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尽头的走廊

　　1980年，石屹的父亲作为机械工程师，从石家庄调到浑河，参加某细木综合加工厂的筹建，暂时落脚阳东镇，家人一同前往。石屹当年9岁，读小学二年级，转入阳东镇中心小学继续读书。

　　那时，□□虽然已经结束几年，但国民经济尚未完全恢复，计划经济体制仍占绝对的主导地位。阳东镇周边，虽然煤矿、林业资源丰富，但一切生产经营活动均由政府统一安排，工人所得也完全按照国家规定的工资标准执行，资源丰富并未使这里有明显的发展。那时，贫富差距并不大，或者本来就没有富人。都是穷人，自然也就没了差距，因为即便是八级工，也没几个钱。

　　虽说都是工人，但相当一部分本就来自农村，不仅是本地的农村，外地更多，尤其以山东为最，仔细追究起来，恐怕过半数以上的阳东人都来自山东。建筑物自然也是平房居多，少有的几栋楼房均是公家的物产。也正因如此，很多人家仍保留着一定的农村习惯，在房前屋后有一小块自留地，种些蔬菜，甚至养几只鸡鸭，以补济日常清苦的伙食。

　　学校、工厂也是如此，连个像样的围墙都没有，更没有什么保安、城管，一般只是找个老头象征性地看大门，本地话叫“打更”。街上没有什么酒吧、卡拉OK，没有舞厅、夜总会，商品仍然匮乏，紧俏商品仍需凭票供应。每天来回奔走于路上的，只有为数不多的货车，清一色的“老解放”。那时，在人们眼里，货车就是汽车，而现在的汽车则被人们称为轿车。

　　除此之外，用作运输的马车也不少见。记忆中，那种马车的结构复杂，厚重的木质车身给人以坚实之感，中间由一匹纯种马驾辕，周围是四匹高大的骡子，各种缰绳、嚼具结构复杂，饰有铜环、铃铛若干，威风凛凛，赶车老板摇动着鞭子，声音洪亮，一声鞭响，马车隆隆而过，看起来比汽车威风多了。

　　那时，高考刚刚恢复几年，考大学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都是可望而不可即的。考上大学当然会成为众人瞩目的金凤凰，但更多更多的人，干脆就不认为自己能考上什么大学，高中毕业后，甚至更早，就会心安理得地求个工作，谁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科技的落后导致的生产力低下，因此只能由人来补充。只要不是农村户口，总会有份工作。

　　记忆如同倒回去的幻灯片一样在石屹的头脑中闪现，最终定格在了一个孩子的脸上，他的名字叫二胖。

　　那个时代，或贫瘠，或落后，或朴实，或蒙昧，但环境绝对是适合儿童生长的。学校的课业不重，更没有任何补习班可去，放学之后便是自己的天地，哪怕是帮家里打草劈材，也充满了乐趣。

　　当然，更多的孩子充满了玩性，上山采果，下河摸鱼，只要喜欢，可以说无所不为，但坏事是不能做的，否则回家便会挨揍。石屹一直觉得他的童年十分快乐，认为现在的儿童活得辛苦不说，甚至要用“无聊”两字来形容，在他看来，自己的童年才更接近于素质教育。

　　二胖当年是石屹的邻居，年龄和他相同，也在同一个学校里读书，两人自然成了玩伴，放学之后便四处疯跑。家人一般不会担心，也没什么好担心，因为那时除了贫瘠之外，对孩子来说好像不存在什么危险，尤其是男孩。

　　一天，两人来到农具厂宿舍附近，玩起“打游击”的游戏。所谓“打游击”，就是隐藏起来，努力发现对方并避免对方发现自己。发现对方后，做出射击的姿势，同时嘴里喊声“啪”，就算把对方干掉了。这是石屹儿时最流行的游戏。双方还约好，输了的一方要去附近的一块菜地里偷西红柿给两人吃。

　　又是新的一轮，双方隐蔽之后，石屹找遍了周围的树窠草丛，又围着宿舍转了几圈，就是没有二胖的影子。难道是跑到宿舍里面了？上班时间，虽说宿舍里没什么人，但石屹还是老实一些，不会轻易进去。“这家伙，不会是耍诈偷偷跑回家了吧。”想到这，石屹也打算回家去了，就在这时，石屹发现二胖出现在宿舍门口。

　　“‘啪！’哈哈，你输了，二胖，去偷西红柿来！”石屹笑着跑了过去。但二胖没有看他，手里好像拿着什么东西的样子，一边大口咬着。

　　“喂，你输了，去偷西红柿呀，我刚才都去了，不许耍赖。”石屹喊道。

　　二胖抬起头看着石屹道：“我不去偷了，我有西红柿吃了。说着，又将手放到嘴边做出啃咬的样子。但石屹什么都看不到，看不到二胖的手里有东西。”

　　“什么西红柿，在哪里呀？”石屹焦急地问道。

　　“呶！”二胖伸过手来，瞪眼看着石屹，“你看不到我在吃吗？楼里地下室有个小姐姐给我的。”

　　什么也没有，石屹什么都没看见。虽然疑惑，但石屹的脑子却更想着西红柿，于是也跑到了楼里。按照二胖说，一直来到地下室，只见里面满是杂物，并没有什么小姐姐。

　　随后几天，又出现两次，二胖在和石屹一起玩的时候，莫名其妙地一个人跑到楼里去，然后就做出吃东西的样子，说有小姐姐给他西红柿吃。而石屹跑过去，总是失望而归，什么都看不到。石屹觉得二胖是有意戏弄他，以后，不管二胖做出什么样子，说些什么，他也不相信了，也不再跑去寻找。

　　没过多久二胖就变了，变得不爱说话，眼睛直直的。又过了几天，二胖在一个雨夜病倒了，开始说胡话，一直高烧不退。送到医院，医生想尽办法也没能让二胖的烧退下去，并且越来越严重。医生只得告诉二胖的父母，孩子恐怕不行了。二胖的父母不想孩子死在医院，就把他背了回来。

　　有邻居告诉他们，可能是中了邪，让二胖的父母想点其他办法。死马当做活马医，二胖的父母一番打听之后总算找了一对跳大神的男女，那天，这对男女鬼哭狼嚎地整整在二胖家唱了一个晚上，天亮时，二胖的烧退了，但人仍旧昏睡。后来听人说，跳大神的告诉二胖的父母，孩子的一部分魂魄被摄走了，已经找不回来了。

　　二胖终于活了过来，但再不是以前那个淘气激灵的孩子，变得十分呆傻，嘴里总是嘟囔着：“小姐姐，我要西红柿。”

　　当然，二胖的情况有两种说法，一种是由于某种疾病导致发烧，最终烧坏了脑子。大家明里都这么说，但暗地里，很多人认为就是跳大神的人说的那样，二胖的一部分魂魄被带走了。不知道哪种说法更准确，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二胖总是想着西红柿，而那西红柿石屹从没看到过，哪怕二胖正在吃着。

　　二胖出事后，妈妈再不让石屹去那一带玩。石屹隐约听人说附近可能有一个屈死的鬼魂，但每当石屹问起这些传言，妈妈总是告诉他别胡说，没有的事。第二年，石屹一家搬往浑河市西面的顺昌区，有了新的环境，不久，石屹就将这一切淡忘了，并且二十多年几乎不曾想起。

　　二十多年过去了，石屹压根就没想到过自己会出现在这里。当年搬离之后，那段经历很快便被新环境下继续的顽皮彻底冲淡，乃至尘封。现在站在地下室入口，一切居然不可思议地变得那么清晰。

　　“就是这里。”石屹自言自语道。石屹静静地看着黑洞洞的楼梯，仿佛听见了一声门响，随后，黑暗中缓缓走上一个女孩，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

　　“小姐姐？”石屹禁不住开口说道。但定睛一看，眼前一切如旧，没有，什么都没有。

　　“算了，回房间吧！”石屹转过身来，却赫然发现眼前悬挂着一个尼龙绳套，手指粗细。惊惧之下，石屹险些叫出声来。仔细一看，原来不知道老马头什么时候从外面走了过来，扛着一根竹竿，竹竿前面绑着尼龙绳。石屹侧身闪开，老马头步履蹒跚地从石屹面前走过，石屹突然用手将老马头拦住，问道：“大爷，这绳子？”

　　“早上在屋后的树上捡的。”老马头看也没看石屹，便去了水房。哗哗的水声响起，想必是在清洗捡来的瓶子。石屹摸了摸砰砰作响的心口，心里骂道：“这老东西，怎么偏把那尼龙绳系在竹竿上，并且还挑着过来，吓死我了。不过，他说是从屋后的树上捡到的，这么说，昨天的确有人在小树林里上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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