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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高不见章台路
江府虽不大,却辟了三亩池,引龙首渠一支流于此处。池边有桃杏成排,现在只稀稀拉拉打了几个花苞。
江年自开府以来很少踏足后面的一方圆子,此处多是为了同僚拜访宴饮能有个体面风雅的来处。
桃树下原来栽了花卉,江年原先也从未多留意,以至于印象里只有一些错乱的颜色。但眼下很显然,这原有的花草已被云笺抛掉了。
云笺用钗简单挽了一个宝髻,正蹲在土坑边上,身后摆着一些带根的绿枝正和府上嬷嬷准备将这些枝芽栽种上。
既然云笺喜欢摆弄,哪怕她种些韭菜,江年也会觉得有雅趣。
江年口干,声音不大地唤了一声“云笺”,但云笺并未听到。
又唤两次后,许是云笺一边忙着又跟身边黄嬷嬷唠着,仍是未听到,以至于江年独自站在二人身后良久,还正巧被亭中洒扫的小厮给看了去。
黄嬷嬷发觉地上多了一道人影,一回头正是江年。黄嬷嬷赶忙用胳臂肘轻触了一下云笺,“夫人,是老爷回来了”。
云笺忙得兴致正浓,并未顾得上多看江年几眼,只问了句“你也回来了?”
“我去少阳院寻了你,听说你回来了”。
“是呀,我姐姐现在身体好全了,总得以太子为重,我在那他们两个也多有不便”。
“不愧是太子妃,总是晓得以夫君为重”。
听此话后,云笺手上一顿,忙将握在手里的绿枝放下,回过头来。看这样子,江年像是酝酿了许久的不乐意。
云笺在裙上擦了下带泥的手,凑到江年身旁,略带讨好之意。
“我自然也是要以夫君为重的”,说着云笺便用两根指头捏住江年袖子一角,“我这就洗手去给夫君做饭”。
“也不必,你的手艺又不比府厨娘的好”。
云笺一时摸不着头脑,只能跟着江年回到屋内。江年进门就坐下,眼睛直勾勾盯着茶壶,并不理会云笺。
“我是不是不该动你那块园子?”
“无妨”。
“那你怎么了?可是在宫里受了委屈?”
“没有”。
“江年,你有事儿就说,能不能别掉着张脸”,说完停了一会,江年仍是撇着头,干脆还默不作声了,云笺有些生气,哼了一声就扭头走了。
江年仍是扭着头但悄悄瞥了一眼云笺的背影,她竟然还走了,对自己可真是毫无耐心,江年心里有些委屈。为着见她一面,自己从内侍省到少阳院一趟趟的跑,受了太子妃多少冷脸,她也从未去内侍省寻过自己一次,亏得自己在今上面前给太子妃说了多少好话。
果然在宫里时那些眉来眼去都是唬人的,什么夫妻温情其实也不过如此。江年给自己倒了杯茶一饮而尽,好让自己顺顺气。
晚点的时候,云笺依旧没有来找自己,江年一气连晚膳也不让上,就想两个人一起饿死算了,经过小南子再三说饭快凉了,江年才忍不住问,“夫人呢?”
“萧家六姑娘约了夫人去酒楼吃了”。
“什么?”
江年眉头一皱,心里团了一团怒气不好当着下人发作,压在心里差点把自己气背过去,一顿饭吃下来也是毫无滋味,只满脑子想着,若是她在外玩昏了头,到了宵禁回不来才好,看自己到时候会不会赎她回来。
想着想着,江年愈发自怜、自厌,忍不住掷箸在地,胸口剧烈起伏着。若不是在一副残缺的皮囊里,这会云笺应该巴望着自己多陪陪她吧。
但残缺至此,也不会再有谁将自己当成红妆梦里的相思人,至少比起其他女子,云笺已经愿意触碰自己,愿意与自己同食同寝,这已经算上天恩赐了。
这能怪得了谁呢,还不是怪自己当年不该冲动杀人,应该去报官。这样也不至于没了学上,受人唾弃,又被人坑骗成了残缺之身。
江年忍不住从地上捡起一片瓷,在腕下上划了一道,皮肉之苦似乎缓解了内心之苦。
-
长乐坊大安国寺后街有一名叫八仙楼的酒馆,其中醉谪仙与水底眠为酒馆招牌,名冠长安酒肆。
云笺和萧雯坐在八仙楼二层包间里,敞开了窗子。桌上有密馓子、炙虾、白醋鸡,还有两壶醉谪仙的酒,是云笺专门留给江年的。
“三姐姐,贵妃娘娘和太子妃娘娘最近如何了?”
“都好,年后贵妃娘娘还时常来看太子妃娘娘”。
萧雯点了点头,“那便好,我想原先她们就不大合得来,入宫以后必然更是要争个高低”。
云笺并不细说,只道:“总归是同一屋檐下的姐妹”。
局促一阵,萧雯又开了口,“姐姐,父亲最近在张罗我的亲事”。
云笺听后一愣,将准备塞入口中的虾放回盘中,“他又要拿你讨好谁家?”
“是……韩相公家的公子”。
“难不成……”
“正是三姐夫也牵了线”。
“那六妹妹你这是不乐意?”
萧雯一咬嘴唇,瞬间泪眼汪汪。“姐姐你常年在宫里或许不知,韩公子其实是个疯子,我也见过他,见他披发赤足行走在大街上,你能不能、能不能替我求求三姐夫,让他放过我”。
云笺突然神色黯淡了下来,对萧雯产生了一丝怜悯。在萧府上,萧雯是一个比自己还不起眼的存在,她性子柔,但却不同于云笺自己是太久寄人篱下的缘故,倒像是天生如此。
“六妹妹”。
“姐姐?”
“但若是不嫁到韩家,你觉得之后会被送给谁呢?”
“我……”萧雯失声哭了起来,趴在桌上,身体微微颤动着,哭了许久才抬起头,道了句,“姐姐,你说我会不会被他给打死,倒不如现在一死了之”。
“你可别胡说!你要死了你亲生父母可怎么办,你若实在不乐意,倒不如跟我回去,你姐夫后院倒是有许多空”。
没想到此话一出,萧雯果然是目瞪口呆,也不哭了。
良久,萧雯开口说到:“姐姐对不起,我不该来闹你的,既然被养在萧家,大抵也就太子妃娘娘命好了,以后若是我嫁去过得不顺,咱们多出来喝喝酒,也好有个排解”,萧雯又张望了一下,凑到云笺耳边,“对了姐姐,我还听说江大监年轻时的结发妻子,嫁给他一年就去了,虽不知少监为人,但姐姐你得多小心,多保重”。
云笺听此言后想要辩解些什么,但话并未出口。
但多说无益,就算天下人都在说宦官奸恶,但也有高力士忠心护主,杨思勖征战四方,至于以后江年会变成什么样,或者说被逼成什么样,云笺打了一冷颤,且不再想。
宵禁前的击鼓声不断响起,云笺紧赶慢赶在金吾巡道之前回了府上。
一进后院,小南子就跟在云笺身后小声念叨,“夫人啊,老爷今天生气了,连饭也没好好吃,还摔了东西”。
“你怕什么,老爷又不会吃人”。
“哎呦,嘘——夫人小点声,老爷今天是真的气着了”。
“行了,那你下去吧”。
江年独自坐在罗汉榻上,头早就别了过去。
“江年,你看我给你带了两壶醉谪仙,都要宵禁了我还跑到胡月斋给你带了金乳酥、肉丝饼,你不是上个月就想吃却不得空嘛,我这不就给你带回来了”,云笺看江年仍不动,又怕江年一气再摔东西,就将这些吃的全放在了里间圆桌上。
江年身体稍微挪了挪,但还是保持生气的架子。
看来云笺还是很在意自己的,那天自己畅想了一下闲暇的生活她就记在心里了,若是自己一直端着,她又生气了可怎么好,但这么乖就过去了,多伤面子。
还好云笺没有走,而是坐在圆凳上,把纸包打开,她可真会引.诱自己。
好巧不巧的,江年腹中咕噜了一下,这让江年一下子尴尬的红了耳根。
云笺用袖一掩面,偷偷笑了一下。
这僵局如何破,二人都在想体面的法子。江年最后撩了撩左手的袖子,将碗上的血渍“不经意间”狠狠蹭在自己的银色翻领窄袖袍上,袍上顿时一道血污。
“江年你”云笺眼又不拙,自然看出江年身上带着血,于是顾不得他还会不会甩脾气,赶忙过去拎起他的手腕。
“这伤……怎么会伤在这里,你莫不是……”
“我没有”,江年抽回了手。本想说是不小心碰的,奈何云笺竟看了出来,怪自己思虑不周,真是愈发难为情。
云笺看江年神色慌张大概也懂了,转身从身后雕花柜里拿了药。挨着江年坐回罗汉榻,将他的手放在自己腿上。
江年这次倒是不躲了。
“我原先竟不知你是这么憋闷一个人”,云笺一边给江年上药,一边说到。
江年不悦,哼道:“知道会如何?”
“知道了就好好磨磨你的脾性再嫁”。
“我原先也不知道你竟是这么脾气不好、耐心也差的人”。
云笺不再气,给江年包好伤就将自己的手与他相扣,他的指尖还有些微微的凉。
两人就这样静静坐了许久。
“江年,你是不是很喜欢芍药?”
“为什么这么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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