫遇到了一个人”,城絮笑了笑,“我以为我出了宫他就能娶我,这样就再也不用在深宫里忍受那些苛待,但没想到等我出了宫,他已经不认得我了,我迫于生计到了婵月楼,但也还好”。
这句还好,不难听出是城絮对自己的宽慰。
“那你在宝堂寺叹气,竟是因为这个?”
城絮点了点头,“我也不懂佛法,只觉得念念之中,不思前境,说的便是我这样执迷的人,如槁木倚寒岩,了无生趣”。
“可你现在是婵月楼榜上有名的花魁娘子,也算是风光无限的,说起来,我小时候还因此想过等大了要当花魁,此言不虚”。
此言是不虚,然后云笺就被云阳好一顿责罚,还是伯母做主才免了抄书罚站。
不过此话一出,城絮竟被逗笑了。
二人聊了些宫里宫外的闲事,云笺算着时间也该回去了,起身走前又留了一句话,“你要是遇到什么困难,就去来庭坊江府寻我吧”。
城絮心念不敢,但还是点了点头。
城絮将云笺送出巷子才回去,道别后,云笺一转身被吓了一跳。
一个通身雍容的女子,约么四十多岁,脸上带冷眼中含讽地看着云笺。
“婆母”,云笺屈膝颔首一礼。
这女子正是江寿鹤的续弦罗逸,也自然是云笺名义上的婆母。
“你方才是和什么人在一起的?又是从什么地方出来的?”
云笺心下一惊,额上瞬间起了一层薄汗,“刚刚听求虚法师讲经认识的,聊得有些投机,就多说了几句话”。
“与风尘女子能聊什么聊的如此投机,竟还去花楼里坐了坐?”
罗逸冷嘲般的哼了一声,“虽不与父母公婆同住,但也该有规矩,免得给夫家丢人”。
“婆母教训的是”。
“你们分府别住,可你成婚至今已有一年,你可曾单独来府上给我请过一次安?”
“儿媳知错,以后一定常去侍奉婆母”。
本以为云笺性子随了云阳才让江寿鹤不喜,却不想云笺对这番训斥毫不辩驳,罗逸稍稍放下架子,“你得知道,我朝相较于前朝虽礼教不严,但该守的规矩得守,不该丢的身份不能丢。宦官大多比寻常男子保守些,只求个家里安稳,你得多体谅夫君”。
“是”。
“还有,有些地方”罗逸欲言又止,然后道:“说了你也不懂,行了,早些回去吧”。
-
江年下午回府上的时候,云笺正带着府上的人修剪园子,给凉亭挂竹帘。
云笺和东壁站在亭坐凳上,将竹帘上的绳子往橼枋上甩,又从另一头往下拉,竹帘也就被拉至与橼枋齐高。
“云笺,府上又不是没下人了,这种事也用不着你自己来做吧,摔着了可怎么好”,江年一边说着一边凑到云笺跟前。
云笺扯着绳低头看了一眼江年,像是看到了什么碍眼的东西一样,只冷不丁的说了句,“你回来了”。
这语气江年一听就知道云笺是生过气了。
“你,赶紧上去帮夫人扯帘子”,江年随手指了一人,去接云笺手里的活。
等云笺一能松开手,江年便抱着云笺的腿,将人往一旁抱。
“江年你做什么,门下省都该散衙了,萧文一会也要到了,再弄不好一会人来了可怎么办?”
江年将人放在桃树下的草坪上,自己拍袍一屁股坐下。
“小跟屁虫是嫌我没早点回来帮你?”
“对啊”,云笺撅了噘嘴将头一扭。
“不对,不对不对”,江年盯着云笺甩给他的侧颜,愣是盯得云笺浑身不自在,“我们小跟屁虫平日是最体谅我的,怎么会因为这点事不高兴”。
“江年你怎么能坑我”,云笺终于忍不住回过头,“你不是说婆母喜欢清静叫我无事不用去打扰吗?”
江年一时语塞,实则是养父江寿鹤对云笺似有偏见,每每提及云笺都不禁摇头叹气,但又碍着养父这种身份不愿多掺和自己的家事。所以江年才找了个理由,让二人互不相见,只是不知怎么今天云笺还跟罗氏给遇上了。
“可能、可能她最近又不喜欢清静改喜欢热闹了吧”。
云笺狠狠拍了一把江年的大腿,“你骗人”。
“这女子的性情本来就是难琢磨的嘛,突然改了性子也不是不可能”,江年揉着腿道。
用这么大劲儿,云笺还真对自己下得了手,江年悄悄在心里叹了口气,云笺今日看来是真生气了,是不是在罗氏那受委屈了。
“对了,今日你怎么就遇见养母了呢”。
“我......”
云笺开始抠地上的蒲公英,直到绿色的汁水沁润了指尖,云笺试探性的问,“那我跟你说个事,你不能生气,也不能告诉别人哦”。
还真是小孩子气,江年被逗笑了,“好,我不生气,也不告诉别人”。
“就......内个......我今天听求虚法师诵经碰到了个认识人,她现在流落风尘,我与她多聊了几句,还跟她去婵月楼里坐了坐”。
听上去似乎也不算什么大事,江年点了点头,“你是想替她赎身?然后是把她接到府里住住还是送她去别的地方?”
“我还真没想那么多,我去了花楼你不气?”
江年摇了摇头,“婵月楼里的女子可是精通诗赋乐礼的雅妓,也是家道中落的苦命人,进士登科常去那沾沾风流,其实也没什么不干净的”。
“我也觉得你应该不会生气,只是婆母说的,要懂规矩不能失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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